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微弱的燭火經風一吹就滅了,考慮到要節省時間,也減少不必要的動作,他只得從竹箱里拿出云胡烙的餅子,圍成一個三角,擋住了簌簌掠過的風,自個兒則被吹得連羽睫上也結滿了冰霜。 一直熬到夜半,身子已然抖成了篩子,落筆都不穩當,他將一應考卷收拾好,等著第二日再作答。 自白日里下雪開始,云胡便憂心忡忡地在屋里直踱步,他聽人說,每回春闈,都有受不了寒冷被凍死的考生,還有的舉子從貢院里出來,手指腳趾都被凍掉了,別說是丟了入朝為官的資格,為了功名仕途,恐怕連自己一輩子的生計都得搭上。 他擔心謝見君硬扛著,一下午的功夫,嘴上就起了好幾個燎泡,疼得連晚飯都沒吃下去。 好不容易盼著雪停,他套好外衫去了趟貢院,門口圍著好些人,多數都是里面舉子的家眷,烏泱泱的四處打聽著消息。 得知貢院里加了炭盆,還分了厚棉被,他這才稍稍能寬下心來。 回頭瞧著謝見君用過的案幾,穿過的衣衫,手執過的毛筆,他禁不住輕嘆一聲,心中思念在這一刻如荒原里野草瘋長,眼淚奪眶而出,砸落在床榻上,睡在一旁的滿崽被驚醒,手忙腳亂地給他擦眼淚,“云胡,你別擔心,你給阿兄準備得那般齊全,定不會有事的?!?。 云胡訥訥點頭,眼淚卻掉的更兇,只恨不得立時就將謝見君從那吃苦受罪的地兒拉出來,告訴他,考不上也無妨,大不了他們還能會福水村接著賣豆腐,也好過天寒地凍,造弄壞了身子。 所幸一場大雪過后,翌日天轉晴了。 層疊的磚瓦都被雪覆蓋住,遠處看來銀裝素裹。 但沒得考生還有心思能停下筆,好好欣賞此時的雪景,諸人奮筆疾書,爭取在午時交卷前再多寫一點。 融化的雪水順著層層疊疊的灰瓦,滴答滴答地砸落在地上,時不時便聽著有考生抱怨考卷被濡濕,得巡考府役一聲呵斥才安分下來。 謝見君潤色好最后一道五經題,抬眸看了眼時辰,他起身活動了活動筋骨,將竹筒里的水喝盡后,一氣呵成,把題目答完。 末場可提前交卷,他把考卷和答題頁前后檢查了一番,確認無遺漏后,便舉手示意考官前來封卷糊名。 至此,九天六晚的春闈正式落幕。 自龍門出來,便見侯在門外的家眷們都抻長了脖子翹首以盼,謝見君側身穿過熙攘的人群,直直地沖著云胡和滿崽所站的地方去。 “阿兄來了!云胡,阿兄來了!”,適逢書院休沐的滿崽也跟著云胡來前來接考,一見著他家阿兄往這兒走,連忙扯著云胡的衣袖一個勁兒地蹦高。 “打老遠就瞧著一小瘦猴兒擱這兒上躥下跳的,我還當是哪家的戲班子過來耍猴戲呢…”,謝見君緩緩走近,伸手揉亂滿崽的發髻,笑著打趣道。 “阿兄你真過分!”,滿崽癟癟嘴,“早知就不來了,若不是云胡擔心你,昨夜偷摸在屋里掉金豆豆,我肯定…”。 云胡眼疾手快地捂住小家伙的嘴,慌亂地替自己找補道,“別、別亂說!我、我那就是被沙子迷了眼”,似是也覺得自己的解釋過于蒼白,他垂下眼眸,紅撲撲的臉頰瞥向別處,不敢同謝見君對視。 謝見君捏捏他冰涼的耳垂,善意地哄騙道,“云胡,我沒事,貢院里不冷,有你給我做的皮氅棉衣,夜里睡覺時,腳都是熱的?!?。 誰知小夫郎根本不接他的話茬,自顧自拉過他凍得皸裂的手,塞進灌滿熱水的湯婆子,譴責之意明晃晃地掛在臉上。 謝見君沒由來的一陣心虛,上前摟住一大一小,倉皇地岔開話題,“走了走了,咱們該回去了,這天兒冷的,幾乎是一刻都待不住呢?!?/br> —— 會試結束后的第二日, 他和季宴禮結伴一早就去了尚書府。 府中有貴客登門,二人在前廳里候了小半個時辰,才得以見到師文宣。 剛送走貴客,師文宣眼見著有些疲憊,他捏了捏鼻梁,緩緩開口詢問道,“這幾場會試,考得如何?”。 “回先生的話,學生自覺答得還行,就是那考場著實冷了些?!?,季宴禮先行回話。 “你啊...”,師文宣一臉無奈,“會試前我便叮囑你,務必要穿得暖和些,師母給你們縫制的護膝,可也戴上了?”。 “那是自然,我到這會兒還穿著呢,師母手巧,這護膝暖和得很?!?,說著,季宴禮就要撩衣裳,給師文宣看自己捆在膝蓋處的毛氅護膝。 “去去去,沒大沒小..”,師文宣沖他擺擺手,轉而又看向行禮后,安靜立在一旁,一直沒說話的謝見君,“見君,你考的怎么樣?我聽說后兩場,貢院都加了碳火和厚棉被,可是被凍壞了?”。 “勞先生掛念,有師母的護膝和內子縫制的皮氅,還算能熬得過去,只是學生不知題答得是否合主考官的心意,今日特來請先生幫忙參謀一二?!?,謝見君拱手恭敬回道。 師文宣亦有此意,當下便讓府里小廝將提前備著的紙墨送進書房,叫他二人把會試的文章依次默下來,再拿與自己相看。 待看完倆人筆下的文章后,他略一斟酌,“大抵應是沒什么問題,且安心準備四月的殿試便是,一切等放榜再論?!?。 這話說得隱晦,但謝見君還是聽明白了,不出意外,他和季宴禮都能中貢士,只榜上名次,先后會不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