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江晴找來一塊抹布,打濕后把桌子擦了兩遍,這才把包放上去,她們拎來了一些祭拜用的香火和紙錢,準備再去看看奶奶。 周文紅的墳在隔了一座橋的后山上,那邊雖然通了路,但是車不好進,只能走著去,江晴和江語喬都不大認路,一路走一路問,折騰了足有一小時才找到位置。 墳上生了許多鮮艷的小花,江語喬叫不出名字,只記得奶奶養過,大概是某種杜鵑,江晴找來根木棍除了野草,用白酒在地上畫了個圈,生火點燃幾張紙錢,細聲細語地說:“奶奶,我和語喬來看您了?!?/br> 江語喬眼眶酸澀,她想吃奶奶做的豆角燜面了,奶奶說好要做給她做的。 “奶奶,我工作挺順利的,離家近,也不加班,語喬也好,念書用功,不用別人cao心,小朗馬上也要升高中了,爸媽說想讓他去住宿,改改他的小孩子脾氣,家里都挺好的,您別擔心?!?/br> 江晴蹲在地上,仿照蔣琬的樣子說些絮叨話,紙袋里的元寶銅錢被一樣一樣扔進火堆,江語喬拿著木棍站在她身旁,幫忙把滾走的紙錢推回來,火堆升到半空,灼熱的空氣舔舐著她的眼睛。 快一年了,江語喬仍舊無法像江晴一樣,可以平靜地對著火堆喊奶奶。 江晴和奶奶講起拆遷的事兒,遷墳的事兒,告訴她搬家那天爸媽會來陪她的,別害怕,新家雖然離這里有點遠,但是山清水秀的,也是個好地方。 奶奶能聽見嗎? 江語喬看著灰燼升至到兩三米的高空,閃爍片刻,疏忽不見。 如果奶奶能聽見的話,應該會很高興吧。 她輕輕笑了笑。 周文紅的一生過得很苦,mama生孩子把身子生垮了,做不了活,她作為家里最大的孩子,不到十歲就跟著爸爸下田,整日上學前往地里跑,放學后還要往地里跑,一雙手施肥喂豬做農活,還要幫著劈柴做飯,照顧家里,然而家里吃飯的嘴太多,錢總是跟不上用,讀完初中,家里就不肯供她繼續念了。 女娃娃嘛,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 她只好自己想門路,求了好些人求來一份罐頭廠疊紙盒的活,日日從天黑疊到后半夜,愣是攢出一點學費,就這么磕磕絆絆讀完了高中,周文紅考上了大學,成了村子里第一個大學生,家里卻仍舊不肯供她。 女娃娃,嫁人才是正經事,家里四個弟弟都需要人照顧,她去讀書了,誰照顧弟弟? 于是周文紅偷了家里五十塊錢,獨自一人跑了出去,那天下著大雨,她剛跑到村口的橋上,就被幾個弟弟抓住了,她爸氣急了,把她吊起來打,拿粗麻繩擰的腰帶去抽她的臉,周文紅被抽得整張臉都腫了起來,仍舊不肯認錯,就是要上學。 最后是mama偷偷把她放走的,周文紅在雨里走了整整一夜才走到鎮子上,她身上沒錢,只能賣掉mama塞給她的一枚戒指,怕村子里的人來抓她,一刻也不敢耽擱,買了最快的車離開了家。 直到大學畢業開始工作,周文紅才敢回到周家洼,那時她mama已經走了,小弟弟也走了,幾個哥哥說是她不在,沒人照看,小弟弟燒秸稈把自己燒死了。 家里沒人愛她,卻每一個都怪她。 周文紅便也認了罪,他們說是她的錯,那便是她的錯,是她自私自利,對不起家里。 她虧欠的,用錢彌補。 畢業后,周文紅在對外鐵道部當翻譯,因為工作地點偏遠,家里又有幾個弟弟要養活,有人給她說媒,但是都沒成,一直拖到臨近四十歲,她才結婚,男方家里已經有了個讀高中的男孩,那個男孩就是江正延。 這些事,周文紅自然不會和江語喬說,都是那些周家洼的人告訴她的,他們和她說,周文紅不是你奶奶,你爸也不是她的孩子,你爸把你給她,就是不要你了。 如果真的鐵了心要和誰斷絕關系,總是有法子的,但是周文紅并沒有這樣做,威脅也好恐嚇也罷,她終究妥協,任由親人們趴在她身上吸她的血,吃她的rou。 很多年后,江語喬才理解奶奶,奶奶沒有得到過家人的愛,所以她迫切的想要擁有一個家,哪怕是別人的孩子,哪怕是搭伙過日子的丈夫,都可以,她渴望得到親人的愛,即便是用錢買來的。 所以江語喬無法接受她的離開,她苦了那么久,剛過了幾天好日子,應該活上許多年,健健康康的,長命百歲才對,怎么能這么早就離開呢,走得那樣急,那樣突然,她連她最后一面都看沒到。 紙錢快要燒完了,江晴起身把火堆推小了些,江語喬站在她背后,輕聲問:“姐,你相信人可以回到過去嗎?” 江晴沒有回答,她一下下拍打著火堆,讓余下的紙錢燒得更快些。 “我那天做了個夢?!苯Z喬忍不住開口,“我夢到我回到小時候了,那時候我在讀初中,奶奶也還在?!?/br> 她瞪大眼看了看天上。 “奶奶......奶奶說,要給我做豆角燜面吃?!?/br> 星星點點的煙火升至半空,地上的余燼只剩下一縷灰煙,江晴擰開一瓶水,只一瞬間,煙散了。 她轉身把江語喬抱進懷里,撫摸著江語喬長而光潔的頭發。 她哭得顫抖。 她和她一起哭,一下一下,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肩膀。 “語喬,人死不能復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