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悔道：“你這孩子，這種時候應該在家里呆著，我又不是你真正的奶奶?！?/br>
    宋曉東慢慢地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想要完成她的心愿，之前您對我說，一個人在家沒有人陪的時候……我就想到我奶奶，在最后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不好了，走路都成問題，姑媽每天要去地里沒辦法一直看著她，她也不和我說，在電話里就一個勁的說我工作忙，不要太辛苦跑回來了……”

    講到傷心的地方，宋曉東忍不住用力閉上了眼。

    他至今不敢去想奶奶躺在靈柩里的樣子，要是他能早點回去，要是他能陪在奶奶的身邊，一切絕不會變成這樣。

    “為什么在她在的時候我沒能好好珍惜，每天都在這么想，要是早點陪她去迪士尼，要是早點辭掉這份工作，就什么都來得及了?！?/br>
    宋曉東看著放在膝蓋上的耳朵發卡，手指慢慢地捏緊：“我花了那么多時間在網上陪別人說話，但是奶奶離開的時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小時候她陪著我長大，但她老了我反而不在她身邊了，即使我掙到了錢，也沒法請奶奶去迪士尼玩了。黃奶奶，真的很抱歉，我也只是想要彌補自己的錯誤而已，所以根本就沒有考慮到你家里的情況，就冒冒失失地說要請你出來玩?！?/br>
    “你個傻孩子?！?/br>
    黃翠芳看著年輕人因為愧疚和自責而縮成一團的模樣，又想到自己那三個為了房產證報警的子女，眼眶又不禁紅了：“之后……”

    “等等?！?/br>
    突然，前座周霖出聲打斷了黃翠芳的話。

    他頭疼地揉著眉心，沒想到自己隨便拋了個磚頭宋曉東的情緒就崩了，然而這些話明明不該是這個時候說的。

    “你他媽又要說什么？”

    趙磊正聽得鼻酸，突然被周霖打斷簡直恨不得撲上去掐他脖子：“沒什么重要的就閉嘴，這兒沒人想聽你說話?！?/br>
    “我能理解大家這時候都很想一吐為快的心情，但是這樣的聲音，還請留在鏡頭前頭說，好不容易才有了可以發聲的機會，要好好把握才對?！?/br>
    周霖淡淡道：“無論是失去親人后的悔恨，還是對親情的渴望，這樣的心情要想要好好地傳達出去，光是這樣是不夠的……要讓更多人聽到你們的聲音，至少，得讓還活著的親人知道自己的思念，也得讓自己不爭氣的兒女聽到自己的心聲吧？這些話，真的該說給我們聽嗎？”

    后座的三人都是一愣。

    周霖扭過頭，注視著黑暗里早已哭紅眼的年輕人：“后悔的事情無法改變，但是至少可以好好將這個故事說出來，告訴更多人，趁著還來得及的時候，回家多陪伴年邁的親人，讓自己不留下遺憾，這樣應該會比現在這種扮家家一樣的贖罪和彌補要有用吧?！?/br>
    他又轉向一旁的老人：“無論怎么打電話他們都不肯回家的話，靠一般的辦法，是無法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心聲的，既然這樣，為什么不對著鏡頭講出來？為什么不讓更多人知道獨居老人是孤獨的，讓他們體會你的心情？”

    趙磊：“……”

    周霖那張狐貍似的臉在路燈的映照下罕見得認真。

    趙磊震驚道：“周霖你被鬼上身了??？”

    “你才被鬼上身?！?/br>
    周霖翻了個白眼，回過身去：“這樣飽滿的情緒要是浪費在出租車上就太可惜了，現在要是什么都說完了，一會兒到了酒店錄采訪的時候就會跟背書一樣……你作為攝像也給我有點職業素質，不要老讓我這個做編導的cao心這種事?！?/br>
    半個小時后，快車停在上滬火車站附近的一戶民宿前頭。

    周霖看著支付寶扣費消息欲哭無淚，為了個述職報告，搞成這樣實在是血虧。

    黃翠芳和宋曉東已經在迪士尼玩了一天，周霖擔心兩人的精力透支之后采訪的效果會變差，趙磊不得不在開好房之后就迅速布置了一下背景，隨即便安排了兩人上鏡。

    在房間白墻的映襯下，一老一少的眼睛都還紅腫著，整體狀態倒是十分符合周霖想要的情緒。

    精疲力竭，然后又飽含委屈。

    他簡單問了幾個關于兩人相識過程的問題，淡化了山寨明星工作室的存在，同時將重點放在獨居老人匱乏的精神生活上頭。

    想要一條片子變成所謂病毒視頻，要注意的第一件事就是共鳴，單純講山寨明星對于普通觀眾而言更多的是獵奇，然而如果上升到獨居老人，可以引起的共鳴就要大多了。

    到時再有藝人的加持，外加社會新聞的熱度，會引起討論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趙磊看著周霖游刃有余地調動著二人的情緒，引導著老人一點點倒出在家里孤單度日的苦水，繼而又讓宋曉東流著淚說出自己的悔恨，內心竟有種毫不意外的感覺。

    作為一個編導，把握時機的能力相當重要。

    過去趙磊也合作過不少，但大多數都只能讓受訪人跟著自己的意志“演繹”，而非順著受訪人的情緒隨機應變。

    然而，在鏡頭前，假的情緒終歸是騙不了人的，所以周霖便是挑了一個最好的時機，讓接近潰堤的當事人把真實感情統統倒了出來。

    嘴巴壞歸壞。

    趙磊心想。

    但是這個姓周的確實不是個草包。

    她之前聽說，周霖在天麟里是個不學無術的關系戶，而這種事兒，說到底也只能騙騙那些不知道周霖真實身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