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郁景拿起從機器里緩緩出來的相紙,抬手搖了搖后,她從水泥臺上跳下去,空著的手向水泥臺上的易藍因伸出去。 “每天這飛機都這個點兒在頭頂過去,”她又甩了甩手里的相紙,待相紙更清晰了一點之后,她拽住易藍因的手把她硬生生地從臺上扯了下來,“還是有點危險的,”她嘿嘿地笑,“看,好看吧?這相片好看到可以傳下去了?!?/br> 易藍因將手里的咖啡放到剛剛踩著的水泥臺上,她接過相片,看相片里生機盎然的自己。 她像活過來的布娃娃,就是不像她自己。 “要我給你拍一張嗎?”易藍因問。 “不用?!庇艟芭呐难澞_才沾上的灰,“我又不好看?!?/br> 易藍因便從郁景手里搶過了那風琴機,拍拍樹,拍拍房頂,拍拍鳥,拍拍被扔在路邊的空飯盒,最后鏡頭定在郁景的身上,閃光燈一亮,易藍因心虛得一哆嗦,她著急地從機器里拿出那張相片,又將鏡頭自然地對準那兩個被人拖在一起的小板凳上。 郁景那張照片照得糊成一片,易藍因只能依稀地看出一個人類的輪廓。 黑不隆咚的人,像條雪糕棍,照好的相紙被一股腦平鋪在那張紅綠格的布上,郁景骨節分明的手指隨意撥了撥,最后又覺得無趣地將視線調整到深藍色的天空上。 易藍因得以在這種時刻留下那張最郁景的郁景,它在她的手機殼下一年又一年。 “我有點兒想我奶奶了,我奶奶做的鍋包rou是可以開店的程度?!庇艟斑七谱?,轉過臉來問易藍因:“你離開家人的時候,也會想念他們嗎?” “不會?!币姿{因誠實。 “啊,”郁景長出口氣,“果然,我還是不夠成熟。我同學說,長大了就不能想著依靠家人了,要想著怎么保護他們?!?/br> 易藍因覺得這同學前半句說得對,后半句不對。 不應該是想著怎么保護他們,而應該想著怎么戰勝他們。 天開始黑的時候,能聽到樓道里有人罵罵咧咧的腳步聲。 易藍因坐在小馬扎上,背靠在水泥墩上沒動。 郁景“騰”地一下起身,她將身上背著的背包摘下,放在易藍因穿著碎花裙子的腿上。 有人頭露出來,兩臂的紋身,老頭背心大褲衩,腳上趿拉了個人字拖。 “他媽誰讓你們,”來人頓了頓,待看清擋在眼前的人臉后,“小景啊,”他又一步退回去,“沒看到你的車,我還以為哪個沒長眼的偷摸上來了?!?/br> “李哥,”郁景叫了他一聲,“之后幾個月我就不來了?!?/br> “不來了?”李哥撓撓頭。 “嗯,學校訓練緊,”郁景擋在上天臺的口子上,“以后你就獨酌吧?!?/br> “那今兒得陪我喝點兒吧?”李哥又撓撓頭,“我讓人搬一箱啤酒上來,再整點小燒烤,一會兒就能到?!?/br> 郁景輕“嘶”了一聲,略顯為難。 李哥直接把她扒拉到一邊,對上那雙冷淡的藍眼睛后,李哥蹙眉,“這啥人???那么漂亮咋往這種地方帶?再讓人看上,不夠麻煩的?!?/br> 郁景細弱蚊蠅地嘟囔了一聲:“我喜歡她?!?/br> “啥?” “我喜歡她?!?/br> 李哥一拍手,“你舅這啥命啊,大的那個搞同性戀,你這小的也那樣。行啊,你們姐倆眼光好,小丫頭都漂漂亮亮的。你舅既然把你交給我,我肯定把你照顧得明明白白的?!彼呱蟻?,嗓門洪亮:“沒吃飯呢吧?一會兒哥就在這兒給你們支個燒烤攤兒,老妹兒,想吃啥你盡管提,李哥這兒管飽?!?/br> 郁景有些窘迫,她怕李芷那樣的人會誤會東北人的豪爽熱情。 “喝酒吧?!崩钴茀s說。 郁景就是那一天知道李芷喜歡喝酒的,她把人李哥喝得“涕泗橫流”,怎么從東北帶著老婆孩兒到了這兒,又是怎么白手起家好不容易在下面開了個燒烤店,最后李哥假亦真時真亦假地在裝暈之前告訴李芷:“小景這孩子苦啊,從小就苦,要不是有她舅舅在后頭撐著,早死在冬天的松花江里了?!?/br> 易藍因抬起眼看郁景。 “別聽他瞎說,小時候爸媽帶弟弟出去旅游了,有一天我忘帶鑰匙回不去家,就在江邊兒坐了一晚上。我舅以為我想不開,動員人找了我一晚上,后來還報了警。我衣服鞋被江水打濕了,他就以為我跳江了?!庇艟斑吪睦罡绲哪樳呣D過頭向易藍因解釋。 “坐一晚上,咋能濕全身呢?”李哥嘟囔了一句,又繼續裝暈。 郁景笑著踢了李哥屁股底下的小馬扎一腳,“我幼稚,想不開,行了吧?”她拉李哥的肩膀,“你那能喝死人的酒量裝什么醉,趕緊起來,我們也走了?!?/br> 易藍因這才知道,曾叼著棒棒糖桀驁不馴的少女也曾經委屈到想要投江。 大概是江水太冷,又覺得折磨自己不值。小孩子還是自己游上了岸,在江邊濕噠噠地坐著仰起頭看星星。 早上被發現時,衣裳都快干了,她打了幾個噴嚏,爸媽回來之前醫院里吊了幾針之后病就好了。 舅舅說她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郁景不知道以后有沒有福,她唯一能確定的就是,自己的身體素質真的挺好的。 只點著一盞小小閱讀燈的小屋昏暗,又剛經歷了些情…欲之事,郁景困得睜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