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離開急診,住院部還有一段距離,厲成鋒手里垃圾一直沒扔,“好點了嗎?” 鄭清昱點點頭,不自覺抱臂,“嗯?!?/br> “冷?” “不是?!编嵡尻艛[擺手,忽然看到他手里那團垃圾,不自覺笑了,“你要帶到病房去?” 厲成鋒恍惚剎那,也笑了,路過垃圾桶時終于丟開手,一時又無話。 電梯還是很慢,卡在某一層,厲成鋒忽然說:“你總這樣不行的?!闭f完,忍不住轉過頭,鄭清昱微微仰起下頜,專注默數。 “撐不住和我說?!?/br> 原本以為鄭清昱會像以前一樣沒反應,可她竟然轉過臉,笑了笑,兩只眼睛彎成月牙,臥蠶飽滿,“你知道老姚要結婚了嗎?” 厲成鋒愣了愣,沒想到她會提起這個,“本來想今晚和你說的,你怎么知道?” “小悅和我說的呀,她和麗哲姐還有聯系?!?/br> “我真以為,他會和章麗哲表白的?!眳柍射h把手插到口袋,踢了踢鞋尖,鄭清昱不置可否,“其實他已經表白了,只不過這么多年都得不到回應。不然你以為,他愿意和麗哲姐做這么多年朋友?” “章麗哲男朋友沒斷過,他不也一直在談戀愛?!?/br> 鄭清昱臉上的神情漸漸淡了,“所以他結婚我一點不驚訝,也從沒覺得他單戀可憐?!?/br> 兩人似乎不約而同陷入回憶,氛圍處于一種微妙又古怪的狀態,自帶柔光的靜態,電梯門打開時,厲成鋒用戲謔的口吻說:“那時候我們男生宿舍都覺得老姚喜歡的是你?!?/br> 鄭清昱并不訝異,眉頭一挑,“我其實也覺得。還有那個學弟,我不記得叫什么名了,他太明顯?!?/br> 一進電梯,厲成鋒自動站在后面,靠著欄桿,兩只腳隨意一岔,頭往后仰,嗓音似乎一下變厚重了,“我知道你說誰,只不過我也不記得他叫什么名字了,家也是江城的?” 鄭清昱站在前面,電梯很空,聲音跟著飄:“對,我離開江城之前,他和我表白了?!?/br> 身后太久沒聲響,鄭清昱扭頭看了一眼,對上一雙幽暗深邃的眼,她毫無反應,只是提醒他:“電梯很臟的?!?/br> 厲成鋒嘴角彎了彎,收斂眸光緩緩站起來,腦門充血似漫過一陣漲痛,他輕吁口氣,短暫閉上眼睛,回憶她妻子式的嫌棄、說教。 女婿來了,蔡蝶指揮老鄭把水果全洗干凈,隔壁床的病友都說她話變多了,看到女婿比女兒還開心,蔡女士還怪不好意思的,其實心里有點不爽,拉自己寶貝女兒手坐下來說體己話。 “女兒天天見,女婿這么久見一次嘛?!逼鋵嵅膛繘]別的意思,說的是事實,她這個人心直口快的,可別人聽了,就覺得她在抱怨暗諷。 老鄭也這么覺得,和厲成鋒沒話找話,害得厲成鋒想說的話被鄭清昱幫把話說了,“他忙嘛,最近有個大項目,后天還要去馬來西亞出差?!?/br> 蔡蝶臉色一變,十分緊張,“你跟著去嗎?” “他談生意我去干嘛?” “成鋒要出國?”老鄭也有些意外,本來和女婿搭話只是演的。 厲成鋒一時成為眾矢之的,可他電話震個不停,在病區尤其刺耳,從進門到現在,響五次了,鄭清昱替他數著。 最后一次,兩人視線一觸,厲成鋒似乎想說什么,可鄭清昱很快就轉頭過去了,聲音帶笑,“我說了人家很忙的,忙著賺錢?!?/br> 蔡蝶似乎是說了句“忙著賺錢就可以諒解”,厲成鋒聽得不真切,走出去把門帶上了。 看完人,其實不過十點鐘,厲成鋒送鄭清昱回的家,不是月亮灣,是老鄭和蔡蝶的房子。 人下車前,他還是開口了,“昨晚你一直在原樂樓?” 鄭清昱口吻平靜回答:“忙到十二點,后來回月亮灣了,那邊太久沒人住?!?/br> 老小區燈光暗,綠化好,樹影重重迭迭,一會兒厲成鋒就看不見那個清冷如風的身影。 剛才在餐廳,他碰到她肩頭,骨骼觸感分明,隱隱顫抖,讓人不敢用力,好像一捏就碎了。 她瘦了很多。 今晚從頭到尾,她沒開口問過一句,出去多久?老鄭和蔡蝶也沒問。厲成鋒啞然失笑,在一陣散不盡纏綿白霧里重重仰頭靠倒在座位。夾煙的手,在隱隱顫抖,心窩是軟的,軟得沒有形狀,因為久違見到了“鄭清昱”。 剛才她離開前,他很想叫她一聲“清昱”,像在餐廳情急之下不用有任何顧慮脫口而出那樣。 可想起她mama那句不那么容易辨清情緒的話,厲成鋒急遽掉進麻痹自己的狀態。 人是他心甘情愿娶的,其實厲成鋒明白,一向精明挑剔的岳老并不是真的對他十足滿意。 只是時機合適。 鄭清昱又出現在他生命里。 沒到家,鄭清昱接到蔡蝶的電話,“乖女,媽剛才不是怕你不跟成鋒出國,怕他亂搞什么,你爸也說我了,哎呀你們都誤會我了,我是舍不得你,我怕你跟他出去,媽好不容易能出院了?!?/br> 說來也是怪丟臉的,一大把年紀,還和女婿搶女兒,人家都巴不得小兩口多過二人世界,她只私心女兒能多陪自己。 鄭清昱慢慢走,覺得今晚空氣很好,風竟然不像沒有傍晚那樣烈,暫時不想回去,坐到小花園里。 忍俊不禁,“你放心mama,我也想多陪陪你和爸爸來著?!?/br> “噢,不是只想陪我呀?” 電話那頭傳來老鄭吃醋的聲音,被蔡女士給打斷了,鄭清昱捧著手機想象那個場面,視野忽然就花了。 好羨慕。 也好想那個家像以前一樣。聽到蔡蝶摔倒在洗手間,鄭清昱覺得自己先死了一遍,他們小小的三口之家,少了誰都不行。 鄭清昱從小到大的玩伴都說她說“媽寶女”。 所有人都覺得,鄭清昱的條件,內在外在,方方面面迭加都足以支持她往上走,可鄭清昱最后只是選擇回到家鄉,沒走上臨床,而是在行政崗“混”,二十多歲還和父母一起住。 掛斷電話前,蔡蝶偏要煽情,對鄭清昱說:“真真,不管怎么樣,爸爸mama希望你開心最重要,如果成鋒太忙沒時間陪你,你孤獨了,想爸爸做的菜了,家永遠在你身后?!?/br> 鄭清昱丟開手機,一個人在花園坐了很久,淚痕黏在臉頰被風撕裂,有那么幾個瞬間,想起那股煙草味。 平時在工作社交場合,領導抽太多煙,鄭清昱很厭惡,可唯獨那個男人呼吸里的淡香煙味,蠱惑人心似的讓人上癮。 昨晚他問她,是不是想試試,鄭清昱想,也許現在她是想試試的。 只是想起他混合香根草的氣息而已。 她無視了他窮追不舍的十幾通電話。 陳嘉效沒發任何一條消息,他們本來就不會在微信上長時間保持聯系。她掛斷他電話后,那串號碼沒進來過,鄭清昱一個人望著無垠黑夜時會冒出一個空泛又不真切的想法:這個人好像就這樣消失了,或者從沒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