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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前一晚,陳嘉效忙完接鄭清昱去吃晚飯,去的一家韓餐店,鄭清昱選的,她沒想到還開著,當初一間小店面已經變成了高檔餐廳,吃到嘴里才確認是當年的味道。 陳嘉效對韓餐不感冒,沒怎么動筷,鄭清昱也不管他,自己吃得很開心,最后撐得想吐,還想吃魚餅炒拉面,陳嘉效打響指叫來服務員,點了。 整個夜晚,也就這個時候讓鄭清昱有點愧疚感,她只想嘗嘗心心念念的味道,但吃不完又怕浪費,如果陳嘉效能幫忙一起吃,是最好的了。 陳嘉效看破不說破,一瓶米酒幾乎都是他喝完的,“臺城不是也有很多韓餐?” “不一樣,南方很少有味道這么好的?!?/br> 陳嘉效不太懂,蹙眉笑笑,“可你實在吃太多,我怕今晚你睡不著?!编嵡尻挪恢每煞?,無意識把唇峰一翹,語氣像撒嬌,“是因為和你一起,如果是和芮敏她們,我們會把想吃的全點一遍?!?/br> “和401來的?”陳嘉效漫不經心問了一句。 “第一次是和劉近麟來的,工大就在對面,覺得好吃,后來就經常和401一起來?!?/br> 陳嘉效一笑了之,對她當時那個所謂的初戀男友,其實沒多大印象,現在提到,內心更是毫無波瀾,還不如一年前在酒桌上,看到她和厲成鋒一起走進來時內心的錯愕與茫然。 當時厲成鋒滿面春風介紹,“這是我太太”,于是他像研發新車一樣,干什么總反反復復不經意去思考:鄭清昱怎么和初戀分手的,厲成鋒是怎么娶到鄭清昱的。 過往如煙,再如何深刻特別,鄭清昱讓整個濱大歌頌羨慕的“初戀”,不還是在時間洪流里消失不見。而可以讓鄭清昱倒追、甘愿付出的“初戀男友”之外,能求婚成功,讓她這種看起來不食人間煙火的女人甘愿走進婚姻的男人,更值得他的同類們深究。 等待上菜期間,鄭清昱和梁意意打了通電話,因為懷孕,梁意意沒辦單身派對。喬雪今天下午到濱城了,梁意意本來以為鄭清昱明天婚禮前才能到,得知大家現在在同一個城市,她就想在明天婚禮前見曾經的舍友見一面。 約的十點,在梁意意自己開的咖啡店。 于是陳嘉效發現了一個現象:401好像沒有一個人繼續在干臨床。 鄭清昱還是很用心地吃魚餅,陳嘉效事先在導航上搜咖啡店的位置,留出時間,然后遞過去一個紅包。 “嗯?”鄭清昱心下疑惑,匆忙抬頭,嘴角掛了一點濃稠醬汁。 “你幫我帶到?!标惣涡С读藦埣?,鄭清昱才反應過來,垂下眼皮捂住嘴角,忍不住問:“你為什么要打紅包?”他又沒有被邀請,說不定,梁意意都忘記他這個人了,而且,她拿他的紅包去,算什么? 如果新郎是賈天誠,還能說得過去。 陳嘉效不以為然,“你塞進你紅包里面也行?!?/br> 不管他怎么說,鄭清昱還是覺得怪怪的,本來,他還因為她只是為了參加梁意意來濱城掛臉,雖然他臉一直挺臭的,鄭清昱感受得到,那樣的陳嘉效,像別扭的少年。 “我是覺得,大家認識一場,當初你們宿舍的人,除了你和芮敏,我和她交流最多,有一回我書被人拿走,還是她給我找回來的?!?/br> “有這件事?”鄭清昱眉頭一下皺得很深,接二連叁挑釁他不自知,“你這么說,我覺得你和梁意意、芮敏交流才多?!?/br> 陳嘉效氣定神閑靠在座位上,表情淡淡看她終于肯把他的紅包收進包里,喉結動了動,在鄭清昱提醒他吃魚餅的時候,忽然說:“因為在路上碰到,總是我主動和你說話?!?/br> * 梁意意的咖啡廳在另一個區,好在交通狀況良好,陳嘉效那輛BML開得很快,但一點顛簸感都沒有,鄭清昱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晚厲成鋒說要買的車,就是這款?” “嗯?!标惣涡Х磻淮?,可隨即鄭清昱想起來,他又不是真的銷售,做的都是她連想象都沒有畫面的工作,所以提到自家品牌的產品,當然不會熱情似火,厲成鋒包括王磊寧的所有消費,都是試圖讓自己產業和BI建立聯系。 “像你們平時開別的車,不會有關系嗎?”鄭清昱是真的好奇,她們單位很多女職工懷孕如果不在自己醫院產檢、生產,就會被領導約談。 陳嘉效眼尾捎帶一絲蔑然,鄭清昱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沒再說話。 到地方,陳嘉效突然問她:“有計劃買車?”鄭清昱皺了皺眉,搖搖頭,“我不喜歡自己開車?!标P門的時候,她背對他,笑了,陳嘉效其實也可以像一個合格的銷售。 “鄭清昱!”突然有人叫她名字,鄭清昱始料不及,循聲看去,梁意意喬雪站在路口沖她招手,叁人很多年沒見過,有變化是肯定的,但梁意意那口帶東北腔的“鄭清昱”,永遠這么爽朗、颯然。 另一個人,陳嘉效沒太多印象。 他兩手慢慢搭在方向盤,扭頭看叁個人聚首的場面,鄭清昱背影沒變過,清寥、寥落,讓人想起濱大校園的銀杏葉,繽紛盛大一場深秋。梁意意也留了及腰長發,大衣捂得很嚴實,一張臉還是像少女,朝車的方向不停張望,笑沒從臉上掉落過,和當年在圖書館總是踮腳躲藏觀察他的樣子一樣。 只是當年,她湊熱鬧八卦的對象,是他和芮敏。 現在從他車上走下去的是鄭清昱。 車是全防窺窗,外面看除了黑,什么都沒有,可越是看不見,好奇心越大,梁意意很自然,用力把鄭清昱拉到自己面前,眉飛色舞耳語:“誰???你在濱城除了我,還和誰有聯系,從實招來!” 鄭清昱扭頭幅度不大,剛好夠車里的人看到她清亮眼睛,秀挺鼻梁,彎了彎嘴角,“滴滴司機啊?!?/br> 喬雪信了,多看一眼嘀咕,“這年頭還有開賓利出來跑車的……” 婚禮結束,鄭清昱第二天就回了臺城,醫院出了件大事,中心人物是鄭清昱所管年級的研究生,哪怕她正在休假,也有責任和義務趕回去。老鄭和蔡蝶都不知道她回來了,厲成鋒也是白天剛回到,他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要帶兩邊家長下館子,是蔡蝶堅決在自己家熱鬧才作罷。 家庭聚餐,一般都是老鄭和厲成鋒下廚,就快可以上桌了,鄭清昱突然打電話回來問家里還有沒有飯。雖然聽到厲成鋒一家人都在時,鄭清昱沉默半晌讓他們不用等自己,可一群人還是等她到八點多。 鄭清昱提著行李回來的,蔡蝶心疼死了,覺得她不過出去幾天又瘦了,臉色也不好,從玄關開始就跟著她,恨不得替她穿鞋。 厲成鋒幫她拿行李,蔡蝶在,他也不好發揮,目光沉默在她臉上轉,發現她嘴唇有些泛白,rou眼可見的疲憊,那些復雜多余的情緒忽然消失了。 老鄭在旁邊也插不上手,安安靜靜觀察厲成鋒,僅存的憤怒也變成了疑惑,看上去,兩人都沒問題,男人最懂男人,厲成鋒看鄭清昱的眼神,分明有愛,但也正是因為懂,老鄭太了解男人能壞到什么程度,有外面的小孩都生出來了還能哭著下跪寫保證書的。 無論如何,老鄭只能祈禱不是因為有人變心而讓鄭清昱有離婚想法,其實這兩天他想想也看開了,這過日子,還不真是所有人都能守著一個人過一輩子,柴米油鹽,婚姻和戀愛又不同了,如果磨合不好,與其勉強相處,不如早早好聚好散。 在老鄭頭腦風暴時,鄭清昱和厲成鋒父母打了聲招呼,一如既往叫“爸媽”,康禮美也一個勁抱怨:“這干的什么工作,人家休假還要召回來,那請假還有什么用?!?/br> 厲棟慶推了把自己老婆,“你一個沒工作過的人說什么,沒看小鄭累成什么樣了,趕緊讓人家坐下來吃飯才是真……” 一群人嘰嘰喳喳的,鄭清昱耳膜實在受不了,從下飛機就一直疼的頭更加漲,老鄭知道蔡蝶這個人關心則亂,看出鄭清昱狀態不對,適時站出來發話。 “真真你去換身衣服,馬上就可以開飯了?!?/br> “你們先吃,真的不用等我?!闭f完,鄭清昱拿掉了蔡蝶的手,空間有點擠,從厲成鋒身邊路過時她看了他一眼,一點都想不起來兩人最后一次通話聊的什么。 厲成鋒抬起手很自然替她把有點滑下來的開衫領子扯上去,在她離開后,沒等康禮美說話就跟過去。 “我去看看,你們先吃,別再等了,這樣她會更不舒服?!?/br> 家里是復式樓,鄭清昱爬到二層,一進廁所就趴在馬桶吐了,太急力量又不夠,門沒關緊,厲成鋒緊隨其后,那一聲猛烈的反胃聲太大,心臟驟然一縮,他反手鎖上門,胡亂扯下許多紙巾跪在旁邊替拍背,鄭清昱整個人都在抖,一聲嘔得比一聲大,厲成鋒眉心跳痛,擔心樓下的人會不會聽到。 鄭清昱就是不想讓他們擔心,不知道忍了多久。 但她吐不出什么,四點那會兒她臉色實在是太難看了,關系戶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給她一個面包,鄭清昱就水吃了,不然真的撐不下去。那團糜爛的東西吐出來,連黃水都沒有,可胃氣就是不斷往上涌,整個食道都火辣辣的,一點點味道都聞不了,可總感覺剛才坐的那輛車上濃郁的茶香還在鼻腔里,不停泛惡,頭也要裂開了。 鄭清昱拿手去摳喉嚨,厲成鋒觸目驚心,立馬制止她,心毫無節律慌起來。 “你房間是不是有藥?” 鄭清昱無法回答。以前厲成鋒不知道這種情況下是該抱她回床上躺著還是盡量原地不動,現在他讓人輕靠著墻壁,回頭再叁確認的同時火速出去找到藥和水,又拿上她脫下來原本掛在行李箱的圍巾。 她吃藥的時候厲成鋒拿圍巾將她裹起來,不停揉搓。鄭清昱有偏頭痛,大多數情況下的嘔吐也是頭痛引起。吃完藥鄭清昱緩了五分鐘,期間浴室里靜得出奇,厲成鋒電話響鈴尤其突兀,前兩次,他當著鄭清昱面接的,公司的事,第叁次,他沒接也沒掛,問鄭清昱現在感覺怎么樣。 “我想洗個澡?!?/br> 厲成鋒猶豫片刻,主動說:“我去幫你拿衣服?!痹〗矸旁谀睦?,干凈的內衣褲在哪個柜子,他了如指掌,一應俱全交到鄭清昱手里時,最后確認:“你真的沒事了嗎?” 鄭清昱勉強一笑,不過敷衍,對他說了聲“謝謝”,洗好出來時,一開門就看到厲成鋒靠在對面墻壁,什么事都沒做,兩人目光短暫相接,彼此都無言。 一起下去的時候,人雖然都坐在飯桌上了,可蔡蝶和康禮美也在的情況下罕見氣氛不活躍的時候,要不是剛才厲成鋒下來告訴他們鄭清昱想洗個澡,蔡蝶早就坐不住了,鄭清昱一露面,她立馬忙活起來,看女兒臉色比剛才好,才長舒口氣。 他們其實已經快吃完了,就鄭清昱還在動筷,厲成鋒則又是給她盛湯又是夾菜,老鄭看不下去,把活攬了,“成鋒你也吃,我去熱菜?!?/br> “到底什么事,這給累的?”蔡蝶手停不下來,快把鄭清昱的碗都堆滿了,鄭清昱無奈阻止,可架不住兩個中年婦女的八卦之心,老鄭和厲棟慶都嫌自己老婆管太多。 顯然鄭清昱沒有說的意思。 “這醫院的事,要是說給你們聽,你們出了這門又去和別人說,指定不到明天就鬧得滿城風雨了?!?/br> 康禮美不樂意了,“我就來這住一段時間,隔壁住誰都不知道,我上哪兒和人說去!” “媽,人家單位內部的事,如果到時候影響大了,清昱說不清的?!?/br> 兒子發話了,康禮美氣焰瞬間小許多,低聲嘀咕:“我這不是關心清昱嗎,這班上的,比臨床還累。再說了,醫院這么多人,誰能保證消息一點都不外傳,這么多張嘴呢,他憑什么懷疑到清昱頭上?!?/br> 蔡蝶本來也是這樣想的,可她覺得,女兒和自己這個當媽的分享吐槽單位的事是合情合理,總沒有閨女不信任親媽的吧?可對著她做婆婆的,又另當別論了,你康禮美憑什么覺得我家鄭清昱一定要和你說醫院的八卦。而且看鄭清昱今晚的樣子,是一點說的意思都沒有,蔡蝶還失望呢,埋怨就是因為多了你們兩個公婆,在自己家還要拘束的。 好在厲成鋒沒有這個時候裝啞巴,蔡蝶面上才收斂了。 “你回來怎么都不提前說一聲?” 飯桌上四雙眼睛同時看向鄭清昱,鄭清昱沒抬頭也能感受到這一群目光,又和厲成風心照不宣望向了對方。 作為丈夫,她最親密的枕邊人,也是在開飯前和四個家長一起得知鄭清昱回來的消息。 實際上,他連鄭清昱之前幾天去了哪里都不知道,或者說,壓根不確定她是否還在臺城。 是今天回來商量一家人出去吃飯,蔡蝶嘴閑不住,抱怨鄭清昱那個大學舍友結婚匆匆忙忙的,估計是奉子成婚,厲成鋒才知道鄭清昱大老遠飛去濱城了。他一時半會兒沒說話,蔡蝶機敏瞥他一眼,又說:“哎呀,她倆大學關系好,畢業那會兒就約定好的,彼此結婚一定要到現場,這不,又正好趕上真真休假?!?/br> 厲成鋒當然知道岳母明里暗里給鄭清昱“洗白”,解釋她匆忙離開沒給自己父母接風洗塵這件事。 “不過你應該沒見過她大學那幫朋友吧?”他這個岳母,和鄭清昱是完全相反的兩類人,精明勁就寫在臉上,做生意起家的,對誰都笑臉相迎,看起來親和隨性,不經意就把話題岔開了。 “沒有?!眳柍射h如實回答,他甚至連梁意意這個名字都陌生。 蔡蝶這個時候自然而然反將一軍,遺憾嘆氣:“是你們當初沒辦婚禮,不然她那幫舍友也得天南海北飛來這邊參加你們的婚宴?!?/br> 雖然都過去快叁年了,想起這件事蔡蝶還是心里有氣,不明白兩人為什么不辦婚宴,又不是缺這點錢,一輩子就這么一回,這么重要的日子,給今后留個念想也不錯啊。 就這點,蔡蝶少有的和鄭清昱險些起爭執。 “事發突然,從接到通知到我落地也就五個小時?!?/br> 康禮美覺得自己應該在親家面前說些什么,“再匆忙,發消息總有時間,讓成鋒去機場接你一下,比自己打車要省事呢?!?/br> “我怕他在忙,剛出差回來肯定一堆事?!逼鋵嵿嵡尻鸥静恢绤柍射h也是今天回來。 在鄭清昱說話時,她和厲成鋒都看著對方,似乎有一股無形中的默契在,落在其他人眼里,都覺得夫妻倆都不是那種一昧索取、無理取鬧的人,兩個小年輕在夫妻關系里能彼此考慮,實在難得,蔡蝶滿眼欣慰,卻只敢在心里想想:自己什么時候能抱上外孫。 只有老鄭始終沒說話,在旁邊抱臂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藏都藏不住。等人都走了,蔡蝶立馬黑臉質問他為什么要破壞氣氛。 老鄭一肚子話,可想來想去,鄭清昱其實也沒說什么,而且吃飯前小夫妻在樓上,厲成鋒跑前跑后,他們都察覺得到,剛才走的時候,厲成鋒和鄭清昱還竊竊私語,和平日根本沒差別,老鄭決定忍一下,心底其實也是抱著微薄的希冀,也許兩人只是吵架了,這次分開冷靜過后,又和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