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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有研究生座談會,簡而言之就是院領導和一群學生代表坐在一起,洗腦。這個座談會選在下午四點半開,除了值班,很多科室下午是沒有班的,所以向各班級征集參會的叁名同學是件異常困難的過程。直到昨晚,還有班級無一人主動報名,教學部需要早點拿到名單信息,和各科室請假,催班長催得緊,班長就和鄭清昱吐槽工作難做,在班群發起發起“抓鬮”活動從早到晚都還是有四個同學聯系不上人,參與人數不夠系統就不會自動抓鬮,沒辦法,最后只能隨即抽取叁個數字,按群列表排列的順序算,才把最終名單確認下來。 他們那邊信息給得晚,鄭清昱匯總的時間自然也得跟著往后延,熬夜到兩點才把學生這邊提出的問題、建議匯總完畢。中間自然是省掉了一些敏感話題??勺剷嬲_始的時候,還是管不住有學生心直口快,提出什么“醫患地位不等”、“一旦發生醫患關系醫院總是站在患者那邊”、“行政人員不能和臨床工作人員感同身受”之類的犀利問題。 這和醫院近期新出臺的病歷質控規則關系密切。 病案室新出臺的規定是出院病歷兩天就要歸檔,在此之前半年時間,提交病案首頁的期限已經從原本的每個月底減至該病人出院一周,現在更是縮短到病人出院兩天,遲交一天扣500塊,這引發了全院臨床一線的強烈不滿。時間緊任務重,就容易出現甲級以下病歷,一本問題病歷有時候甚至可以克扣醫生上萬塊,而且每個科室有自己的獎懲規則,一旦涉及扣錢的問題,按理說是一二線按比例分配,可一些二線堅決不肯背鍋,把科室關系弄得異常緊張,可這些問題,沒有人可以調節。 還有醫科大校園宿舍不24小時提供熱水,讓很多值夜班的研究生出夜想洗個熱水澡都成問題,于是學校那邊開設了一個公共澡堂,也只在晚上十點至第二早九點提供熱水而已,引起學生大規模吐槽行政崗的人都是一群傻缺,估計和編書出題的那幫人一樣,一天臨床沒上過,不知道出夜班還要交班、查房、上手術,但凡上過一天班的人就知道根本沒有醫生可以次日早八按時下夜并在九點趕回學校的。 座談會中也提到了最近相關投訴問題的爭議太大的話題,一名醫務人員一旦投訴,就要在臨床、科研、教育叁頭來回轉的間隙還要上傳一篇上萬字的檢討,實在是有點把人往死路上逼。 而且患者投訴的理由千奇百怪,鄭清昱今早到放射科例行走訪的時候聽了他們早交班,全程只圍繞一個話題:一位孕婦把神經科給她開CT的主任醫師連同整個放射科一起投訴了,原因是她頭痛去就診,主任建議她做個頭顱CT,檢查完成了她再前往另一所醫院就診,發現自己已經懷孕叁周。于是她“未卜先知”認定自己腹中胎兒一定受到了放射接觸的影響,認為開單前沒有詢問自己婚孕史是主任的過錯。 放射科也人人自危,閱片醫生反復向檢查人員確認,當天他們在檢查之前是已經詢問過患者有沒有懷孕的,自我安慰這起投訴和自己應該沒多大關系。 結果下午就出了公示,患者對神經科主任和放射科當班職工的投訴有效。 神經科主任無奈表示,她每次例行詢問婚育史又總有患者轉頭就到網上吐槽,好像這個社會不結婚不生孩子不配去醫院看病。 還有曾經消化內的同事私下和鄭清昱吐槽病人病理單只能去病理科打印這件事,上回有個中年男人大鬧辦公室,不依不饒,質問怎么別家醫院可以你們醫院不可以,說自己進來住院就是為了這張結果,花這么多錢結果擁有一張紙的權利都沒有,當場是把人哄好了,可反手病人就投訴到醫務部,認為值班醫生態度不好,用很不耐煩的語氣讓他們不然就拍照保留不然就滾。 同事對天發誓,“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對病人說‘滾’啊,冤死我了,本來病理單我們也只有一張,要留檔,你讓他去找病理科吧,他又嫌麻煩不愿跑,一個勁讓我們在電腦上打印,解釋得我嘴巴都起泡了,得,還是得敲一萬字?!?/br> 總之,只要醫患之間出現問題,醫院第一時間都是站在患者那邊,扣錢、收檢討就完了,對于引起矛盾的根本問題從來沒想著怎么解決。 場面一度尷尬,李欣琴苦個臉在附耳鄭清昱抱怨:“完犢子,咱們今天估計十點都下不了班,等著被批吧?!?/br> 座談會本來主要目的就是安撫學生情緒,讓他們繼續給醫院“當牛做馬”,當面院領導肯定不會說什么,一個個和顏善目的,虛心接受建議,并委婉表達這都是為了醫院收益,醫院好大家才會好,最后再灌輸一通《國際醫學倫理準則》,完美結束會議。 可誰都知道,教學部要遭殃。 本來預計六點結束的座談會,延遲將近一小時,事后教學部的“行政領導”被迫留下來接著接受批斗,徹底結束的時候果真已經十點多了。 是最后陳霆民又語重心長特意找到鄭清昱說了句“小鄭,一定要注意引導學生”,鄭清昱才想起來陳嘉效這個人。 座談會剛開始沒多久,他的微信對話框時隔多日再次浮頭。 還只是一張照片,是他通常送她到的那條街,遠遠可以看到原樂樓。 鄭清昱知道他回來了,但他一回來就找自己,讓人心里怪怪的。 她隔了十分鐘,故意在工作群選了張陳霆民在講話的照片發過去,心情終于好轉。 其實都挺莫名其妙的。鄭清昱望著不算滿的對話框彎了彎嘴角。 “幾點?” 陳嘉效的聊天方式一如既往精簡,絕不讓一個字廢掉。 “不會按時,有事?”在鄭清昱敲下這行字后,座談會進入劍拔弩張的氣氛。 封閉車廂里白茫茫一片,陳嘉效都快看不清自己,他記不起開窗,含住煙神色淡漠打字:“嗯?!?/br> 這一次,那邊很久沒有回應。 陳嘉效把煙拿出來,修眉緊蹙噴了一條濃烈煙霧,遠觀外面開始暗下去的天,云層變色分層,不經意就冒出點點白星,行色匆匆的行人和川流不息的車輛在指示燈變化的瞬間變成虛影,世界是無聲的。 蔣菡說離婚證是她在厲成鋒辦公室抽屜發現的,陳嘉效注意不到別人,證件上的鄭清昱罕見扎起馬尾,兩縷碎發像特意挑出來的,天生濃艷的五官素又凈,眉眼在死亡鏡頭里尤其突出,很難讓人不注意到她過于清淡的眼神。 其實如果不是知道這是一紙離婚證,她表情里又沒有一絲憧憬和興奮,鄭清昱年輕得像剛畢業的女大學生和校園相戀多年的男友終成眷屬。 離婚的日期,早過陳嘉效時隔十年真正意義上和鄭清昱說上話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