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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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彼嵵氐貞?。 收回了張皇的呂獻之仿佛又回到了那個什么也不敢多說,除了識文斷字什么都不會的木頭腦袋,他只是簡單地聽著,什么也不會去做。 見人似是聽了進去,楊靈籟心中高處的石頭落了低,只是卻并非有多少輕松,她狀似隨便地說道。 “既是今日來了,府中怕是也有了消息,也便沒有理由繼續在外留宿,今日便回府內罷?!?/br> “你說回,便回?!眳潍I之秒回道,仿佛剛剛經歷的事情已然過去。 聽出了這話里的一點雀躍,楊靈籟掃了一眼這反應猝然快起來的人,什么也沒說。 楊府一行,本是楊靈籟借來想躲一躲風頭,卻沒成想有些暗藏心底的東西已然冒出頭,既是初見端倪,也是避無可避。 ------------------------------------ 承敕監 “呂大人,這些是張大人叫下官送來的文書,皆與彈劾戶部侍郎有關,張大人還叫屬下提醒,望此事您能親力親為,畢竟事關從二品大員,不可出什么岔子?!?/br> 說話之人正是呂獻之的直系下屬,名叫正啟言,模樣瞧著是何等畢恭畢敬,有心人卻都能聽出其種淵源。張口閉口皆是張大人,不知到底是誰的手下,效忠于誰。 而他口中的張大人乃是與呂獻之一同屬監察戶部的左給事中張明賀。燕朝以左為尊,張明賀確比呂獻之高一級。 呂獻之并未搶著與他搭話,只是翻看了案桌上的那薄薄一摞的文書,rou眼可見,里面能記錄的東西甚少。 “只有這些?” “是?!?/br> “戶部侍郎暗中私藏銀兩的具體數量模糊,銀兩出處也并不明晰,你去再尋人問問可還有其他文書保存未曾送來?!?/br> 正啟言自然是好模好樣的應下,只是出了這間門,便與人勾肩搭背,數落這位新來的,未曾有任何實權的所謂右給事中。 “你說,呂家是怎么想的,一個世家子弟竟然敢安插進陛下執掌的門第之內,豈非是故意為這位小才子找不痛快?!?/br> “咱們這些人做得事,豈能是一個迂腐書生能應付的,你看著吧,過不得幾日,這人怕就是會收拾包袱,乖乖去找爹?!?/br> …… 從承敕監離開歸家,已至日中午時。 呂獻之走至安肆院內,便已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只是這話里今日火氣極大,他在原地聽了幾句,眼見還在持續,只能認命地推開門。 進了屋內才知,挨罵地竟是盈月。 他有些不解,盡量躲著楊靈籟的視線,想去內室先換身簡便的衣服,畢竟待會兒還需用膳,可是讓他訝異地是,午膳按規矩已然擺上了桌,在正堂之內的爭吵卻還在繼續。 呂獻之稍加猶豫幾分,還是按往常一樣坐在了自己的位置,生怕有一言一行不對,也會叫她多一份怒火。 可也是坐了些許,他才明白,好似罵地并非是在場的任何一個。 “那掌柜的怎知,藥館主人是女人?” “是辦事的人不小心走露了風聲,奴婢奉您的命,去與手下吩咐言說時,正巧被有心之人聽到了,只是大概聽的不全,本是說的女子藥館,卻聽成了女子所開藥館,那藥肆掌柜得知后,便說不想與咱供貨了,還說,說是這店定會辦不下去,會虧損地什么都不剩,堅決不賣東西給女人的店?!?/br> 楊靈籟嗤笑一聲,眉眼之間是壓著怒色地。 “不賣,這是他想不賣就不賣的?” 盈月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鋪子經營首當其中便是看利,那家供貨的藥肆乃是考量許久才定下的,因是只服務女性,客源就截了一半,質量上乘,又采辦之量、價錢不錯的,只剩這一家,偏偏那藥肆的東家竟然是這般地不知好歹。 誰知這罵著罵著,楊靈籟卻笑了。 “盈月,這掌柜的是個好人?!?/br> 盈月:????娘子一定是被氣瘋了! “他還真是貼心,咱們這不正缺法子進藥,這人不就給了,你去找人專門盯著,去查查這藥肆是從哪里收購的藥材,不過只是西市的一家小店,給他些陽光便蹬鼻子上臉,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狗東西。做了狗都聞不著rou味,給他點教訓,叫他知曉知曉,能認清自己是什么東西的狗才是好狗?!?/br> 藥館的事拖不得,盈月得了命令便走了。 可楊靈籟的氣卻沒消下去,她見呂獻之總是瞧她,便主坐到了圓桌對面,神色狀似無事,問地時候也十分不經意。 “近來辦事可有沒有人為難你?” 呂獻之卡殼了一會兒,搖搖頭。 “并未?!?/br> “那就好,只是人都賤,越是身份低微,越是想瞧別人不快,朝中此風怕是更甚,若真是有人敢以下犯上,給你添些不大不小的麻煩,不必給好臉色,因為到底,他也比不上你,不敢得罪你?!?/br> 這話說的陰氣沉沉,身邊幾個布菜的丫鬟更是噤若寒蟬。 楊靈籟卻是越說越氣了,大燕的女醫少如牛毛,也多是達官貴人家里為了男女有別才會延請女醫,如今她要辦的藥館自然是請女醫較為穩妥,因此這瞧病的便定下女醫,但若只是一些風寒小病,她便只算請男醫。 可偏偏,前幾日各處延請名醫之時,就出了那么幾個有病的家伙,知曉是女醫館后,是百般推辭,萬般不耐,甚至還口出狂言說什么,這藥館的東家,為的就是占女子的便宜,其心可誅。甚至放言,若是有什么臟病,也不必治了,直接一棵樹上吊死,沒了貞潔,還活什么意思。 如今又多了一個同樣本質的藥肆掌柜,她是真想一把刀把這些人脖子都抹了。 “那掌柜的說的不錯,辦醫館的便是女的,你說,之后,他會不會跑來給我這個女的磕頭認錯,還是一心當一條只吃一那一坨爛rou的畜生?!?/br> 意識到話或許是對他說的呂獻之呆滯些許,不知該如何回答,又想到自己在承敕監所遇到之事,其實與此本質并無不同。 “或許,他會來?!?/br> 原本沒想從他這聽到什么附和的楊靈籟有些意外,“你當真這般覺得?” “是?!?/br> 可楊靈籟卻沒信,讓他學著罵人都是比登天要難,如今說這些破爛事也只是叫他日后別總被人牽著鼻子走,她對呂獻之最大的期許便是,人在還沒被欺負到底之前,他能不把委屈往嘴里咽就好。 楊靈籟甚至有時都懷疑,自己看了一本假書,以呂獻之表面冷淡內里溫吞的模樣,如何能成為一朝首輔,實在不可信了。 其實,走到現在,她也不強制這人在朝中一定有所作為,國公府里如今她也算表面當家人,日后藥館開起來,也不差什么錢財,這爵位爭一爭也還是有的。 當然,這首輔夫人的美夢還是要繼續做的,畢竟若真是天下掉餡餅,誰會不撿。 “那便等著,來了,我便好好招待他;不來,我便找人好好招待他?!彼@話說地緩慢,卻也因此更叫人覺著心里發寒。 伺候乘湯的丫鬟手里一頓,湯匙掉在碗里,怕地當場連自己日后埋在哪里都想好了。 楊靈籟卻笑意晏晏,“不過小事,你怕什么?” “奴婢罪該萬死,求大娘子嚴厲懲戒?!?/br> 楊靈籟面上的笑沒停,眼底卻有些淡淡的,她也沒覺得這些人是怕她更好,也沒覺得不怕是壞,安肆院里的人向來懼她如蛇蝎,可也有甕芹那等表面安分,實際卻敢朝她明目張膽算計的,既是兩種人都能駕馭,故也不在意什么惡人之名。 只是一時興起,轉而朝呂獻之訴苦起來,想看看他究竟如何覺著,是想她是個脾氣秉性不好的,是覺著她過于苛刻,還是終于認識到她與那些守規矩的名門閨秀云泥之別。 “郎君,是我兇了,她才會如此戰戰兢兢?” 呂獻之看她,無疑,楊靈籟笑起來是極其好看的,春花一般明媚,也如輕煙一般飄渺,仿佛一時抓不住,便散了。 她笑了,甚至還有心與他玩笑,可大抵心里卻是不高興的。 他低低回答,“她大約確是這般想的?!?/br> “她?” 那丫鬟聞之,面色大變,跪地俯首,字字懇求。 “奴婢不敢,奴婢萬萬不敢啊,大娘子恕罪!” 楊靈籟卻沒看她,繼續問自己的話,“她這般想,那你呢? 兩雙眼睛各自望進對方深處,楊靈籟看懂了他眼里的些許羞怯與閃躲,而呂獻之則看到了她眼里的些許隱忍的與不快。 被這般盯著,呂獻之幾乎是紅透了耳朵根,至于她問的那句話,只是聽見他的心里便也早就蹦出了答案,到底是羞澀壓過了膽怯,也是想讓她高興些的心作祟,隱忍著低聲回答。 “自是不同,三千世界,冷暖各自相異?!?/br> “乍見之時或許也會念你……張揚,久處之后,……之后便知其實你并非刻意為難,只是她們不懂罷了?!?/br> 聽著他艱難地說出這一段,那張平日里面白如玉的臉上,眉宇間稍見苦惱,面頰更是微微發紅,卻是不如往常那樣低頭不敢看他,反而是張著一雙烏黑沉亮的眼睛望著她,像是等她再說什么,又像是再看她是什么模樣。 楊靈籟覺著自己深陷進了一個名叫拉扯的漩渦里,明明想故作不知扯開話題,可是嘴卻就是不聽使喚,就是想追問。 “你懂我什么?” 是啊,他到底能懂什么。 楊靈籟對于自己的定義很清晰明了,她就是一個貪目虛榮、天生怕死之輩,恰巧穿進了一本自己看過的書里,又恰巧得到了這么一個機會。 院子里怕她的侍女自然不是平白無故,背后辱罵她的世家小姐比比皆是,就是這府里,除了身邊親近的人,也不會有一個喜歡她的人,可以說是人見人怕,花見花謝,做到這份上,也算是一種另類的成功。 而呂獻之這樣一個因為循規蹈矩而吃了大苦,都不曾狠心報復的人,又怎么可能懂她,無非是覺著她幫他,所以是個好人,收了別人的好處,還罵她一句,豈非是狼心狗肺,這樣的事,他一個克己復禮,從不為難旁人的人又怎么會去做。 利用他的身份,強嫁進入國公府,又利用他的軟弱,掌控安肆院,他們之間互相利用的成分極多,多到楊靈籟自己都分不清,也看不清。 雖然這討人喜歡的話聽著還算舒心,只怕是當不得真吧。 明明只是一句尋常的追問,呂獻之的心卻突然異常敏感起來,他能感覺到她的笑多了一抹真實,可是卻也多了幾分無所謂。 為什么無所謂,就好像無論他再說什么,她都會笑一笑,然后就過去了。 這種感覺仿佛他好不容易在鼓勵之下,爬出了那滿是陰涼的泥潭,卻發現原來救自己的人,從不在自己的身上奢求什么,而他所能給的東西,她會欣然收下,卻不會想去真正認識他。她所求的東西,能夠自己拿,也用不到自己。 他就像是一個喜歡的擺件,可以放在室內的博古架上,會常有人過來打掃,也會有主人經常進來玩賞,價值有,喜愛有,掛念有,卻從不會有愛人所能占為己有的喜歡。 一瞬間的挫敗沖垮了他的心頭,眼神里的期盼散去,換成了nongnong的愁意,呂獻之短暫地垂下頭,有想要逃出去哭地死去活來的沖動,他不怕被人笑話,卻怕被她玩笑,覺得這些都是他所能對任何一個人表現的東西。 呂獻之的心里有很多說不出的滋味,仿佛蛇膽咽嗓子,在胃中不斷翻騰,他想把這些苦都吐掉,也想學她無所謂的表情去刺傷她,可是他又生生咽了回去,空留這一口苦澀。 他乍然仰臉,勸自己再看看她的模樣,萬一只是瞧錯了,萬一他就是笨地意會錯了。 楊靈籟也沒想到,只是一會兒功夫,那雙黑亮的眸子里就變得紅透了,黯淡無比,又別有一番禁忌的滋味,似乎是被她欺負的哭了。 她的話說的重了? 好似也沒有啊。 莫非是真在朝中被人針對,這委屈終于藏不住了? 楊靈籟有些無奈地笑笑,像是對待身邊調皮的寵物一般,既是心里覺著這不能扛事的模樣當真慫極了,又自覺自己該護著,卻叫人吃了虧,有些心疼,想把那些不長眼的人都弄一頓。 黑白分明的眼里倒映出他的模樣,眼角上挑,眨了眨,安慰道。 “郎君不用擔心,只是隨口問問,不過一樁小事?!?/br> “正巧,你入承敕監的事,我有了些眉目,宮中傳我去赴宴,怕是與那位魏娘娘有關,屆時我會打探一下陛下調你去那的意思?!?/br> 依舊跪在地上的丫鬟,見大娘子說話變得輕聲細語起來,心中一松,覺著公子再給個臺階下,此事便也算過去了,受些罰,也就好了。 可被溫聲關切的呂獻之臉上卻并未見到喜意,甚至恰恰相反,透紅的眼眶里早已穩不住心神,聲音里染上了許多自嘲,酸澀又難聽。 “確是小事,原本就不該在意我想說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