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殘暑過去,天黑得早了,落日遲遲不西沉,走個神的功夫,霞光從夜漏出來,天邊一團混沌。 滿城燈光準時亮起,繁華與寂寥,閑暇與奔勞,都在隱蔽的夜晚初現雛形。臺城地標大廈頂層唯一一間包廂的玻璃窗里,星羅棋布的建筑、匆忙來往的行人車輛,通通螻蟻一般倒映其中,而里面,開闊明亮,永遠安靜、高雅。在窗邊一抹淡然身影俯瞰的眼中,整座城市不過是東南西北亮起了點點星火,還不如手中那杯白葡萄酒光芒純亮。 侍者井井有條給陸續落座的貴賓添酒,每一處細節都精準把握,上乘服務,就是給有錢人消磨時光的。 厲成鋒微微不耐推開侍者,自己上手,旁人都調侃他還是急性子,結了婚也沒變。 “娘胎里帶的,沒享福的命?!闭f完站起身,照顧到王磊寧的三婚太太,對方笑說:“你這種男人就是伺候老婆的命!” 厲成鋒嘴角輕揚,算是默認。坐回去,又聽到陳莉莉問:“清昱姐呢?你倆沒一起來?” 今晚做東的王磊寧馬上就要過五十八大壽了,陳莉莉卻還能稱呼他拜把兄弟的老婆一聲“姐”,席間有人面不改色在心里嘲弄。 “她今天加班,一家總要有個代表先來報道?!贝蠹冶粎柍射h逗笑,有人卻不認同他說法,“鋒哥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今晚上除了你和王董,誰還是拖家帶口的?誰有那個本事!” 哄堂大笑。 王磊寧發話:“袁大頭你好像在暗示我這個做大哥的什么?這不簡單,下回讓你嫂子給你介紹?!?/br> “喜歡什么樣的?”陳莉莉十分熱情,說完想起什么,小小驚呼一聲,“你們這,還差一人呢?” 話音一落,大家心照不宣轉頭,“效哥,找你呢?!?/br> 陳嘉效早轉過身,背靠欄桿,兩條筆直的腿放得有些隨意,但絲毫不影響身型,在場所有人清一色襯衫皮鞋,只有他突出幾分優雅的精英氣質,站在開闊夜色里一般,怡然自得的旁觀者姿態,這會兒不緊不慢走回來,又錯覺他始終是在名利場里的。 “說你的事,袁大頭你是越來越滑頭了?!?/br> 王磊寧打趣:“袁虎只是頭大,你倒真是哪兒都老大不小……”只有一個女人的局,隨時隨地開葷是常態,氛圍一下就起來了。王磊寧故意重停一下,才把話題拉回正軌,“尤其是年紀,你呀,也該定下來了?!?/br> 和王磊寧差不多年紀的男人高聲附和:“嘉效你聽老大指示,定多久另說,男人到你這個年紀,尤其你這種身份,是需要個女人的?!?/br> 陳莉莉目光跟隨那個高大身影落回席間,聽到一聲似笑非笑,戴滿珠寶的手往桌面一放,托起腮,捏著嗓子開開口:“老大是眼光太高了?!?/br> 頓時變成眾人圍攻對象的人沒聲沒響的,算是默認,厲成鋒邊說邊起身,“莉姐現在都敢調侃自己老板了?!标惱蚶蚋?,伸出食指搖了搖,一本正經糾正:“是前老板?!?/br> “你要出去?” 厲成鋒長臂一展,抻進西服袖筒里,慢條斯理系著扣,無奈的笑溫柔幾許,“清昱到了,幫她停車去?!?/br> 大家見怪不怪,起哄譴他幾句總不放手不行的,厲成鋒一一答應,快兩年了,一點執行的意思都沒有。 之后又來了兩個人,一群大男人吞云吐霧,聊八卦,市委書記落馬在里面查出艾滋,他老婆發瘋牽扯出一大幫人,挺精彩。 陳莉莉作為全場唯一女性,也不端著,自覺給大家添茶倒水,安置好瓜果點心。她本身就是做這些出身。 十五分鐘后,門再次打開,正好面對那邊的陳莉莉眉頭微挑,一把嗓音軟糯甜美,“清昱姐?!?/br> 全場男人的目光,齊刷刷轉過去。 進來的女人,身材高挑,下身是一片式純黑絲綢半裙,有玫瑰暗紋,外面罩了層紗,使這個版型的裙子不至于死板,西服高跟,中規中矩的打扮,男人心里都有些遺憾,比起全職三太陳莉莉,鄭清昱風格過于“正式”了,但并不影響她自帶亮點,裹得多,還是薄薄一片,裁剪精良的休閑西裝,鄭清昱炫了把優越頭肩比,一頭濃密黑長發,那股女人味好像都是玫瑰清香。 “你們夫妻沒一起?” 包在手里換個位置,鄭清昱黑白分明的眼里蕩起一絲笑,“我又把人屁股刮了,他善后,但這上面,我們倆有人在才好?!?/br> 男人汗顏,慶幸自己家那個連駕照都不愿考。 夫妻倆話術都一樣。 “清昱姐,這里,今天怎么忙這么晚?” “有個學術會,大佬講嗨了?!蓖耆活檖pt右下角倒計時。 袁虎講話聲音有點大,“我原本以為你們干這個就是坐辦公室,現在看來也挺忙的?!编嵡尻趴催^去,出于基本禮貌,無奈回應,“可不,和醫院沾邊,就別想清閑?!?/br> “讓鋒哥給你換份工作唄!這還不簡單……” 說話的人是焦點,可他身邊的男人,輪廓太硬朗,陣陣散不干凈的煙霧也暈不開鮮明五官,鄭清昱眉頭輕輕一動,順手拿起旁邊一杯茶。 厲成鋒的,已經完全涼透了,口感發澀。 她的套碗還沒拆。 “那等會兒你幫我說說?!编嵡尻藕鋈恍α?,臥蠶自然一擠,兩只眼睛彎彎的,死亡頂燈打下來,肌膚不見絲毫粉質。幼態,一股俏皮少女的勁。 袁虎一時看呆了,忘記回答。 其實他們這幫人私下都想不通鄭清昱怎么會嫁給厲成鋒——一個鄉鎮小伙。好吧,那是人家的童年和青春,往前數個五六年,厲成鋒就已經逆天改命成為上市公司老板。而且鄭清昱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貴家出身,據說家里只不過做點生意起來的暴發戶,那點身家,自然比不上厲成鋒的“有誠”。 “鋒哥肯定舍不得你這么辛苦,怕是鄭老師你,不領他情?!?/br> 還挺多人認可陳嘉效這句“調侃”,紛紛起哄,再次迎來一個小高潮。偏偏這個時候,厲成鋒進來了,“你們這是趁我不在說什么悄悄話呢?是不是袁大頭你又準備了什么笑話,專門逗我老婆開心?!?/br> 袁虎急忙擺手否認,“我黔驢技窮了,嫂子笑點可高?!毖韵轮夂孟裨趩?,你厲成鋒當初怎么追到人高冷女神的。 “你們學著點,成鋒進來,滿眼都是小鄭?!蓖趵趯幰馕渡铋L睨了眼小夫妻,誰知道自己的小嬌妻明晃晃來了句,“說別人,您王董什么時候學學呀?”她靠過去攬住丈夫手臂,語氣倒不是太大埋怨,撒嬌而已。 鄭清昱在別人笑的時候,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和厲成鋒說話,“說讓你給我換個更清閑的工作呢?!?/br> 說完,目光剔過去一樣,眼尾一抹嬌嗔不易捕捉。 話其實大家都能聽到,厲成鋒還是低下頭,一手撐在桌沿一手搭在鄭清昱座椅后背,把人圈在自己可控范圍里的架勢,無奈一笑,“我早說給你換,那個破醫務部,一天天活干不完,倒不見得多發幾張人民幣?!闭f話間,替鄭清昱把餐具拆了。 “看吧!”袁虎更激動了。 厲成鋒把袁虎的大嗓門壓下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可他結了婚在鄭清昱旁邊,好像自然而然變得不浮躁了,沉穩優雅的,恨不得將茶按滴送進老婆杯子里。 “你懂個屁,你嫂子是自己選擇在醫院干行政,你以為醫務部動動嘴皮子就能進?那是你嫂子優秀?!?/br> 鄭清昱不合時宜接連打了三個噴嚏,她有意克制,蚊子叫一樣,沒有任何不得體。 陳嘉效和王磊寧在聊股票什么的,話題太高深,沒人敢打擾,陳莉莉無聊得緊,和鄭清昱作為全場唯二的女性,聊起秋冬各大牌新出的口紅色號,鄭清昱本身不怎么用彩妝,卻能毫無障礙陪陳莉莉聊。 在這種地方,吃的不是飯,人情都在油鹽醬醋里,九點多,鄭清昱忽然起身要敬大家一杯。 厲成鋒替她先把話說了,“我丈母娘住院,平時我們輪流照顧的,今天情況特殊,只能清昱早走一步去和我岳父交接班?!?/br> 眾人面色一驚,紛紛送上關懷。 “在附二是吧?早說啊,咱們應該去探望探望的?!?/br> “怎么不請個護工?” 鄭清昱手里捻著一團廢紙,說:“還是自己照顧比較放心,主要是我媽比較挑,都嫌我沒有我爸照顧得好呢?!眳柍射h忽然笑了,莫名一臉自豪地炫耀,“哎,你別說,我岳老兩口恩愛一輩子了?!?/br> “那這杯我以茶代酒,你們隨意,下回我們做東,再陪大家喝個痛快?!?/br> 正經事,大家也都不留人了,只是沒想到厲成鋒沒跟著送出去,“我說你小子胃早好了吧,今晚滴酒不沾不是為了送老婆?” 厲成鋒上個月又喝到胃出血,倒在馬路上,住了小半個月院。 “她不讓啊,讓我多和你們聊幾句,說我不能和你們一起喝酒已經夠沒面了?!眳柍射h叼過旁人遞過去的煙,眉頭一皺,噴出一大口。 陳嘉效摁滅煙頭,似笑非笑的,“早知道這樣,剛才應該讓鄭老師怎么著都得碰一杯,意思意思?!?/br> 眾人心領神會,窸窣笑出聲,厲成鋒拿煙的手點點對面的男人,也跟著笑,只是笑完了記得在眾人面前替自己老婆解釋,“她最近醫院跑得多,流感找上門,吃了頭孢?!?/br> 袁虎不以為意,“嫂子不碰酒,我們都習慣了的,這一年一起吃飯哪回不是你把人家姑娘護得好好的,誰敢拱火讓你家鄭清昱喝酒!” …… 外面的天,早黑透了。 鄭清昱在路口等紅綠燈,看到對面情侶攔了輛出租車才想起自己應該提前在手機上叫好車?,F在手里大包小包的,不好cao作。忽然,一聲鳴笛猝不及防壓過來,鄭清昱抬頭,習慣性瞇了瞇眼,豪車矚目,嶄新的梅賽德斯緩緩靠邊停下。 大燈把夜幕打散。 鄭清昱原地不動兩秒,將凌亂的發隨意撩起,從后面繞到副座,清涼空氣帶點柑橘調的香,撲面而來。 “怪不得我剛路過,看28小時的店員已經在打掃衛生了?!眳柍射h睨了眼她手里的袋子,戲謔一笑,她最愛這家店的面包。 “難得順路?!编嵡尻畔氚褨|西放到后座,臉一轉,怔了怔,不明所以看向身邊的男人。 厲成鋒轉了半圈方向盤,說:“我還以為你出來它就關店了,就算不關太晚了種類也不多?!?/br> 他也不說自己是什么時候買的。鄭清昱繼續把自己的那兩袋放過去,嗓音聽起來比剛才在包廂里要低沉許多,“超過九點,買一送一?!?/br> “噢,那看樣子它家生意也不怎么好?!眳柍射h習慣性說笑,態度散漫,鄭清昱輕輕笑了聲,沒再給什么反應,空氣一下安靜許多。 厲成鋒扭頭看了眼那張優越精致的側臉,一筆勾勒成的藝術品一樣,“累了?可以睡會,到了我叫你?!?/br> 鄭清昱沒說話,過完紅綠燈,才想起來問:“你出來了他們不會說什么?” 厲成鋒不以為然,哼笑一聲:“今天在場,除了王磊寧,我如果還需要看誰眼色,那這幾年也混得太失敗了?!?/br> 鄭清昱腦海里下意識跳出一個名字,天橋上一束光直直打下來,聲道跟著眼睛同時被填滿,又聽到厲成鋒說:“再說了,送自己老婆去看望生病的丈母娘,誰能說什么?!?/br> 車速不算慢,鄭清昱錯覺他們是從天橋下俯沖過去,視野忽然再次開闊明亮起來,她扭頭和那道噙笑的眼對視,扯了扯嘴角,讓他看路。 只有這個時間,醫院還算清靜,厲成鋒繞了個道,直接把車停在住院部門口,在鄭清昱準備下車時,撓撓頭,“要不我陪你上去一趟,人都到樓下了,不上去有點說不過去?” “你昨天不是才來過?我爸媽都知道你忙?!?/br> 厲成鋒目光停在那張斑駁樹影眷戀的臉上,輕吁口氣:“面包記得拿?!闭f完干脆把手往后一伸,他長手長腳的,很輕松就把三袋面包勾了過來。 鄭清昱接過去,余光瞥到駕駛座側夾層一角,在厲成鋒手指落空時輕快說了句“路上注意安全”,窸窣一陣下車,那團清香跟不上她速度。 目送那抹單薄影子完全走進住院部大樓,厲成鋒點了支煙,目光幽沉,最后落到空了的座位上,捻起上面一根孤零零的烏黑長發,思緒游離無意識纏上指端。 五分鐘后厲成鋒拿起手機,忽略剛好撥進來的電話,鼻腔和嘴同時噴出兩團濃煙,打了幾個字,隨后,面無表情將手機扔回中控臺了。 厲成鋒離開后,包廂自然而然談起他和鄭清昱夫妻倆。 “鋒哥真行啊,以前他沒結婚的時候,我還真看不出來他居然是個顧家疼老婆的爺們兒?!?/br> 陳莉莉不置可否,“鋒哥沒結婚前也沒緋聞不是嗎?!?/br> 立馬有人出言否認,“不是吧,不是都傳他不喜歡女人?!边@是人盡皆知的傳聞,太離譜,所以現在提起當個笑料也無可厚非。 像厲成鋒這種年輕鉆石老王五,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往上湊,可和鄭清昱結婚前厲成鋒面對巨大誘惑不為所動,直到兩年前他婚后第一次帶鄭清昱出來,這幫人才恍然大悟,原本厲老板不是那方面不隨眾,而是太刁鉆了,只有鄭清昱這種第一眼到最后一眼都是大美女的女人才能入他眼。 鄭清昱本來形象就高冷,在全國名列前茅三甲醫院的教學部,那種地方,官僚主義最嚴重,先入為主,大家總覺得鄭清昱也是端著的那種??蓛赡昵澳菆鲲埦?,實際讓大伙見識到了人家骨子里的涵養,大方、隨和、爽朗,看得起玩笑也能接話,整個人明艷艷的,只要一開口,就讓人難挪開眼了。 這樣的女人肯嫁厲成鋒,倒變得稀奇。 厲成鋒身價不菲,可畢竟是鄉縣出身,大專沒畢業就出來闖蕩了,肚子沒什么墨水,而鄭清昱在醫療系統,按理說攀上比厲成鋒這種商人更有社會地位的大佬是綽綽有余的事。 “你們女人光羨慕小鄭,也看看人家是怎么對自己老公的?!蓖趵趯帥_陳莉莉玩笑一句。 “也是,我看嫂子都不怎么管鋒哥,平時我們一起在外面談生意,別人電話三分鐘響一次,多少生意就是這樣黃的……”大家心領神會笑出聲。 而鄭清昱格外理解自己先生的工作性質,不僅從不添亂,在這種場合,她也能幫著說上幾句話,有理有據,曾經有人想挖鄭清昱到自己公司,被厲成鋒拒絕了,“我公司她都不愿來,寧愿在醫院忙得昏天黑地?!?/br> 不過也有人趁機譏嘲,“她進醫務部都是成鋒幫忙找的關系,比起臨床,醫院的行政崗不知道舒服多少倍,她能不支撐自己老公?” 席間一時沒人接話了,聊起下一個話題,陳嘉效隨意擺弄打火機,翹著腿聆聽身邊人和他分析一個項目是如何利多過弊,實際上腦海里已經過渡到冬天去了。 今天在場的大多數人第一次見鄭清昱,是兩年前的一場飯局,都對這個女人印象頗深。 陳嘉效則是去年才加入他們這個群體,其他人便以為,他是去年十月才第一次見厲成鋒老婆。 然而,陳嘉效在去年那場飯局前,就已經見過鄭清昱了。 去年九月,陳嘉效受母親江柳琳囑托到二附院去看望一位前輩。住院高峰期,每部電梯門前都擠滿人,空氣焦裂,氣味復雜濃重,戴口罩也擋不住,他高,穩穩當當站在原地,比起著急蠻橫的人潮,清冷得不近人情。 電梯抵達一樓時,里面烏泱泱的人還沒有出來,幾個中年男女手里抓著住院證一個勁往里擠,場面一度混亂,不是早高峰,無人維持秩序,兩邊人吵起來,推搡不停。 擠到陳嘉效,他微微不耐,抬眼想去看最近還有哪部電梯不直接抵達18樓也能到接近樓層,目光一掃,發現混亂現場還有一抹同樣巋然不動的身影。 那個時候的鄭清昱一身黑,精致卷長卷發披肩,戴口罩,只露出來的上半張臉敷淡妝,手里同樣拿著紙,可顯然,她和其他著急住院的人不同,說通俗和殘忍一點,她講理懂禮,又些許傲慢,冷淡俯瞰這兵荒馬亂的悲哀人世間。 一個高貴美麗女人給自己帶來的這種感受并沒有讓陳嘉效感到不適,因為他和她是一樣的,像是亂入,只要想,隨時可以換個通道。 安保人員介入后,場面沒進一步惡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前胸貼后背幾乎嵌在一起塞進電梯后,最外圍又有兩個人爭執是誰讓超重警報響起,反反復復進出試探多次,不想等下一趟。 有人實在忍不住,吼了一聲,“都等下一趟吧,一直耗大家都不用走了!” “是啊是啊……” 漫長三分鐘后,電梯門終于合上,隨后明顯感受到沉重地緩慢上升,陳嘉效被擠到角落,胸膛發漲,幾乎透不上氣,突然有些后悔戴了口罩。 密閉空間里不停有人咳嗽,奇怪的氣味不散,無解,陳嘉效突然一陣煩躁,不想再去看走一層停一層的數字,一低頭,一縷香氣鉆進鼻腔,像雪埋住玫瑰,又在某個清晨融化,干凈濃郁,悠長又捉摸不定。 近看那頭黑發,更是柔光潤澤,一點雜亂都沒有。 有人要出去,鄭清昱側身讓路,雙手緊緊將紙張摁在心口,一個轉身,陳嘉效發現她其實只到自己肩膀下,秀挺鼻峰太優越,最常見的普通外科口罩撐在上方,褶皺依舊平整。平眉,自然毛流感,她眼窩偏深,東方皮囊,黑亮瞳孔一瞬間就被垂下的長睫遮住了。 電梯不知道停了多少次,陳嘉效甚至泛起些惡心感,這大概是他三十年人生最糟糕的一次電梯體驗。 終于抵達十八樓,最多人在這層下,陳嘉效不緊不慢最后一個走出來,迎面碰上一群穿大白褂的人。 鄭清昱微微向為首的男人頷首,“陳院?!?/br> 一身官架子的男人反應平淡,只是幾乎看不見地頷首,抬眼朝鄭清昱身后看過去,兩只褶皺深重的眼劃出一道鋒芒,緩緩走上前,低聲警告:“你搞生意我管不著,說了你也不聽,你只記住一點,別影響別人?!?/br> 戴著口罩,陳嘉效露出的五官也是冷的,父子倆都是天生優越的骨骼,站在一起,氣場無端相似。 “你要是怕,一開始大可以不答應幫我開這個后門?!?/br> 陳霆民眉頭一壓,深吸口氣,克制住了,“你怎么會和醫藥公司的人有聯系?” “這陳院就不用浪費時間詳盡了解了,反正你這回幫了這個忙,今后有什么困難,又多一條路子不是?在我媽那里您也有面子?!?/br> 這一回,陳霆民表情徹底變了,又驚又怒瞪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高大的年輕男人,陳嘉效眼紋一挑,無聲笑笑:“我是不愿意和這個系統沾上半毛錢關系的,媽她人不在國內,托我幫忙,你一通電話,不是舉手之勞的事?” 陳霆民自己平復片刻,問了句“你媽最近還好吧”,半天沒回應,抬頭一看,陳嘉效目光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明顯走神,他氣不打一處來,不愿再浪費時間,帶著身后跟班浩浩蕩蕩上了剛好抵達的手術梯。 走進病區,正對著的就是護士站,同一班電梯的那對夫妻陪著老人在辦理入院,鄭清昱趴在前臺和護士說話,手里攤著兩張白紙。不一會兒,她就轉身走了,這次步伐顯然匆忙。 “護長開會去了,主任在門診,再找不到人我們也沒辦法嘍,幫你呼了另一臺手術梯……” 鄭清昱扭頭應了一聲,“好,謝謝?!?/br> 兩人擦肩而過。 要撞上前一秒,鄭清昱轉過頭,眼睛都沒抬,專注翻看手里的表格,精準無誤往旁邊挪了一步子。那股變暖了的香氣,更像后調,持久不張揚,陳嘉效兩手插兜,慢慢停下來,視線隨著那個利落清爽的背影游走,眉頭不易察覺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