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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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水遙便笑,看著他把大白魚拿上來,扔在廊道上就滿石縫里找鐮刀去了。 “我刀呢?刀呢?” “小郎,在左邊那塊像大烏龜的青石上,被菖蒲遮了?!?/br> “謝謝嫂子?!?/br> 蘭苕見荔水遙興致勃勃沒有離開的打算,就提醒道:“娘子,時候不早了,該為晚上的酒宴做準備了?!?/br> “不急?!?/br> 湖中有蓮,這個時節沒有花只有碧綠的大葉子,還有亮綠色的小葉片,看起來像菱角,秋日菱角成熟可以煮來吃。 這時荔水遙瞧見一只蜻蜓飛來落在了水邊的菖蒲上,她沿著廊道往那邊走去,一腳踏空,朽木碎了,她整個身子就往下掉。 蘭苕九畹慌忙去拉,險險拉了回來。 “娘子沒事吧?” “小驚小險,無事,只是繡鞋勾了絲,回吧?!?/br> 蒙炙聽到動靜,踩著青石跑來,看著掉在水里的碎木塊和廊道上翹起的半截木板連忙問道:“嫂子傷著沒有?” “沒有?!崩笏b笑道。 “等阿娘回來我就告訴阿娘,這廊道早該修了,偏阿娘說用不上,我卻知道,她節儉慣了怕花大錢罷了?!?/br> 這時濛濛雨絲變成了雨簾,更有微涼的風吹來,荔水遙打了個噴嚏。 “小郎,雨漸大,你也趕緊回去吧,仔細著涼?!?/br> “我無事,嫂子快回吧?!?/br> 這時服媚帶著油紙傘找了過來。 荔水遙福身一禮,帶著侍女們回了。 回到正院,片刻功夫就打了三四個噴嚏,蘭苕便知道,娘子又著涼了,趕緊下去熬煮姜湯。 荔水遙半臥在床榻上,蓋著錦被,揉按著開始疼起來的頭,道:“服媚,你去得勝樓定三桌燒尾宴吧?!?/br> “是?!?/br> 這會兒蘭苕捧來一碗熱熱的姜湯服侍荔水遙喝下,憂心道:“依娘子這嬌弱的身子,姜湯怕是無用了,還是早早吩咐人去懸壺藥堂找華郎中來診治吧?!?/br> 死寂許久的記憶涌上心頭,荔水遙立馬皺起黛眉,“華郎中開的藥好苦啊?!?/br> “良藥苦口?!碧m苕勸道:“早些診治早些吃藥,娘子也能少吃幾回苦藥湯子,不然還似上回一般……” 蘭苕忽的頓住,仿佛一下子想到了什么,雙膝一軟跪到腳踏上,眼睛瞬間就紅了,“娘子是故意染病的嗎?” 荔水遙略略心虛,“沒有啊?!?/br> 蘭苕一眼看穿,又是心疼又是恨其任性,“上回又是絕食又是故意染病,糟蹋的自己在床榻上躺了大半個月,如何呢,還不是得嫁,這回呢,娘子不說我也知道您為何又糟踐自己的身子,為的是不想、不想和郎主行夫妻之禮吧,奴婢可有說錯?” “只是一部分,你不知道他那樣粗莽,我、我受不住?!?/br> “娘子糊涂,再如何也不能糟踐自己的身子,您七歲上棠氏本家道長為您算命,說您是壽夭之相,您是還嫌自己壽長不成?!” 荔水遙心想,太上觀那個道長算的挺準的,前世她的壽命真的不長。 “好jiejie,我有自己的謀劃呢,好吧好吧,你吩咐人去請華郎中吧,我乖乖吃藥,兩三天就好了?!?/br> 蘭苕得了準話,示意紫翹去,她自己則守著荔水遙,哪里也不去。 主仆卻都不知,窗外站著一個人。 蒙炎猛地一握拳,手心里的蘭花白玉粉盒就化作了齏粉,白的玉屑,粉的胭脂,散了一地。 · 午后,烏云散去,雨霽初晴,劉氏從廟會回來,得知正院請過郎中了,便想親自過去探病,誰知管著灶房的孫三娘先找了上來。 “老夫人,今日午時,正院大娘子身邊的大侍女九畹娘子拿了一盞燕窩過來,讓奴婢燉一盅霜糖燕窩,燕窩那是多金貴的食材,奴婢連見都沒見過,如何會燉,便如實說了,正院那邊便又遣了一個陪嫁的灶娘過來,人家那灶娘見多識廣,庖廚功夫十分了得,奴婢這兩下子連人家的腳后跟都摸不著,老夫人啊,灶房這一攤子,奴婢實在沒臉再管,一股腦都交給大娘子帶來的那徐大娘吧?!?/br> 劉氏便問道:“那徐大娘譏諷你了?” 孫三娘忙道:“徐大娘是個極好的人,燉燕窩的功夫,那老jiejie還教了奴婢兩道新菜,竟一點不藏私,說話行事又顧著人又溫柔,正因如此才令奴婢羞愧?!?/br> 劉氏一聽,心里想著,奴似主人形,陪嫁的灶娘尚且如此溫順知禮,這個兒媳錯不了,便笑道:“往后就讓你二人一塊管灶房上的事兒吧,你主要顧著春暉堂,徐大娘就顧著正院?!?/br> 孫三娘心生歡喜,便道:“老夫人,晚食該準備起來了,怎么安排合適?小郎君從蓮湖捉了一條大白魚上來,小郎君交待,大娘子說,魚頭要做魚頭豆腐,魚身子做魚膾,魚尾巴要香煎?!?/br> “聽大娘子和小郎君的,再煮一鍋白米粥,蒸一笸籮白面饅頭吧,炒兩個時蔬,烤一盤羊rou,就這些吧?!?/br> 灶娘領命下去了。 劉氏便問左右,“小翠,時下燕窩是個什么價錢?” 小翠道:“據奴婢所知,上等燕窩要三四十兩銀子一斤,一斤六盞?!?/br> 劉氏默默算了一下,就按一斤三十兩銀子來算,一斤就是六盞,一盞燕窩就是五兩銀子,“乖乖,這高門貴女確實不好養,細算來,咱們聘禮都給少了。但想來人家自小都是這么吃,倘若咱家沒那個實力,我必是要給她掐了的,可咱家公賬上,大郎每月撥進去那老些錢,不給他媳婦花還給誰花。這么著,你去賬房說一聲,讓那邊每月購置二斤燕窩,專供正院?!?/br> 小翠答應一聲立時便去了。 劉氏便帶著小紅往正院去了一趟,荔水遙正好睡醒一覺,拖著病體迎了出來。 劉氏本就是個將心比心的,認定荔水遙是個孝順知禮的,略關心兩句,稍坐片刻就回了,好讓荔水遙安心躺著。 天擦黑時,蒙炎邀請的舊部同袍就都到齊了,燒尾宴開始,絲竹管弦,笙歌曼舞,好不熱鬧。酒酣之時,武將們便下場角力,比武斗勇。 外院大花廳的喧鬧聲傳至正院,荔水遙躺在床帳里也睡不著,睜著眼睛想,前世也是如此,蒙炎軍中威望極高,信服他的武將、軍卒多如牛毛,便常有這般的夜宴,魯王更是??椭械某??,外院還有專為他留的一間廂房。 這時服媚走至帳外小聲問詢,“娘子醒著嗎?” “何事,說吧?!?/br> “外院來人傳郎主之命,魯王帶來了西域美酒,需要用到琉璃杯,讓娘子去庫房尋一套琉璃杯送去?!?/br> “還想讓我親自送去?”荔水遙氣笑了,“蘭苕,你拿著鑰匙和服媚一起去庫房找琉璃杯,找到了讓服媚送去?!?/br> 二侍女應命,立時便去了。 約莫半炷香的功夫,蘭苕帶著鑰匙回來交差,“娘子,服媚帶著十二只琉璃杯去了?!?/br> 荔水遙伏在并蒂蓮杏黃繡枕上,腦袋昏昏沉沉,身子酸乏無力,很是難受。 “我本不該受這樣的罪?!?/br> 蘭苕心疼,跪在腳踏上,一遍遍的輕撫荔水遙的背脊,“吃過這次教訓,娘子再沒有下次才好?!?/br> 荔水遙卻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喜歡在春雨濛濛的時候撐著傘去賞花賞景,觀魚觀蓮,總因這個比旁人嬌弱的身子不能盡興,好生遺憾?!?/br> 說完就閉上了眼小憩。 約莫一炷香后,服媚從外邊疾步走來,面帶焦急,“娘子,娘子不好了?!?/br> 蘭苕正守在床側矮榻上疊衣服呢,聞言立即低聲厲叱,“娘子極好,你才不好了。何事?” 第010章 隨流水 服媚還想去撥床簾,蘭苕頓時惱了,撇下衣服就攔在前頭,壓低聲音冷叱,“退下?!?/br> 服媚不服,故意揚聲道:“娘子,姑爺對本家兩位郎君使壞,您快別睡了!” “你?!”蘭苕大怒。 “讓她跪著說?!崩笏b坐起,倚著床欄,按著疼痛的腦袋,聲音虛弱無力。 蘭苕怒瞪服媚一眼,撩起一側的鵝黃紗帳掛在了玉勾上。 服媚便在腳踏上跪著,急急的道:“娘子,不是奴婢不心疼您,而是事情緊急,奴婢方才去大花廳送琉璃杯,在門口就聽見姑爺對他那些兇神惡煞的舊部們說,不許他們看在他的面子上給本家兩位郎君謀官職,那些舊部們還當姑爺說的是反話,便有個人跳出來說他那衙門正有一個從缺,可以舉薦,姑爺卻義正言辭的拒絕了,還惡評本家兩位郎君,說大郎君混吃等死,二郎君志大才疏,都沒有為官的才能,一下子,那些舊部們就都明白了姑爺真正的意思。娘子啊,您把姑爺得罪狠了,本家兩位郎君才招致此劫,您快想想法子彌補一二才是,趁著那些人還在,哄著姑爺改口為是?!?/br> 蘭苕情急,卻不擅爭辯,頓時急的跺腳。 這時,聽到動靜的九畹,披著一件素色的大衫就快步而至,聞言立時道:“娘子未嫁之時,本家兩位郎君就無官無職,怎么,只因娘子嫁了鎮國公,本家兩位郎君就該當有官有職了不成?若沒有,竟成了娘子的錯?!” 服媚冷笑,“咱們都心知肚明,娘子嫁得新貴,本家夫人是存了莫大希冀的,今夜若不彌補,明日傳出去,傳到本家夫人耳中,受罰的還是娘子,你們一個個的仿佛是最忠心的,可誰有那本事說服本家夫人呢,我不過是本著一顆赤誠的心為娘子防患于未然罷了?!?/br> “你這顆赤誠的心我收到了,下去歇著吧,今夜還是蘭苕值上半夜,九畹下半夜?!?/br> “娘子……” 服媚還要再勸,被蘭苕九畹,一人扯著一個臂膀硬拽了出去。 荔水遙從玉勾上扯下紗帳,兀自躺下,雖然仍舊頭疼,心里卻舒暢。蒙大狗評點的一點錯都沒有,荔云鷹早在十三歲想棄文從武卻被荔辰旭關了半年祠堂起,他整個人就自我放逐了,他恨生父的頑固迂腐,恨荔氏所謂的百年士族的名望,認為是這些東西如同鎖鏈一般綁著他讓他不得喘息。 至于荔云鶴,一個自詡博學實則皮毛的偽君子罷了。荔氏的根基是那些關于禮樂的孤本藏本,甚至還有從上古傳下來的帛書竹簡,荔氏子弟本該治禮樂之學,或是精通了自家的學問之后,再去學別的也可,荔云鶴卻是貪多嚼不爛,什么學問都學了一點,什么又都不精通,變成了只會掉書袋之流,泯然眾人。 荔氏經歷戰亂,族中子弟凋零只余荔辰旭這一支了,而今整個荔氏也只余一個荔辰旭繼承了家傳之學,由此才能在大周立國以后被舉薦去了禮部,成為了禮部一個不可或缺的人才,堪堪在《氏族志》中保住了三等氏族的名望。 前世蒙炎為了彌補她,把荔云鷹弄到了左金吾衛將軍手底下做錄事參軍,錄事參軍的職能是總錄眾曹文簿,舉彈善惡,起初荔云鷹也想振作一番,可他常年飲酒加之自我養廢太久了,寫字手抖,文簿記錄有缺,不能分辨善惡,弄的左金吾衛內部烏煙瘴氣,他雖引咎辭官,卻還是損害了蒙炎的威望。 蒙炎吸取這次教訓,給荔云鶴在外地弄了一個縣令,荔云鶴聘請了一位師爺同去上任,上任后荔云鶴被當地士紳摸透本性,被高高捧了起來,或是狎妓游覽名勝古跡,或是和當地文人雅士吟詩作對,縣中事務都被師爺把持,師爺借著荔云鶴和蒙炎的這層姻親關系,在當地強取豪奪,收取賄賂,短短半年下來便弄的當地怨聲載道,被御史大夫一狀告到圣人面前,荔云鶴被罷免,蒙炎被政敵彈劾,丟了驃騎大將軍的軍銜。 由此,荔云鷹荔云鶴不過是歸家了事,沒受到任何損害,只有蒙炎不僅丟了驃騎大將軍銜,威望還嚴重受損。 今生,對于這兩位便宜兄長,荔水遙覺得,還是一直圈養在家里最好,可不能放出去禍害旁人。 “九畹?!?/br> “奴婢在?!?/br> “我聽著前頭的舞樂停了,夜宴該是散了,你去請郎主?!?/br> 九畹應聲,即刻要去,荔水遙驀的又改了主意。 “不對,他是故意讓服媚‘偷聽’的,為的是讓我向他低頭?!?/br> 荔水遙又想,倘若我是蒙炎,重生了絕不可能再重蹈覆轍,所以,他的確是故意讓服媚“偷聽”的,目的也許有兩個,其一讓我低頭,其二是要告訴我,我在他那里什么也不是,故他不會愛屋及烏了,反而會恨烏及烏。 低頭是不可能低頭的,但是恨烏及烏,他要是對付荔氏,正是她想要的結果。 想到此處,荔水遙躺平了,拉高繡被,把手也放了進去,懶懶道:“我自有安排,熄燈,咱們睡咱們的,萬事萬愁隨流水,不如一睡?!?/br> 蘭苕九畹相視一眼,九畹便笑了,推著蘭苕道:“你歇著去吧,如娘子所言,萬事萬愁不是一蹴而就的,不如好生睡一覺,養足精神慢慢來?!?/br> 蘭苕輕嘆,心里想著,服媚行事雖急躁,可有一點她說的是對的,倘若傳到本家主母耳中,是會歸罪娘子的,必不會輕易了事。 當所有人都看不見你,你就是虛無,任憑你如何恨意滔天,跳腳哭嚎,撕心裂肺,也無人知你。做鬼那幾十年,荔水遙把自己養成了一個慢性子,靜的下來,有時把自己掛在桃樹枝上,一掛就是一年,也讓她養成了一顆極好極好的耐心。 她真的不急,她更享受此時此刻軟枕香被帶給她的溫暖,且把煩憂卸下扔在床下,明日晨起再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