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婁夏想得頭疼欲裂,后半程都沒怎么睡著。 飛機晚點了些,等到降落后再出機場,已經是半夜十二點。婁夏父母一起來接的她,行李箱往后備箱一放,人被安置進了后座。 沒有人先開口,直到一個岔路口,婁父靳玉很晚才注意到紅燈,剎車踩得很急,婁夏沒有防備被安全帶勒得生疼,忽地一股子怨氣就竄上了頭,夾槍帶棒道: “不是爺爺生病了么,你們怎么沒回老家?看起來還挺清閑,兩個人還一起來接我?!?/br> “你這孩子現在怎么說話這么嗆呢?!在美國玩瘋了,讓你回國你很不樂意是吧?”空氣安靜了一瞬,靳玉忽地暴跳如雷,他腳下還踩著油門,突然的爆發讓車子一個踉蹌,綠燈亮了,后面的鳴笛聲此起彼伏地響起來,“那是你爺爺啊,我們會咒他得癌癥嗎?他生病了不值得你回來嗎?你怎么一點心都沒有?” “行了,行了?!敝芪撵o緊緊皺著眉,敷上他的手,“綠燈了,開車,到地方再說?!?/br> 爺爺是昨天運到a市的,因為家鄉的醫院束手無策,只能冒著風險租了救護車轉移,進了最好的icu,但情況還是沒能好轉,肺部感染引起呼吸衰竭,也引發各個器官的衰竭,靠呼吸機撐著,連清醒一瞬都做不到。 婁夏已經好幾年沒怎么和爺爺正兒八經說過話,從視頻儀器上看見他時心猛地一抽,面色如灰、骨瘦如柴、一眼可以望見的痛苦。他太憔悴了,與印象里那個挺拔的身影相去甚遠,他病得這么重,她非但沒有擔心,甚至還一度懷疑他的病是不是家人用來釣自己回國的餌。 “爺爺前段時間,還有意識的時候,說很想見你一面,但那時候還在老家的普通病房,醫生說還能撐幾年,沒料到短短幾日,惡化得這么快……” 人人都渴望奇跡,但奇跡之所以被稱作奇跡,就是因為他很少眷顧蒼生。 苦苦支撐三天后,爺爺走了。 去世后的瑣事很多,形式上的也好,流程上的也罷,凈身穿衣、辦死亡證明、運輸到殯儀館,婁夏都跟著辦了,當天靳玉和伯伯靳祏跪在靈堂守了一夜哭了一夜,婁夏哭不出來,剛好幫著聯系親友,安排追悼會。 葬禮那天,靳玉多年沒見過的meimei靳蘭也趕回了家,按照家里的習俗,婁夏穿著一身黑迎接賓客。作完遺體道別,看著蓋棺,然后被推進火化爐,安靜地等了一個多小時,骨架被推了出來,靳玉和靳祏哭著撲上去,婁夏就站在一邊的臺階上,看著工作人員把骨頭一塊塊敲碎、壓成細碎的粉末,而后掃起來,裝進骨灰盒。 鈣化骨頭很輕易就能被碾碎,看著工作人員利索的動作,婁夏回國一直以來空白的大腦突然就活絡起來,兒時的回憶如同泛黃的電影膠卷一樣舒展開來。 小時候,爺爺很寵她。 一放假,靳玉和周文靜就把婁夏送去爺爺家,他們只來得及照顧婁尚,來不及照顧她。但是爺爺來得及,而且爺爺也不偏心。 加蔥姜花椒燉的豬蹄,一斤怕是沒有一兩瘦rou,可婁夏偏偏就只愛吃那一點兒瘦的,爺爺硬是把一大鍋全拆了,瘦rou在她面前堆成小山。 買了板栗回家,也也會把已經涼透了的小板栗藏在煤爐蓋下烤到爆開一道縫,耐熱的大手一個個剝開,把完整的挨個兒擺在她面前,說趁熱吃。 暑假下暴雨,老家的電線被風刮得停了電,婁夏坐在樓梯上百無聊賴,爺爺就蹲在她面前陪著,黝黑的手拿著燒盡的紅色蠟燭屁股,在墻上畫娃娃臉逗她笑。 a市沒有雪,寒假偏生放得不巧,連續兩年回老家都碰不上白色的冬天。第三年回到家時也沒下雪,爺爺拉著她的手到樓上石榴樹下,打開陶缸蓋子,慢慢一缸的雪,壓的很實,據說是那年初雪他就給她存好了的。 爺爺話不多,婁夏卻偏偏纏著要他講故事來消磨冗長的假期,老革命清清嗓子就講紅軍長征,婁夏不滿意,搖頭打斷他要聽螞蟻搬家,他接下去講螞蟻長征,婁夏眨眨眼,便也聽了下去。 她喜歡的玩具,玩壞了一次又一次,他就買了一個又一個;喜歡扭蛋機里的橡皮球,門后頭掛了沉甸甸一包;不喜歡吃的東西,不動聲色就到了爺爺碗里,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就是因為這檔子事兒,婁夏絲毫想象不出他病重時食不下咽的情景。 漸漸地,他沒有以前有趣了。 漸漸地,婁夏回去得越來越少,只有過年才會回家。 但是適逢回家爺爺依舊每次都來車站接她,只要她手里有包他是一定要接過去的,在家里住的每一晚他都要把她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漸漸地,婁夏不回老家了。 那天深夜,幺九破天荒地發了一條與營業無關的微/博: “我許多年沒有夢見他,前些日子他卻忽地闖進我的夢里,那天我在發燒,異國他鄉,睡得很沉,夢見空中游著紅色錦鯉的大廳里,他坐在主座大手一揮對我說,爺爺來接你?!?/br> “夢里他可以喝酒可以抽煙,說話也中氣十足?!?/br> “醒來后我不明所以,甚至忘記了夢見過他?!?/br> “卻在為他下葬的今天忽地想起,頓悟,原來從始至終他都對我太好了,離開前還不遠萬里來讓我看看他?!?/br> “從前的寵愛猶如從前的衣裳,長大后,不是不愿意穿,是無可奈何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