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丹田處破了一個血rou模糊的大洞,它卻沒有管自己的滿身血污、靈力逸散,只是以一個古怪的姿勢垂著雙臂、塌著肩膀,雙眼直勾勾向兩人瞪過來。 ……不,準確來說,心魔影似乎并不是在瞪著他們“倆”。 容秋順著它的視線望過去,赫然發現對方木呆滯的目光正正落在顏方毓身上。 心魔影只看著他一個人。 而后者臉上的笑容不知何時已經淡去,寒星般的雙眸里吞吐著冷芒。 容秋遲疑喚道:“顏哥哥……?” 顏方毓沖他彎了彎眉眼,瞳仁中卻不見笑意:“原來不是你的……” 容秋還沒來得及問一句“什么意思”,卻見對面本來如木偶般僵立的心魔影忽然獲得了某種生機,詭異地“活”了過來。 “顏方毓——!” 對面那人嘶啞地低吼一聲,雙目陡然靈動,充滿怨毒地盯著顏方毓。 “你憑什么——憑什么廢去我的修為???” 這邊的兩人俱是一愣。 容秋還有點沒反應過來,怎么這個“怪談”弄出這么大動靜,只為問這個問題? 顏方毓大抵也是覺得自己高估了幻境的威力,他連回答都懶得,神色懨懨地搓開折扇。 這種程度的心魔幻境根本困不住他。 顏方毓正欲直接破境而出時,卻聽對面的心魔影又喊了起來。 “連老天都不罰我,你憑什么???” 顏方毓捏扇的手一頓。 只聽心魔影連珠炮一般喝問道:“你自詡信奉天道準則,代天問責,那么天道已經落下對我的懲罰,你又憑什么動用私刑?!” “你不過是借助冠冕堂皇理由、所謂‘天道’的名頭滿足一己私欲!你德不配位!你假借天威!” “你口口聲聲說不殺天道留命之人,不過是怕自己背上業果,但你廢了我的修為,我又與丟了命有什么區別!” 顏方毓一言不發,只是搖著扇子涼涼瞧著對面破口大罵的心魔影。 他想,那小兔子至少有一點說對了,兩人身處的這個幻境正是因為他密密匝匝的幾段歪話導致的。 但并不是心魔聽到了,而是顏方毓自己被容秋的話撬動了道心。 他扇下審判皆為大jian大惡之人,他們被拎上高臺,被底下含著恨意的目光剝皮刮骨,又降下天道責罰時,便早已被嚇破了膽子,無人有心思問出“你憑什么”。 在每個自省的夜晚,審判降于己身時,顏方毓卻會偶爾有此一念。 憑什么代天問責,憑什么以個人的好惡對他人加以審判。 這念頭如落葉入水漾起的漣漪,很快便消失不見。 但落葉是始終存在的,它被水波推去岸邊,在積攢到一定數量后便沉入水底,等待一個契機被某人發現。 便如此時。 這只莽撞的小兔子“噗通”一聲扎進水里,寶貝似的將落葉堆統統捧了出來。 因此到底是他倆“偶遇”了心魔幻境,還是顏方毓的道心裂出了罅隙,將它引了過來? 心魔影是他,心魔是他。 顏方毓一向恣意又驕傲,人不順天便是錯;而他能代天意,于是人不順他便是錯。 從沒有旁人膽敢質問他,也沒有旁人有資格置喙他。 只有顏方毓的自問。 他做錯過嗎? ——不,審判是以天道刻錄的功業為準繩,自己從未僭越半步。 既然如此,他又為什么一次次動用“私刑”,補罰所謂的“活罪難逃”呢? 會否在某刻,在墨字隱顯在扇面的當口,顏方毓也曾有一刻的松動—— “那就是老天做錯了!” 見身旁人半天都沒有動靜,容秋仿佛感覺到無數小蟲子在皮毛里爬,他扭來扭去,再也忍不住大喊出聲。 在他話音落地的剎那,天際線懸掛的殘陽終于“咕咚”一聲沉入地底,猝不及防的夜色霎時涌入這座由心魔幻化出的密林。 于濃稠的黑暗如怒江、如洪水,洶涌撲進容秋的瞳孔。 因為來得實在太過聲勢浩大,他耳邊險些具現化出“轟隆轟隆”的聲音。 在最后一絲光亮被攫取之前,容秋下意識扭過頭,看見身旁人也望向自己,眉目間帶著壓抑不住的訝色。 光暗交替的那刻,容秋有一瞬間什么也看不見了。 于黑暗中,只有耳邊折扇闔起的一聲“刷”,緊接扇骨便在他嘴唇上警告似的敲了一下。 這一下力道很輕,宛若它之前輕撫容秋的側臉。 時間卻更短,溫溫涼涼的扇骨貼了一下他的唇瓣,一觸即離,容秋還沒體會出什么其他的感覺,那猶帶斯人體溫的扇骨就離他去了。 容秋眨了眨眼睛,待瞳孔適應了黑暗,四周的場景漸漸在夜色中顯露行跡。 顏方毓正垂目看著他,微彎的雙眸在如此夜色的浸染中似乎是完全漆黑的,而周圍的黑暗也仿佛有重量似的,將他們包裹在一個嚴密的、安靜的、與世隔絕的空間里。 只有他們兩個人。 “——老天怎么會錯呢!” 哦,對面還有半個。 “老天怎么會錯呢!” 不遠處的心魔影自顧自地大叫,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剛剛的美好氛圍。 容秋乍然驚醒,顯然還有些意猶未盡,只覺得這心魔比盛夏吱哇的知了還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