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皇子煦
冬去春來。 暮春三月的好天兒,陽光如薄水晶般通透,長渠中以五色的碎石砌底,微風咋起,在一洗如碧的水面簇起許多細細波紋,日光一映,射入后窗的簾櫳之內,連枕覃之上都有五色之痕,庭院內一株上了百年的櫻樹正開的爛漫無邊,一層一層的粉白堆將起來,如珍珠寶玉妝成,花葉交加,綿延有數尺之遠,滿院流香,吸上一口不覺都要醉了。 清光疏影下,花朝和螢兒正相對而坐,石桌上擺放著一只精致的泥爐,泥爐上頭正咕嘟咕嘟煮著鳳團新茗。 :“吃?!被ǔ瘽M頭長發挽起,梳成流云髻,斜斜cha了一只蒼山碧玉簪,上身著一件碧霞云紋薄羅短衫,下身系著軟銀浣花雨絲裙,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肌理細膩骨rou勻稱,惟有眉梢眼角一抹似有似無的哀愁縈繞,此時卻微微一笑,顯然勝卷在握。 螢兒將手中白子撒了一地,賭氣道:“不來了,公主是個中高手,非要奴婢在您面前出丑才罷?!?/br> :“可惜了,你只要走這一步,局勢必定扭轉?!被ǔ嗔滔缕遄?,搖頭自顧自道。 螢兒卻興致缺缺,只道:“咱們都下了十幾盤了,奴婢每盤必輸,依奴婢看,除了四皇子和凌世子,別的都只能是您手下敗將?!?/br> 花朝聽她言及凌徹,心中正不自在,忽聽一個溫暖的聲音在背后喚道:“朝兒?!?/br> 驀然回身,樹下立著的不是四皇子煦又是誰。 :“四哥哥,是你嗎?”花朝喃喃叫著,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煦疾步走到花朝面前,心疼的撫著她的肩道:“我不過走了數月,你怎么瘦的這樣厲害?” 直到此刻,花朝才確信,這不是自己的幻覺,是四哥哥回來了,眼淚順著面頰不由自主的滑落,歡喜的只是說不出話來。 倒是螢兒伶俐:“四殿下快請坐下歇歇腳?!?/br> 花朝從莫大的驚喜中醒過神來,忙道:“哥哥快坐?!?/br> 煦清朗的面容上有幾分倦色,精神倒還好,坐在方才花朝的位置上接過螢兒手中的茶抿了一口,便上下打量著花朝。 花朝亦在打量著他,四皇子煦是瀾氏皇朝公認的美男子,風儀雅致第一人。他和凌徹不同,皇帝曾笑言,凌徹清峻高華,煦則溫潤如玉。然而數月的沙場點兵,到底與往日不同了。 :“哥哥越發象將軍了?!被ǔ潎@道。 煦沉穩笑道:“將軍又豈是好做的?”說著,話鋒一轉,眉宇間擔憂之色頓顯:“好端端的做什么搬到這里來?” 花朝神色黯然:“母妃的身子愈來愈差,哥哥也知道,宮里的日子不適合養病,倒不若出來幾日,也許峰回路轉,心里舒暢了身子也就好起來了?!?/br> 煦面色凝重:“這些日子姨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說不上好,每日昏睡的時辰比清醒的要多,象是不大好?!被ǔ粲舻?。 煦寬慰道:“好在如今我回來了,會督令太醫院隔幾日便來探視,萬事都有我,你不必憂心?!?/br> 又道:“腿上的傷好了嗎?” 花朝心中一片寧定,心頭涌上陣陣暖意:“說起來,倒要謝謝容妃,多虧她送來的越國秘方,才不致留下疤痕?!?/br> 煦面上如春風襲來般:“我會代你謝她的。不過還有一個人要好好感謝?!?/br> :“哥哥是指凌徹?”花朝強忍著滿心的酸澀。 煦安寧笑道:“自然是他,我在軍中得小安子飛鴿傳書,說你和姨娘搬到了離宮,若不是有凌徹在,我可要懸心不已了?!?/br> :“可不是嘛,凌世子隔三cha五的過來,每次來都帶好多東西,還送了一只虎皮鸚鵡給公主解悶呢?!蔽瀮篶ha嘴道。 煦微微皺眉,試探道:“朝兒,你們 花朝打斷他的話:“哥哥,你別多想,他不過是礙于你們之間的情誼罷了?!?/br> :“果然如此是最好。凌徹他,不合適你?!膘闵钌畹耐ǔ?。 花朝無聲的嘆息著,四哥哥和母妃的話竟是不約而同的相似 :“四殿下,娘娘請您進去說話?!痹履镉蓛鹊疃鴣?,含笑道。 煦施然起身:“是?!庇謱υ履镟嵵氐溃骸斑@些日子托賴姑姑了,姑姑辛苦?!?/br> 月娘輕舒眉頭,笑道:“殿下可算回來了?!?/br> 煦和花朝相視一笑。 宮中皇子公主雖多,真心相待的卻只有煦和花朝兩個。 那年,先皇后因病而逝,眾人只在皇帝面前做足了工夫,卻無人注意到承受驟然喪母之痛的四皇子。惟有與先皇后情同姐妹的萱妃帶著不過五歲的花朝,一刻不離的陪在他的身邊。這些年來,他始終不曾忘懷許多個凄清的夜晚,那個口齒不清喚著自己哥哥的小女孩。 盡管,皇帝最終還是將四皇子送到秋安宮交給駱貴妃照管,可在他的心中,只有那個小女孩才是他真正的親人。 進得殿中,萱妃已醒來。 :“姨娘?!膘憧觳阶呱锨叭?,跪在塌前。 萱妃神色寧和淡定:“好孩子,快起來,讓姨娘好好看看你?!?/br> :“你母后若是在天有靈,瞧見你如今的樣子,不曉得要怎么歡喜呢?!陛驽恐袇s瑩然閃有淚光。 煦緊緊握著萱妃的手:“姨娘,您要好生好重身子才是,母后若再天有靈,也必定不愿看您如此?!?/br> 萱妃微微笑道:“昨個夜里,我夢見了你母后呢?!?/br> 眾人心內皆是一驚。 只聽萱妃緩緩道:“你母后說,她一個人好寂寞,要我去陪她?!彼恼Z氣,仿佛在述說一件再云淡風輕不過的事情。 煦一時倒不知說什么才好。 花朝只覺心頭驚跳,仿如墜入刺骨冰潭。 月娘強笑道:“娘娘今日精神不濟,殿下和公主到前殿用膳吧?!?/br> 煦有些沉重對萱妃道:“姨娘,我改日再來瞧您?!?/br> 萱妃使盡渾身力氣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望著他:“姨娘撐著這口氣,便是要等你回來。煦兒,姨娘有幾句要緊的話告訴你?!?/br> 花朝驚駭的不能自己,失聲喚道:“娘?!?/br> :“你們都出去,我要單獨和煦兒說話?!陛驽赝ǔ驮履?,冷冷道。 煦忙安慰道:“朝兒,你先出去,有四哥哥在,沒事的?!?/br> 花朝緊緊咬著下唇,一步三回頭的和月娘出了寢殿,腦中卻是一片亂糟糟的。 :“母妃今天實在太反常了,月娘,我好害怕?!被ǔ駸o主的抓著月娘的手。 月娘亦是蒼白著臉,不發一言。 過了許久,煦方緩緩寢殿中走出來,花朝慌忙迎上去,不安道:“哥哥?!?/br> 煦揚起臉:“朝兒,姨娘累了,咱們別過去打擾她了?!?/br> :“娘,她說了些什么?”花朝看出他眸中的陰郁。 煦沒有回答,半晌只低低一嘆:“朝兒,我不止一次的想,如果我們只是平民人家的孩子,這一切是否又不同了呢?也許,母后不會死,姨娘也不會半生郁郁,我和你也不會身不由己?!?/br> 花朝喃喃道:“平民人家?!?/br> 這個字眼太過陌生。 這個世上,總有數不完的不可選擇。 錦衣華服,呼奴喚婢,受萬眾景仰膜拜的日子不是人人都可以享有,得到一分必定要失去一分。 花朝怔怔看住他,記憶中的四哥哥總是維持著無懈可擊的風致,她不知道母妃到底說了些什么,只是這一刻,漫天花雨下,他眸中的辛酸悲憤陡然鋪天蓋地幾欲將她湮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