063
過年幾天,鄭清昱和陳嘉效沒怎么聯系,她猜他回老家估計每天也是疲于面對各種走親訪友,這樣一想,覺得這個人又十分接地氣了。 母女倆解開心結后,鄭清昱都在南苑這邊住,躺了幾天人都變惰怠了,初四晚上她主動和老鄭出去考察新一家“真真餛飩”的店面,父女倆又去了趟超市,買很多瓜子之類的小零嘴,出來路邊已經有擺攤賣甘蔗汁的了,鄭清昱買了兩杯,全為了暖手。 老鄭主動八卦,“宇霆那小子,被蔣菡吊得死死的,誰能想到以前小時候兩人最不對付?!?/br> 今晚天好像特別藍,雪停了兩天,風倒是更凜冽。 “你也說了是小時候?!?/br> 老鄭憂心忡忡,“先別說蔣菡看不看得上宇霆,這姑娘吧,小時候宇霆雖然男孩子也不是她對手,更別說現在。雖然你舅當初和蔣菡她媽沒領證,可這些年,咱們都把蔣菡當自家人了?!?/br> 鄭清昱抿了口甘蔗汁,已經涼了,其實也沒走幾步路。 “這些話我已經和蔡宇霆說過了,怎么做還是得看他自己?!?/br> 老鄭微微詫異,突然想起什么,又多了幾分喜色,“不過蔣菡那天不是說自己有男朋友了嗎?就是大十二歲,聽起來也長久不了……” 一扭頭,發現鄭清昱腳步慢了,老鄭不解順著她視線望過去,認出是一輛賓利,爽朗開笑談:“想要嗎?爸給你來一輛?!?/br> 鄭清昱回神,莞爾一笑,撥開了粘在唇邊的一縷頭發,“爸,我都要三十一歲了。要買也是我給你們買?!?/br> 腦海里默默算著,今天已經初四了。 陳嘉效眼睜睜看著鄭清昱走遠了,她和溫和的中年人一起,輪廓也變清潤了,父女倆一路走一路說話,要拿門禁卡的時候老鄭自然而然接過鄭清昱手里的甘蔗汁,重的東西都在他手里,其樂融融的一對背影。 鄭清昱纖長輕盈的骨架里是小孩子般的自由靈魂,她在他面前沒這樣過。 慢悠悠抽了口煙,陳嘉效在徹底看不到人的時候把車窗降下來,半明半昧的冷面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開半天車,下了高速就到南苑來,他不過是想看她一眼。 可遠遠看了一眼,又覺得遠遠不夠。 抽完第三根煙的時候,陳嘉效瞥到被遺棄在中控臺的手機閃了一下,鄭清昱問他吃了沒。 心跳很快,隱隱撞到肋骨,陳嘉效像鮮少和女孩子打交道的木頭小子,不知道這種情況下如果回一句“你要邀請我到你家嗎”,對方是否分辨得出這是玩笑,會不會覺得他有病直接他拉黑了。 “沒有?!彼院喴赓W,不錯目盯著屏幕。 只可惜,鄭清昱沒有再問。 陳嘉效蹙眉嗤笑一聲,已經三番五次,鄭清昱給他感覺她其實發錯消息了,其實和她保持聯系的另有其人。自己不過是自作多情??伤矡o比篤定,從去年到現在,鄭清昱身邊只有他。 這個時候,小區不如平日熱鬧,早早就一片寂靜,沒有鄉鎮那種年味,讓人恍惚是某個深夜。 十分鐘后,陳嘉效先看到的是投射在地面的影子,長長一條,先走出來,鄭清昱換了件大衣,步伐輕盈踏著脆弱的雪而來。 陳嘉效急忙把煙掐了,車窗全打開,從車上下來。 “怎么下來了?” 她短短幾步路,他亂中有序做的一串動作全被鄭清昱納入眼底,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叫她想起兩人剛開始那段時間,每次事后他都會問一句“介意我點煙嗎”。 “明天同學聚會,我今晚回月亮灣?!?/br> 陳嘉效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兩只手忽然無處安放似的端倪隱匿在總是冷酷挺拔的姿態里,他以為她只是來說幾句話,打個招呼,車里有煙味,他就下來了。 “你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br> 陳嘉效從容打半圈方向盤,在路口調頭,趁這個時候看她一眼,“煮個面,有興趣嗎?” “我剛才和我爸出去就是消食了?!编嵡尻磐巴?,流光溢彩都在那頭霧面一樣的濃密黑發上,陳嘉效忽然想到她沒變過發色,大學那會兒,男男女女都熱衷給頭發染黃,鄭清昱大部分時候扎馬尾,有幾次在晚上圖書館罕見她披發,明顯是洗過澡去備考的,從身邊路過是很濃郁的果香,和沉肅的冬天卻別有一番相得益彰的化學反應。 十年后,她還是一頭黑發,只是更長了,發尾多了點卷。 陳嘉效笑而不語,思緒早飄到了遙遠的北方。 兩人一路無話。 停好車后,鄭清昱先上樓了,陳嘉效獨自走出去到月亮灣下面的小超市買了點食材,進門后發現鄭清昱沒換衣服,在廚房忙活,聽到動靜抬頭看過去一眼,“我拿了點鹵物,還有炸雞?!?/br> 陳嘉效走過來,沒說什么,察覺到他目光,鄭清昱忽然想起來這個時候他應該不會碰這些,何況他本身就不喜歡吃炸物這些。 分裝好,鄭清昱順手想把東西塞進冰箱,手腕被輕輕一握,她不解“嗯”了一聲。 “這些東西留過夜是不是不好?” “你要吃嗎?” 陳嘉效微微挑眉,舉了舉手里一把蔥花,反問:“你要吃嗎?” 彼此對視片刻,鄭清昱無意識舔了舔嘴唇,余光掃到食材,大概知道他要做什么——過去一年她吃過很多回的辣油面,過節在南苑那邊,什么都不做,老鄭變著花樣弄大餐,倒把鄭清昱的胃口養開了。 “過這個年我起碼長胖三四斤?!彼赃呎疽稽c,沒說吃也沒說不吃,開始搗騰不怎么用的空氣炸鍋,有點鬧別扭的樣子。 這個時候的鄭清昱,又和大部分女孩沒什么差別了。 也會有忍不住想吃欲望的時候,但又怕胖。 陳嘉效看破不說破,站回原處,尋常開口:“反正也放假,有興趣的話和我一起健身,游泳會嗎?” 鄭清昱扭頭看過去,覺得廚房燈的瓦數過于大了,陳嘉效站在光源下有些曝光,線條依舊分明,陰影恰到好處嵌在面頰、眼窩,五官立體深邃如舊,黑色短發鍍了層柔亮,少幾分凌厲感,像沐浴在陽光下一樣蓬松。勁瘦小臂筋骨分明,隨著手里動作稍稍一用力幾條長又鮮明的青色血管就隱約賁起。 灰色衛衣,專注沉默的樣子,顯得人更像少年。 陳嘉效忽然也側頭看她,臉上沒什么表情,語氣溫和:“抱歉,我忘摘表了?!?/br> 鄭清昱立下明了,放下手里的東西走過去,陳嘉效微微抬起胳膊,方便她cao作,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臉上,每一處細節都在黑亮眼底綻放,不動聲色的侵略感。 “你換表了?” “終于發現了?!标惣涡а畚侧咝?,微微嘆出口氣,些許慶幸一般。 鄭清昱無聲看他一眼,轉身走到餐桌旁給他放好,“我以為,你不會再戴理查德?!?/br> 去年在包廂的第一次正式見面,厲成鋒和王磊寧介紹他的時候,鄭清昱一直盯著他左手腕看,當時陳嘉效也察覺到了,如今想起來,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我以為你完全不記得我來著,后來想,是不是我換了表的緣故?!?/br> 過去一年,陳嘉效都沒換過手上那塊百達翡麗,可鄭清昱還是挑選了一塊理查德送給他當生日禮物,也許單純是覺得適合。后來在他家,看到那塊十年前的表,她無比熟悉,好像無論如何,一塊表最終的結局都是停止運轉。 表送出去后,陳嘉效倒也沒有立馬換,鄭清昱也不太在意這件事。 可現在聽他的語氣,好像他戴上她的表很久了。 面煮起來不復雜,但很多細節加起來就決定了這碗面的口感和味道,面過涼水、辣椒過油鍋,陳嘉效精準把控,只用了十五分鐘。 鄭清昱要了一小碗,和陳嘉效的分量形成鮮明對比,吃東西是身心最放松的時候,鄭清昱感受面在口腔里慢慢融化,麻辣咸香的爆炸式刺激味蕾,面色卻很平靜,在想他怎么做到每次煮出來的味道都一樣。 “沒有濕面賣,只能用掛面湊合一下,還行嗎?” 鄭清昱其實想說沒差別,但抬眼看到他??曜⒁曌约?,不知不覺就改口了,“很好吃?!?/br> 陳嘉效彎了彎嘴角,這才重新低頭,他吃得很大口,脖子上幾條血管都爆出來,但看不出來他很著急,吃相絕不粗魯,幾筷子下來白俊臉上已經浮有一層汗霧。 餐桌上沒紙了,鄭清昱起身去客廳拿過來,放到他眼前,陳嘉效扯了兩張,“謝謝?!?/br> 好像兩人的關系無知無覺回溯到初始階段,男女剛開始接觸,總是要禮貌疏離一些,在對方面前盡可能展示優雅。 可此時此刻,他們又已經在同一個屋檐下,吃他做的面。 鄭清昱托著腮陷入沉思,想起以前在大學,兩人甚至都沒有像和王磊寧那幫人坐在包廂一樣同桌吃過一頓飯。 何來的開始? “飽了?”鄭清昱把兩面口吃完的功夫,陳嘉效也把碗清空了。 “你好像挺愛吃辣的?!边@面就是辣的做法。 陳嘉效剛被辣到,唇色更紅,像運動暴汗過后那樣酣暢,輕輕送出口氣,自嘲:“就是吃不了太辣?!?/br> 鄭清昱是真的能吃辣,但她不怎么吃,平時飲食本來就簡單,還偏清淡,剛剛她連湯也喝了,整個人面不改色很平靜。 “不太像北方人?!彼u價一句。 以前她只聽說陳霆民是北方人,可現在看來,陳嘉效是純正的北方血統,當初401在分析陳嘉效是哪里人,一致認為他就是北方人,主要是他頜面輪廓太鮮明立體,五官凌厲,遠遠一眼,不說話的沉默樣子自帶冷漠。 后來401時不時和石俊他們聚餐,一問才知道陳嘉效在南方長大的。 “你們當時不都覺得我是北方人?!标惣涡蛑o一句,鄭清昱心跳快了兩下,覺得他有讀心術一樣,把托腮的手一放,身體后撤一些,看了眼桌上的雞翅,“還吃嗎?” 陳嘉效直接上手拿的,沒說話,又聽到鄭清昱的聲音:“那你一直是在臺城嗎?上大學之前?!?/br> “小時候在東縣,是姥姥姥爺帶大的,六歲回了臺城?!?/br> 話好像都說完了。 鄭清昱拿手機回復消息,忽然聽到對面說:“那天在超市,我們拿走了最后一盒雞翅?!?/br> 思緒有些遲鈍,鄭清昱臉上沒什么波瀾,如實說:“第二天我爸去菜場買了,今天是第二次炸?!?/br> 說完,她又專注自己的事。 陳嘉效知道她鮮少刷動態,和別人在一起如果捧著手機就一定是在回復重要消息,可他還是會有一種被忽視的尷尬和低落,就好像相親遇到理想型,可對方并沒有興趣。 他專心吃了兩個雞翅,炸得火候剛剛好,外酥里嫩,rou盡可能保持質感,鮮美多汁,有花椒的味道。 陳嘉效吃得舒服了,漫不經心往后靠,靜靜看她,在想她有一個這么會做美食的父親,卻能對吃這件事欲望寥寥,還是說,她只會被自己爸爸的手藝征服。 “高中同學嗎?” 鄭清昱驀地回神,應了一聲,發現他面前多出一堆骨頭。 “怎么會選擇過年期間聚會?” “因為只有過年的時候人最齊,年一過,大家又天南海北地飛了?!?/br> 陳嘉效默認,踟躕片刻,又問:“你應該不是臺高的吧?”看鄭清昱有些不解望向自己,他動了動眉頭,開始上手收拾殘局,“不然我們應該早就認識了?!?/br> 等了片刻,空氣里只有碗碟碰撞出的輕微聲響,鄭清昱放下手機,坐著不動對他說:“我想談談我們兩個?!?/br> 她措辭讓陳嘉效心頭一動,手里動作即刻停止了,默默坐回去,翹起腿,這是一種習慣。 其實內心充滿焦灼。 鄭清昱很直白地凝視他同樣沒有遮掩的眼睛,斟酌片刻,“如果你認為我們還可以像過去一年那樣相處,那就繼續,如果不行,到此為止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