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值夜的梅沁聽到響動，問道：“姑娘，可需添水？”

    “嗯，有些口渴了?！?/br>
    梅沁掀簾進屋，將兌好的蜜果甜水遞了過去，顧桑就著她的手喝完，抬眸斜了一眼梅沁，忽然開口道：

    “大jiejie可找過你？”

    梅沁一震，隨即搖頭：“沒，沒有?！?/br>
    顧?？炕卣砩?，直視著梅沁：“我要聽實話，以前沒問過，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不想戳破罷了?！?/br>
    梅沁緊抿著唇：“奴婢不知姑娘的意思?！?/br>
    顧?？粗?，忽的一笑：“你明白的。否則，羲祖廟會那日，我為何只帶你出府？”本就存了讓女主兜底的心。

    侍主最忌諱三心二意。

    梅沁噗通跪在地上，半晌憋出一句：“奴婢，不能說?！?/br>
    “這是做什么？我只想知道近日大jiejie可有找過你，很難回答么？”見梅沁沉默不語，顧桑面色一點點冷下去，“既如此，不如送你回大jiejie身邊？”

    顧桑說的是回大姑娘處，而非施氏身邊。

    梅沁駭然，伏低身子道：“姑娘，奴婢說的是實話，大姑娘確實沒找過奴婢，只陌花問過姑娘的近況，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吃睡如何?！?/br>
    陌花不就代表顧九卿的意思。

    顧?？疵非咭谎郏骸霸俏覜]說清楚，那你如何回的？”

    梅沁頭埋的更低：“如、如實相告?！?/br>
    “怎么個如實法？”

    “吃得好，睡得好，有興致下廚做些糕點小食，去主院請安，每日一遍五禽戲鍛煉身體，練字……”梅沁越說越小聲，就差明說自己監視顧桑的一舉一動。

    知道梅沁是女主的耳目，一言一行皆瞞不過女主，可聽梅沁這般事無巨細地將她的事稟告于女主，心里著實膈應。

    再者女主本就不痛快，自己咸魚般的悠閑日子落入女主耳中，又叫女主作何感想，怕是心里更不痛快了。

    顧桑黑著臉道：“行了，出去?！?/br>
    ……

    后半夜方睡過去，這一覺直睡到大晌午。顧桑還不想起，直到顧蘭興沖沖地過來參觀她的新住所，她才慢吞吞地洗漱起床。

    “三jiejie，你這里好漂亮，母親對你可真好?！毙」媚锊粺o羨慕地說道，但眼中沒有嫉妒。

    顧桑隨手將一支金簪插/入發髻：“四meimei喜歡的話，可隨時過來找我玩?！?/br>
    顧蘭眼睛一亮：“真的嗎？”

    顧桑：“騙你不成！”

    顧蘭開心道：“三jiejie莫要嫌我煩?！?/br>
    “我別的優點或許沒有，但絕對有耐心?！鳖櫳Ｌ舸降?。

    “三jiejie?！?/br>
    顧蘭高興不已，一時興奮上前給了顧桑一個大大的熊抱，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又手足無措地松了手，怯怯地去看顧桑，見她沒有絲毫不悅，方才安心。

    顧蘭有個同胞哥哥，但男孩子跟女孩子心思不同玩不到一處去，上有三個同父異母的jiejie，可大jiejie高冷不敢接近，二jiejie又瞧她不起，三jiejie對她同樣沒有好臉色，顧蘭每每都覺得孤單無聊，想跟jiejie們玩卻融不進去。

    現在好了，她發現三jiejie其實挺好相處，會對她笑了，會同她耐心講話，會陪她逛街，還會自掏腰包幫她。姨娘說，女孩子長大了就會變得懂事明事理，三jiejie應該是長大了，有了好jiejie的模樣呢。

    顧桑不知顧蘭這番想法，伸手拍了拍顧蘭的肩膀，笑瞇瞇地說：“四meimei，桌上有點心，想吃自己拿?！?/br>
    “謝謝三jiejie?！鳖櫶m挑了一塊梅花糕，一邊吃一邊贊不絕口，“不僅好吃，還好看?！?/br>
    “好吃便多吃點?！?/br>
    小姑娘拒絕不了這種輕甜小食的誘/惑，不消片刻，便吃了半碟盤。

    顧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鼓脹的肚皮，突地一拍腦袋：“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賀三jiejie遷居之喜?！?/br>
    說罷，從春菊手中拿過一個梨木匣子遞給顧桑。

    “四meimei客氣了?！?/br>
    匣子里裝的是一支小小的紫釵，雖不算精致，但勝在樣式新穎好看。

    顧桑取下頭上的金簪，抬手將紫釵戴上，對著銅鏡左右照了照：“不錯，挺襯我這身衣裳?！?/br>
    “三jiejie戴著真好看?！币婎櫳２幌訔壎Y物粗鄙，顧蘭更開心了，三jiejie真是個頂頂好的人呢。

    顧桑挑眉看了一眼顧蘭，帶著目的與人交往屬實心累，偶爾也需同真正單純的人相處緩解時刻緊繃的心弦。

    顧蘭轉頭望向窗外的院子，常青樹郁郁蔥蔥，綠意盎然，冬日未見凋敝，有好幾種叫不上名字的花卉開出明艷的花朵，若不是呼嘯的寒風刮在臉上，還當自己身在春日。

    “大jiejie院里的梅花開的正好，不如我們去瞧瞧?！鳖櫳＾D了一下眼珠，慫恿道。

    顧蘭登時嚇了一跳：“不，不不，大jiejie不喜歡別人去她的院子?！?/br>
    顧桑道：“我們又不是別人，是大jiejie的meimei?！?/br>
    顧蘭低下頭：“我，我不敢，大jiejie發火的樣子太嚇人?！?/br>
    顧桑以手托腮，嘆氣：“其實，大jiejie不發火的樣子也挺嚇人?！?/br>
    顧蘭對顧九卿敬畏頗深，說什么都不去，顧桑不便勉強，獨自去了昭南院。

    這回無人阻攔，一路暢通無阻便進了內院。

    一路上沒看見陌花陌上，應是被女主派出去辦事。

    一陣悠揚的琴音由室內傳出，悅耳動聽。

    顧桑駐足聆聽，抬眼望去。

    只見顧九卿一身白衣，臨窗撫琴，高山仰止，絕代風華。就算天上真有神仙，也不過如斯。

    顧桑聽得入神，忽一道煞風景的粗嘎聲音突兀響起。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是長命昂著鳥脖子，振翅吟詩。見到顧桑，長命翅膀拍的更用力，嚎的也更賣力了。

    “思之，思之若狂，好meimei吶！”

    顧桑：“……”

    什么亂七八糟的，這可不是她教的。

    不遠處，廊下鳥架上，一只綠嘴鸚鵡興奮地跳來跳去，渾身透著一股子活波機靈勁兒，全無初到顧九卿身邊的郁郁驚恐之態。

    顧桑的法子確實管用，同時也說明習慣是個很可怕的東西。當小家伙每日偷摸觀察顧九卿，適應了他的存在，發現他并沒有對自己造成實質的傷害，便逐漸放下芥蒂，膽子也變得大起來。

    果然，建立信任的基本原則，就是經常在一起。

    可她跟顧九卿在一起的時間頗多，顧九卿對她的信任還是少得可憐，她并不能真正走近。

    她抬頭看向顧九卿。

    顧九卿也正好看過來，兩人視線撞了個正著，他就那般靜靜地凝視著她，那雙平靜幽深的眸子卻仿佛隱匿著guntang的巖漿，顧桑被他的目光灼得一顫，不自然地別開臉。

    等她再看他時，他已不再看她。

    顧桑提裙移步室內，顧九卿已經收起琴，正用長匙撥弄著香爐里的佳楠乳香，他長身玉立，舉手投足之間端的是清貴優雅。

    長匙沾了點微末香灰，他輕輕一吹，灰塵隨之散入空中。

    顧桑望著他，輕聲道：“大jiejie，我昨日搬入芳菲院，日后見大jiejie就更方便了?！?/br>
    顧九卿沒說話。

    顧桑又道：“大jiejie愿見我，可是氣消了？”

    顧九卿仍是沉默不語。

    她雙手交疊于抱腹，繼而展露一抹乖順無辜的笑容，繼續道：“時至今日，我都不知曉自己究竟錯哪兒，不知大jiejie可否提點一二，讓我長長記性，下次也好規避?！?/br>
    顧九卿看著她臉上消散的笑容，終于開了尊口：“笑！”

    “笑？”

    顧桑滿臉問號。

    顧九卿一字一頓道：“對我笑?！?/br>
    雖不知女主用意，顧桑深呼吸一口氣，慢慢咧嘴，沖著顧九卿清甜一笑。她自以為笑得甚是甜美，顧九卿卻皺眉道：“不對，再笑?！?/br>
    顧桑扯起唇角，再次對著顧九卿勾出一抹燦爛的笑。

    顧九卿定定看著她，說：“不對，不是這樣?！?/br>
    燦爛有余，卻不夠肆意，也不夠真誠。

    顧桑被他整懵了，扯唇勾勒出一個好看無瑕的笑容：“這樣呢？”

    顧九卿眸色幽晦：“還是不夠好?！?/br>
    女主的喜怒完全無跡可尋，顧桑說：“那我……再試試?！?/br>
    顧九卿冷道：“不必了，其心不誠，再如何笑都是枉然?！?/br>
    顧桑嘴角的笑容瞬間凝固。

    女主究竟何意，為甚半句都聽不懂。

    “還請大jiejie明示?！鳖櫳＿€想探究，顧九卿卻不想繼續深聊下去，轉移了話題：“最近沒時間督促你，字練習的如何？”

    “大jiejie交代的事，我自不敢一日懈怠。每有空閑時，便寫上幾頁，雖看不出大的進步，但小的精進還是有的?！?/br>
    顧九卿冷硬的面色似有所舒緩：“寫幾個字，我看看?！?/br>
    顧桑坐到桌邊，執筆沾墨，一筆一劃地認真書寫。

    字寫的不夠好尚在其次，但坐姿儀態一定要拿捏到位。

    等她寫下幾字，抬眸正見顧九卿幽幽地盯著她，那眼神看得她有些頭皮發麻，顧桑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仰頭道：“大jiejie，我臉上有臟東西嗎？”

    “無?！?/br>
    顧九卿將視線重新移至宣紙上，淡淡掃一眼：“確有進步，倒是能認出寫的何字?！?/br>
    “這不是得益于大jiejie的悉心指教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