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蛇下
時值初夏,京都的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槐花香氣。 顏凌年方二四,已是位極人臣。他生得一副極好的皮囊,眉目疏朗,唇邊常年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溫潤如玉,讓人如沐春風。 今日,宮中相熟的太監總管急匆匆派人來報,說是當今圣上最為倚重的護國禪師途徑京都,特意為幾位重臣看一看氣運。 顏凌素來不信這些神神鬼鬼之說,但君命難違,也只好在府中恭候。 護國禪師鶴發童顏,仙風道骨,一雙眼睛異常明亮,仿佛能洞察人心。他甫一踏入顏府正廳,目光便在顏凌身上逡巡片刻,眉頭幾不可察地一蹙。 “顏大人,別來無恙?!?/br> “有勞禪師掛念?!鳖伭枰琅f是那副溫和有禮的模樣,親自奉上香茗,“不知禪師今日到訪,有何指教?” 禪師飲了口茶,放下茶杯,目光再次投向顏凌,緩緩開口,“顏大人近日可曾覺得有何不妥?” 顏凌入座,單手把玩茶盞,心不在焉的說:“禪師何出此言?本官一切安好?!?/br> 禪師搖了搖頭,語氣嚴肅:“貧僧觀大人周身,隱有紫氣環繞,本是貴不可言之相。然,近來,紫氣之中夾雜著一絲妖邪之氣?!?/br>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顏凌身后的管家和侍從們都變了臉色。 顏凌的笑容淡了幾分,眼神中掠過一絲冷意:“禪師怕是看錯了吧?本官府邸戒備森嚴,這里又是天子腳下,有龍氣鎮壓,何來妖邪?” “貧道絕不可能看錯?!倍U師目光沉靜,“此氣雖淡,卻如附骨之疽,若不及時清除,恐對大人乃至家宅運勢不利。成人尚且可以抵御這絲妖氣,孩童卻會遭受侵蝕,顏大人府上的孩子一定經常在半夜啼哭不止,貧僧斗膽,想在府上查看一番,不知大人可否行個方便?” 顏凌本想一口回絕,但小兒子顏晞的種種異常突然從他腦子里冒出來。 與顏洄一同出生,卻有一雙怪異的金色眼睛;和顏洄爭奪惠織的寵愛,眼睛有時會瞬間閃變成蛇一樣的束瞳,他那時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甚至有一天,下人驚慌失措的跑過來,說小少爺在吃死老鼠,他連忙趕過去,顏晞手里攥著死鼠哇哇大哭不看松手,兩個下人差點摁不住不到3歲的孩子,他少見的對顏晞發了一通火。 外加近來顏洄的身體一直不好,總是半夜啼哭,他頓時改變了主意。 “既然禪師如此說,本官自當配合?!鳖伭钄苛松裆?,起身道:“請——” 禪師在府里轉了一圈,最終停留在梧桐院前:“妖氣源頭,便在此處?!?/br> 顏凌眼角微瞇,身后的下人已是噤若寒蟬,知道自家大人生了氣。 梧桐苑,顏府禁地,只有一位金貴的主子居住,大多數下人只聽說過她,不知她的樣貌,都在傳那女子被顏大人強取豪奪過來,變相軟禁于此,是大人的禁臠。 “禪師可知此處是何地?” 顏凌轉過身,攔在禪師面前,笑容減淡,氣度冷冽,如果此刻在朝堂上,他的政敵已經汗流浹背了。 禪師微微退后一步,依舊堅持道:“貧僧不知,但貧僧所言句句屬實。妖氣之源,便在此院之中,若大人不信,貧僧可入內查看,必有分曉?!?/br> “不必了?!鳖伭钄嗳痪芙^,“本官敬你是護國禪師,才容你在此放肆。若再胡言亂語,休怪本官不客氣?!?/br> 所謂的護國禪師,怕是糊弄人的神棍罷了!等他上朝,怎么也要參這禪師一本。 禪師見他態度堅決,長嘆一聲:“也罷,既然大人不信,貧僧也不便強求。只是此妖氣非同小可,恐對令夫人和小公子不利?!?/br> 他從袖中取出一張靈符和一根尺許長的桃木刺,遞給顏凌,“此乃貧僧繪制的鎮邪靈符與千年桃木刺。大人若信不過貧僧,也可將此符貼于房內,若真有妖邪,靈符自會示警。桃木刺可暫避一時,但終非長久之計。望大人叁思?!?/br> 顏凌不語,身后的侍從上前接過靈符與桃木刺。 “送客!”顏凌拂袖,再不看那禪師一眼。 禪師搖了搖頭,合十行了一禮,在管家的“護送”下離開顏府。 待禪師離開,顏凌回到梧桐院外,手心攥著那張靈符和桃木刺,神色陰晴不定。 孟惠織是他壓抑本性,扮演正常人的唯一錨地,他絕不允許任何人、任何事傷害到她。 “來人,”他沉聲吩咐,“今日之事,不可有任何人提起,若有外傳,違者家法處置!” “是,大人?!笔虖膫凖R聲回答,隨之垂首默立,銘刻于心。他們的主子平時溫柔隨和,對下人也親善,一旦觸及他的底線,必是以雷霆手段趕盡殺絕。 顏凌獨自走入梧桐院,小院曲徑幽深,千回百轉。 良久,他在紫藤花長廊下看見逗弄顏洄和顏晞的孟惠織,心頭柔軟得一顫,快步走過去。 孟惠織看見他,神情微愣,放下顏晞,站起身迎過來:“你今日怎么得閑過來了?” 顏凌習慣性地握住她的手,觸手一片溫涼柔軟,他懷中靈符毫無反應,笑道:“無事,就是想見你了?!?/br> …… “恐對令夫人和小公子不利”。 顏凌從夢中驚醒,月光透過窗欞灑在梨花木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他連忙掀開身邊被子的一角,看見孟惠織的睡顏才安心。 “啪嗒——”燭臺倒下,桌上冒起火光 顏凌望向桌面,披頭散發,神色晦暗,蠟燭睡前已被吹滅,桌上發光的是他隨手放下的靈符。 他抽出枕頭下的桃木刺,一尺長,二指寬,可以當短刀使。 輕手輕腳下床,他倒要看看是誰在他的府邸裝神弄鬼。 窗外一道黑影閃過,明黃符紙瞬間化為灰燼。 顏凌大駭,厲聲喝道:“什么人?!” 話音未落,一個人影破門而入,月光撒入屋內,照亮他的外形,金發金瞳,面容妖艷,不似凡人。 “顏大人,別來無恙?!眮砣碎_口,聲音帶著一絲奇異的磁性,充滿冰冷的殺意。 “你是誰!你知道這是哪嗎?我乃天子重臣,你要是現在離去,我可以考慮放你一馬?!鳖伭鑼⑻夷敬虣M在身前,沉聲道。 “顏大人說笑了,我知道你的性格,我現在一走,你怕是會馬上派人抓我,把我豎著切成十八塊?!彼哪抗饴涞筋伭璞澈?,突然變得炙熱,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唇,勾起一個大大的笑容,“我說得對嗎?惠織,你和他睡了這么久,應該很了解他吧?!?/br> “你究竟是什么人!”顏凌怒火中燒,他怎么會認識孟惠織?還叫她“惠織”,這么親密,誰允許的!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圖懷德緩步逼近,“重要的是,我是來帶走本屬于我的人?!?/br> 破壞天定姻緣,送出妖丹,他元氣大傷,幾乎不能維持人形,足足修養了叁年才能步出洞府。 雖然他修為大退,但是顏凌身上該死的罡氣對他的壓制也沒有之前那么強烈,讓他得以靠近顏凌,靠近這個迷惑孟惠織的賤人。 “一派胡言!”顏凌怒喝,將孟惠織護得更緊,“惠織是我的妻子,與你何干!” “你的妻子?”圖懷德嗤笑一聲,瞳孔拉長,變為猙獰的豎瞳,“她與你不過一紙婚書的聯系,一張破紙算什么,你可知,我與惠織,早已心意相通,情愫暗生,她腹中懷的是我的蛇胎!” 顏凌如遭雷擊,難以置信地看向圖懷德,又看向身后被驚醒,臉色慘白的孟惠織。 “惠織,他說的……可是真的?” 孟惠織怔怔地看著圖懷德,下唇咬到出血,眼中閃爍淚光。 顏凌看了一眼趕緊回過頭,不敢再看,他慶幸孟惠織沒有說話,他不想聽,更不敢聽孟惠織的回答。 “不必問她?!眻D懷德吐出蛇信,金發狂舞,眉眼高展,笑得張狂:“若不是你橫插一腳,惠織早已與我雙宿雙飛!這些日子,我與她白天也常常私下相會,互訴衷腸,你這所謂的丈夫,一直被蒙在鼓里,真是可笑!” 一股血氣直沖頭頂,顏凌的理智幾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背叛與羞辱焚燒殆盡。 “妖言惑眾!”顏凌持著桃木刺攻向圖懷德。 他是文官,但從小習武,拳腳功夫相當厲害,無論如何,他不會讓這個奇怪的家伙帶走孟惠織。 圖懷德沒了妖丹,受罡氣壓制,顏凌又有桃木刺加持,兩道身影纏斗在一起,竟打得不分上下。 可顏凌終究是凡人,體力有限,逐漸落了下風,他被圖懷德一掌拍中胸口,踉蹌后退幾步,胸口氣血翻涌。 “我不會…咳、讓你帶走她?!闭吵淼难獜暮碇杏砍?,淅淅瀝瀝滴落到楠木地板上,顏凌半跪于地,擦干嘴角,目如惡狼。 他不能失去孟惠織,他找了她十年,除非他死……不,他死也不會放手。 圖懷德眼中面露不耐,屈指一彈,一道金光射向顏凌。顏凌只覺一股大力襲來,雙腿一軟,竟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身體被萬鈞巨力壓制,動彈不得。 “住手!”孟惠織撲到顏凌身前,張開雙臂。 “惠織,不要!”顏凌目眥欲裂。 圖懷德大驚,立刻收力,金光擦著孟惠織的臉,把身后的墻打了一個大洞。 臉頰皮膚燒出刺痛,孟惠織摸了摸蹭傷的皮膚,苦笑著想:本來就不好看的臉又要加上新疤了。 “我跟你走?!彼钗豢跉?,對圖懷德說。 “惠織,你……”顏凌身體晃了晃,喪失所有力氣,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孟惠織走到圖懷德跟前,圖懷德攬住孟惠織的腰橫打抱起,這個動作他們做過千百遍,自然又嫻熟。 好一對同命鴛鴦,吻頸溫存。 漆黑的瞳仁中倒印出兩人唇齒相交的畫面,顏凌的目光從憤怒,到悲傷,再到死寂,暗淡無光。 尖刀刺穿了他的心臟,他所有的驕傲、所有的愛戀、所有的堅持,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孟惠織回頭看向他,對他做出了一個口型: “不——要——想——我?!?/br> 圖懷德抱著孟惠織離去,房間內,只剩下被法術壓制、動彈不得的顏凌,以及滿地狼藉。 良久,壓制在他身上的法術漸漸消散。顏凌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如同失了魂魄一般。 他走到床邊,撫摸空蕩蕩的床鋪,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妻兒的余溫。 “小織……你竟……真的背叛了我……”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 突然,他猛地沖到窗邊,朝著圖懷德消失的方向聲嘶力竭地大喊:“圖懷德!我顏凌對天發誓,此生若不將你碎尸萬段,奪回妻兒,誓不為人!” 夜風呼嘯,回應他的,只有無邊的黑暗與寂靜。 “兩情相悅……白天私會……” 顏凌捏緊拳頭,皮rou之下,筋骨摩擦,咯咯作響。 他一遍遍回憶著與孟惠織相處的點點滴滴,試圖找出她背叛自己的蛛絲馬跡。 不,不對。 顏凌猛地站起身,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冷靜下來之后,他才發現事情有蹊蹺。 他懂孟惠織,惠織雖然看上去柔弱,但內里倔得很,又很會審視時度。 惠織初見蛇妖,眼含淚光,他還以為是她久違相見,感動到落淚,現在想起來,慘白的臉色、咬出血的下唇、顫抖的身體,都是過度驚嚇的表現。 她不是自愿跟他走的,定是那蛇妖使了什么手段,逼迫孟惠織。 “我會救你…等我……小織”顏凌對月呢喃。 天沒亮,他騎馬帶著一身晨霧趕進宮中,求見護國禪師,卻得到禪師早已離開的消息。 他失魂落魄的回府,才得知小兒子顏晞也失蹤了。 話說回來,顏晞是他的孩子嗎?金色的眸子,奇特的習慣,不肖他的面孔,卻和那該死的妖怪有六分像。 他派出府中所有的密探,動用了他在朝中所有的關系搜尋圖懷德和孟惠織的下落。對外宣稱夫人身體不適,帶著小公子去莊子上修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還不信找不到一個大活人,反正他已經找過十年,再找十年又如何? 一年又一年,了無音訊。 顏府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下人們整天提心吊膽,生怕觸怒主人。 他不再是那個溫文爾雅、處事不驚的內閣首輔,而像一頭困在籠中的受傷野獸,暴躁、陰郁,對付政敵、敵人的手段越發殘忍。 第七年,顏洄翻出了一根木簽給他看,他抓過木簽,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這是孟惠織剛懷上孩子時,他們去寺廟求的簽,他一直以為弄丟了,沒想到還能被他們的孩子找到,這就是天意! 金童玉女命,叁生石上緣。 他們的緣分不會就此相盡。 他聽說京郊的無妄寺來了一位云游的得道高僧,能知過去未來,解世間困惑,道行不下于護國禪師。 無妄寺建在深山之中,要跪爬九百九十九道臺階,心誠所致,高僧才愿意見人。 顏凌喬裝打扮,獨自一人來到寺中。 九百九十九道,他每爬一道,心里便越欣喜一分。 小織…小織…我和洄兒都在等你,我們已經七年沒有見面了。 到達山頂,他的雙膝血rou模糊,在小沙彌的攙扶下來到了塵高僧的禪房。 了塵高僧年逾古稀,面容祥和,一雙眼睛卻如孩童般清澈。他靜靜地聽完顏凌的訴說,又看了看顏凌手中浸滿汗水的木簽,良久不語。 “大師,”顏凌俯下身,披散的長發遮住面容:“求大師指點迷津,我的妻子究竟在何方,我何時才能再見到她?” 了塵高僧嘆了口氣:“顏施主,你與令夫人的姻緣,本是天作之合,只是這段姻緣中途遭道行高深的妖怪破壞,如今已是斷裂之相?!?/br> 顏凌猛的抬起頭,十指扣入蒲團之中。他雙眼青烏,白色瞳仁中布滿血絲,像一個被逼到絕境的賭徒。 “還有辦法挽回嗎?大師,求您幫幫我!” 了塵高僧搖頭:“姻緣天定,亦需人惜,此線已斷,非貧僧之力所能續接。強行續接,只怕會適得其反,令雙方都陷入萬劫不復之地?!?/br> 高僧雙手合十,“施主執念深重,令夫人失蹤是福是禍,皆在施主一念之間。貧僧只能言盡于此,望施主好自為之?!?/br> 顏凌失魂落魄地離開了無妄寺。 第十年,在他幾乎放棄之際,卻意外遇到了一位游方的方士。 方士高瘦個,長馬臉,腰掛酒袋,手持拂塵,滿眼精明。 顏凌本不想理會,但那方士卻點破了他心中所憂,他覺得此人或許有些門道,便將自己的遭遇和盤托出。 方士聽罷,捋了捋胡須,沉吟道:“我見過那蛇妖,他名為圖懷德,此妖道行高深,性情乖張,卻在十年前銷聲匿跡,時間也對得上。他若真心要奪人所愛,尋常手段確是無用,不過……” “不過什么?道長可是有辦法?只要能尋回我夫人,自有萬金奉上?!?/br> 方士微微一笑:“辦法倒也并非沒有,只是此法頗為兇險,且有違天和,施主可要想清楚了?!?/br> “只要能尋回我夫人,無論付出什么代價,我都愿意?!鳖伭璐瓜卵劢?,輕輕摩挲手中的薄木片,上面的字已經被他摸到模糊不清。 “既然施主心意已決,貧道便指點你一條路。蛇妖向來忠貞,他若對令夫人用情至深,便會受其情絲所困,而你與令夫人乃是結發夫妻,本就有情緣相系,雖被妖力斬斷,但根基尚存?!?/br> “貧道有一秘法,可以‘血引續緣’。需取施主心頭之血七七四十九日,將你們之間的姻緣紅線重新染煉‘鎖情絲’。此絲一旦續上,除非一方魂消魄散,否則永世不能分離?!?/br> 顏凌聞言,眼中精光大盛:“此法當真可行?” “自然可行?!狈绞奎c頭,“只是,取心頭血兇險異常,稍有不慎便會殞命,且此法有傷天和,日后恐有反噬,施主……” “不必多言?!鳖伭璐驍嗨?,深深一揖:“稍后我便奉上萬兩黃金,請道長施法?!?/br> 方士見他意義已決,不再多言,在顏府住下,開壇做法。 顏凌按照方士的指示,盤膝而坐,赤裸上身,方士用叁寸長的銀針刺入他的心口,取出叁滴心頭精血。 每日如此,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方士要來木簽,當著顏凌的面將木簽浸入巴掌大的小瓶中,淺色木簽吸飽液體,紅到發黑。 木簽上緩慢飄出兩根詭異的黑紅色線,一根接在顏凌胸口,另一根飄向遠方,逐漸消散。 方士把木簽還給顏凌:“鎖情絲已成,施主只需將此物貼身收藏,日夜以精氣神蘊養,待時機成熟,自然能再續前緣,只是……” 顏凌露出久違的笑意,將木簽貼于胸口放置,“大師但說無妨?!?/br> 方士頓了頓,神色凝重:“此絲乃以執念強續,令夫人的命運會永遠和你交纏,但她的心,是否還能如初,貧道也無法保證。且此法霸道,若令夫人心生抗拒,反噬之力,亦會傷及施主自身,望施主慎之,慎之?!?/br> 胸口的硬物給顏凌帶來奇異的安定感,他不在乎什么反噬,至于孟惠織的心,他有的是時間讓她愛上自己,他只要她回到自己身邊,永遠不再離開。 “多謝道長成全?!?/br> 方士搖頭,飄然而去,只留下一句:“癡兒,癡兒啊……” 顏府長子顏洄,已從一個懵懂稚童長成了十二歲的小小少年。 他自小便被教導,后宅深處有一禁地,任何人都不得靠近,那是他父親顏凌的私密之處,也是整個顏府最為神秘的地方。 顏洄對那個地方充滿了好奇。他曾遠遠見過,那里是一座獨立的院落,終年寂靜,連鳥雀都不敢輕易落足。府中的下人們提及那里,無不面露敬畏與恐懼之色。 今日,顏洄趁著嬤嬤不備,偷偷溜了出來。他憑著記憶中的方向,一路避開巡邏的家丁,七拐八繞,終于來到了那片傳說中的禁地之外。 院墻高聳,上面爬滿了不知名的藤蔓,陰森異常。院門緊閉,上面掛著一把巨大的銅鎖,銹跡斑斑,似乎很久沒有開啟過。 他在外面轉了一圈,發現院墻一角有一處松動的磚石,費力地搬開,露出了一個小小的洞口。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從洞口鉆了進去。 院內荒草叢生,一片死寂,但他卻覺得有些熟悉,小時候好像來過這里,被一個面容模糊的人抱著。 他沒由來的感到一陣難過,可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么。 院子正中央,矗立著一棟和周圍格格不入的小屋,它青磚紅瓦,窗戶封死,墻皮整潔,顯然有人經常出入、維護。 顏回踮著腳走到門口,指尖剛碰到門鎖,門竟然自動打開。 一陣陰風襲來,陽光照入屋內,他看見里面的布置,嚇了一大跳。 桌椅床凳皆是金絲楠木打造,墻壁上鑲嵌著無數夜明珠,按星辰律法布置,璀璨異常。 屋子的正中央放置著一個巨大的黃金籠,籠子四周的墻壁,以及整個房間的門楣、角落,都貼滿了密密麻麻的黃色符咒,符咒上的朱砂印記鮮紅欲滴。 顏洄小心翼翼地靠近,才發現籠子旁邊,倚靠著一個身影。 那人背對著他,身形清瘦,一頭墨發隨意披散,外面罩著一件略顯寬大的錦袍。 盡管只是一個背影,顏洄卻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想轉身悄悄離去。 “誰?”沙啞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 顏洄嚇了一跳,身體僵在原地,不敢動彈。 那人轉過身來。 當顏洄看清那人的面容時,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那張臉,是他的父親顏凌,面容憔悴,眼窩深陷,面色蒼白,下巴上布滿了青色的胡茬,眼神陰鷙狠厲,宛若兇獸。 這還是他那個平日里溫文爾雅,對他雖然嚴厲卻也慈愛的父親嗎? “洄兒?”顏凌看到是自己的長子,駭人的戾氣稍減,但依舊帶著一絲不悅,“你怎么會來這里?誰讓你進來的?” “我……我自己進來的?!鳖佷в行┖ε?,但還是鼓起勇氣說道,“父親,這里是哪里?這個金籠子,是做什么用的?” 顏凌伸出手,撫摸著冰冷的黃金欄桿:“這是給你母親準備的家?!?/br> “母親?”顏洄一愣,他很久沒有聽到過這兩個字了,他只知道自己的母親叫孟惠織,是孟王府的叁小姐。 聽下人說,他叁歲的時候,母親因病去鄉下的莊子修養,至今未歸。府里人都說她已經病逝了,但父親從未承認過。 “你是不是一直以為你的母親已經死了?” “我……”顏回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怕父親受到刺激又發瘋。 “我對外面說她回鄉下休養,實際上是為了掩人耳目,我的妻子,也是你的母親,被一個道行高深的蛇妖擄走,這個籠子是我為她打造的安身之所,只要她能回來,住進這里,就再也不會有任何妖魔鬼怪能傷害到她?!?/br> 顏凌指著籠子和滿屋的符咒,對顏洄道:“這些符咒,都是為父請高人繪制,能鎮壓一切妖邪。這個籠子,是用黃金和玄鐵打造,任何人都無法從里面逃脫,也無法從外面闖入?!?/br> 顏洄聽得一知半解,只覺得眼前的父親陌生又帶點可怕。 “爹爹……”顏洄小聲問道,“娘什么時候才會回來?” 顏凌轉過頭,神色溫柔,他輕彈顏洄的肩膀,唇角勾起一絲笑意:“快了,洄兒,你是為父唯一的孩子,等她回來,你要幫為父看好她,把她好好保護起來,再也不讓她離開,好嗎?” 顏洄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爹爹現在教你一課,遇見心愛之人,一定要牢牢攥在手里,一刻也不得放松,不然就會落得爹爹一樣,日夜忍受相思之苦?!?/br> “孩兒明白了?!毙⌒〉念佷О堰@句話謹記于心,這是父親說的,父親那么厲害,說的話肯定沒錯。 “這個籠子花了多久時間做好呢?” “叁年?!痹谒俣扔鲆娒匣菘椖且豢唐?,便開始打造了。 執念已生,成魔之始。 這場糾葛,遠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