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門陳皮章十四
張啟山登門的時候,阿洛正在丫頭那里給她逗悶子,想起前幾日他和解九爺登門時順走了丫頭一支安瓿瓶,阿洛有些好奇,張啟山這次來會不會提起這件事。恰好丫頭到了歇息的時間,阿洛走走轉轉繞到了議事廳,她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躲在窗后側耳,就聽見二月紅說道:“陳皮一向敬重丫頭,想來只是想用止痛藥減輕丫頭的痛苦,佛爺要是擔心他別有用心,我將他叫來問清楚便是?!?/br> “這是二爺的家事,我們外人不便多問,現下最重要的是怎樣取得鹿活草…誰!”張啟山不愧是一等一的高手,幾息間就察覺到了窗外的阿洛,未免惹他懷疑阿洛只能裝作剛巧路過。 張啟山的眼睛過于毒辣,阿洛只寒暄了兩句便匆匆告辭,她能感覺到那種審視的目光,一直到她離開前院才從她背后消失。 “佛爺不必緊張,在下表妹向來乖巧,即便真的聽見什么,也必然不會亂說,還請佛爺放心?!倍录t心中疼愛meimei,自然不愿張啟山以這樣的眼光審視阿洛,對她存疑,但張啟山卻并不信任這個二月紅突然找回的表妹,離開紅府后當即派人去查,果然查到她回府前和陳皮私交密切,當即派副官張日山監視二人的動向。 張日山也是沒想到這么快就能‘人贓并獲’,他眼看著陳皮翻墻進了紅府,身為二月紅的徒弟翻墻進家門怎么看都別有目的,當即以捉賊為由帶人進府中搜查,二月紅已經帶著丫頭啟程去了北平尋藥,府中主事人便只剩下阿洛這個表小姐。但張日山動作極快,未等阿洛有所響應便使人槍指陳皮押下了大牢。 陳皮覺得自己簡直到了個大霉,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自己會在爬墻的時候被人逮個正著,這叫個什么事!但縱使張日山怎樣威逼利誘,他就是不肯說出夜探紅府的目的,張日山只能轉而去查阿洛,果然查到她不久前曾與日本人有過短暫的交流,但很快那個日本人就消失不見了,因此張日山便猜測大概是被陳皮處理了。張日山以阿洛為幌子又一次去試探陳皮的口風,甚至搬出了能治療丫頭病癥的鹿活草,這才勉強獲取了陳皮的信任。 陳皮只說自己是在跟蹤那個日本女人時發現了些秘密,便撿著些不重要的說給張日山。 張日山雖然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可看他的表情還是透著些詭異,臨走時忍不住開口八卦的問陳皮,“紅府的表小姐,和你是什么關系?”你半夜爬墻是不是和她有關系! 當然只得到一句‘關你屁事’。 張日山走后不久,陸建勛不知為何得到了陳皮被關押的消息,陳皮對他愛答不理的態度讓他大為惱火,當即命屬下劫走了陳皮。 等阿洛找到張府來要人時,陳皮已經在陸建勛的手中受盡了皮rou之苦,可依舊半個字不肯透漏張啟山等人的消息。 阿洛上下打點也沒能找到條進入陸建勛私牢的路子,陸家近來又加大了府中的防范,阿洛連偷溜進去的可能也沒有,眼看著一日日過去,她心里越發打鼓,越發按耐不住,進了陸建勛的私牢怎么可能不退一層皮,她一想到陳皮有可能早已遍體鱗傷,她的心就忍不住抽抽的疼,恨不得一塊一塊把姓陸的賤人剁成碎片。直到紅府的人打聽到陸家近日要宴客的消息,阿洛覺得她的機會來了。 她借著自己的能力降低了存在感,跟著一位手拿請帖的夫人有驚無險的混過了門衛的查驗,她仔細感知陸府的每一個角落,終于在一處隱蔽的回廊盡頭感知到了濃重的死氣,那便是牢房的位置。 大概是自負到覺得沒人會發現這處私牢,陸建勛并沒有在這里設置多少人手,讓阿洛鉆著空子就摸了進來,牢里沒幾個犯人,她很容易就找到了被捆在刑架上的陳皮。 少年赤著上身,臉色蒼白的緊閉著雙眼,原本精壯的身子已經沒有一處完好的皮rou,各種器具留下的傷口猙獰著翻卷著,流下或干涸或新鮮的血污,他神智有些不清,大概以為阿洛是來用刑的兵卒,冷笑著低聲咒罵起來。 阿洛心疼的眼淚唰唰的掉,她想到他會被用刑,可一旦看到他遍體鱗傷的樣子她渾身的力氣都仿佛被抽干了一般,難過的無所適從。 她上前去想要碰觸他,卻又怕碰疼了他的傷口,猶豫之際聽見他叫了自己一聲‘阿洛’,她連忙應答,陳皮卻像瘋了一樣逼紅了雙眼,一字一句的從咬的咯咯作響的牙縫里擠出聲音。 “他們把你抓了!他們對你用刑了嗎?陸建勛那個狗雜種,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他壓抑著憤怒不敢大吼大叫,但凜冽的殺意卻無法壓抑,阿洛怕他太過激動,連忙去捂他的嘴。 “快別喊了,我不是被抓來的,我是偷偷溜進來的!”她說。 “你這個傻子,你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你怎么溜進來的,有沒有人跟著你,聽話阿洛,快離開這里…”陳皮的情緒明顯不太穩定,他自己尚且能咬著牙硬撐,可若是阿洛落在他們手里,是絕沒有活路的,他陳皮賤命一條死就死了,阿洛必須活著,她必須平安的活著。 但話沒有說完,他就被阿洛堵住了嘴,用她自己美好紅潤的唇印在了他滿是干涸血污的唇上。 血腥味立刻鉆進了阿洛的口中,陳皮的嘴唇因為脫水干裂的非常厲害,臉頰也餓的凹下去一塊,阿洛心疼的又哭了,眼淚順著臉頰流到兩人相接的唇上,陳皮嘗到了淡淡的咸味,他離開她的唇,用很輕的聲音哄著:“別哭了,等我出去養幾天就好了,你乖乖聽話,怎么來的怎么走,小心一點別讓人發現你,在家乖乖等著我?!?/br> 他確實是在哄她,因為陳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著出去,只是苦了他的阿洛,也不知道要傷心多久,想到這里,他又對阿洛說:“你再親親我,我太想你了,你剛才一親我我就不疼了!” “你這人怎么這樣了還不正經!”阿洛擦掉眼淚,嘴上雖然嗔怪著,卻還是再次親上去,“陳皮哥哥,你等著我,我一定會救你的!”她的唇落在胸前的傷口上,尚未凝固的血液沾了一點在她的唇角,和她眼睫晶瑩的水光結合成一種凄絕哀艷的美感。 陳皮突然笑了,他說:“我陳皮大概還是有些運氣的,否則也不會平白撿了你這個大便宜?!?/br> “你才便宜!”阿洛‘哼’了他一聲扭頭就走,她做了一個決定,她今晚就要把陳皮救出來,她推翻了自己之前強穩住理智為等到二月紅回來做的計劃,倘若今天她沒有看到陳皮的慘狀或許還不會這樣做,但她看見了,她失去理智了,她等不了了,她再也不能忍受她愛的人受一丁點折磨。 阿洛邊往外走邊重新算計著新的營救計劃,她打暈了府里的丫鬟,拖到僻靜處扒了她的衣裙自己穿上,搖搖晃晃的回到人群里,將自己和人群融為一體。 雖然陸家的私牢看守的不算嚴密,但要帶著一個身受重傷的男子安全離開層層查驗的陸家才是真正的難題,而且陳皮傷的太重,就算離開牢房也走不了。阿洛小心翼翼的避開巡邏的兵卒,暗中摸索府中的結構,她發現西側有條路在通過后廚后繼而可以繞到整個陸府的最外層墻,而且這條路因為頻繁上菜有仆人來回穿行,相對不怎么需要查驗,在往外走一段有一扇側門,應該是為了平日仆從采買進出留的,只兩個兵卒看守著,相對容易突破。 但她不準備突破,她要的是萬無一失,把陸府的地形摸了個七七八八,阿洛趁人不注意偷了幾瓶酒和一把餐刀,又假借自己丫鬟的身份做了些部署,然后重新溜進牢房,把守牢房的兩個獄卒正接著牌局推杯換盞,阿洛正續上那即將見底的酒瓶,她拿的都是高度酒,比兵卒自己的劣質酒更容易醉人,幾瓶下肚全都醉倒在地。 阿洛扒了兩人的衣服,又拿了鑰匙,摸走槍,回到關押陳皮的地方解開他身上的鎖鏈,不由分說的往他身上套那身臭烘烘的軍裝。 “你又回來做什么,你不是走了嗎!”陳皮渾身癱軟的跪在地上,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目的,“我不用你救,你帶著我是跑不了的,別管我?!?/br> “我不!”阿洛倔強的一口回絕,“我今天一定要帶你離開,我有辦法的,你別擔心?!?/br> 陳皮覺得她簡直是異想天開,他不知道阿洛是怎么溜進來,但是帶著自己她絕對跑不了,她只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姑娘,連袋大米都扛不動,更別說從重重包圍的陸府把他救出去,這無疑是在往火坑里跳。 “傻子,說了別管我,你也想留下來陪我嗎?這里刑具我都試了一遍,你一個都受不了,聽話,快走吧!”陳皮試圖嚇唬她,但阿洛鐵了心要帶他一起走,擺出一副你說什么我都聽不見的架勢,替他套上衣服,自己套上另一套,拉著他的胳膊扛在肩上,使出吃奶的力氣扛起他半個身子,一步一步艱難的把他拖離牢房。 不知道為什么阿洛發現剛才還沒什么守衛的回廊突然多出一些巡邏的兵卒,阿洛心說不好,自己有可能中了陸建勛的圈套,但人已經被她扛出來了,她還是決定賭一賭,她把陳皮藏在回廊拐角的偏僻處,那里停著一輛足以藏下一個人的鐵皮餐車,但阿洛卻推著空的餐車往外走。陳皮大概猜到她的意圖,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他只能期盼阿洛足夠幸運,如果不幸,他們起碼能死在一塊。 她推著餐車走過回廊,回到人群中,她一步一步走的如履薄冰,直到她再次走出人群,走到那條通往后廚的小路,她把餐車仍在顯眼的位置,掏出從獄卒身上摸來的槍,一槍一個迅速擊殺了兩個巡邏的衛兵。 陸建勛聽見了槍聲,他知道自己設下的圈套終于到了收網的時候,立刻派出手下收下到槍聲傳來的地方,霎時間陸府中帶槍的兵衛傾巢而出。 阿洛沒有停留,順著路繼續走,她把存在感降到最低,這一路上的巡邏兵幾乎還未察覺到她的存在就被她一槍一個送去了閻王殿,直到她打死看守側門的兩個兵衛,陸建勛已經帶人跟著尸體追了上來。 陸建勛帶著人順著餐車的軌跡一路搜尋,他猜測劫走陳皮的人大概是想從側門離開,但他們趕到側門時卻只發現一些巡邏兵和一個丫鬟的尸體。 “陳皮重傷,他們跑不遠,所有人給我追!”陸建勛下令,自己跟著一隊人追了出去。 腳步聲漸遠,阿洛從地上爬起來,抹了一把糊在眼睛上的血,撒腿往陳皮藏身的地方跑,一路上都是受驚逃竄的賓客,她又順手打暈了一男一女,自己換上女人精致的衣裳,又給陳皮套了一身價值不菲的西裝,再次扛起人混在人群中,沒有半分違和感。 陳皮已經昏死過去,全部的重量壓在她身上讓她走的格外吃力。阿洛一如她計劃的那樣順利帶著陳皮逃出了陸府的大門,她趁亂截了一輛停在門口等候主家的汽車,但她的槍已經沒有子彈了,便掏出餐刀抵著司機的脖子逼他往自己給的地址去。 陳皮仍然昏迷著,但阿洛明顯松了口氣,她剛才一連殺了十幾個人時尚未有什么感覺,這會兒平靜下來才覺得拿槍那只手的虎口變的有些麻木。 她覺得自己忘掉的歲月中大概是有過開槍的經歷,手一模上去就知道該怎么扣扳機,殺人的感覺不太好,倒也沒有壞到不能接受,只不過這事兒今天做的確實有點過火,陸建勛一定不會放過她,也許很快就會查到府上,這次劫陳皮是臨時起意,她沒有后續的布置,紅府也沒有能和他的兵抗衡的實力,她只有一條路,去求助替張啟山鎮守長沙的副官張日山。 張日山趕到醫院的時候陳皮還在手術室里,只有阿洛眼神空洞的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