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宮后的第五年 第23節
孩子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不知道為什么前一天還能在母親的懷里撒嬌, 第二天就被拒之門外了。 對他, 梁瓔任性又自私。 有時候, 梁瓔甚至希望這個孩子多隨一隨他父親的涼薄、虛偽, 或者多一些富家子弟的囂張跋扈,她也許就能把壞人當到底。 可魏文杞比任何人都懂事。 梁瓔至今仍舊記得, 他拉著自己的衣角,明明眼里都是不舍,卻一句挽留的話都沒說的模樣。 梁瓔那時,確實是有一瞬間,心疼難受得想要落淚。 可她在那一瞬間的動搖后, 還是逃跑了。 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的人, 如何有自信能做一個好母親。 就算是死得遠遠的, 也比死在他面前好。 后來她終于慢慢走出了陰霾。 周淮林每年會因為各種理由來京城, 臨行之前,都會問她:“有沒有要給誰捎的什么東西?” 梁瓔從來都是搖頭。 可她卻會在周淮林走后一個人發呆很久。 可能人都是如此的糾結與復雜,做不了為了孩子忍氣吞聲的偉大母親,亦做不了完全不去想他的狠心人。 周淮林唯一會勸她的事情, 大概就是關于文杞的事情了。 “梁瓔,我怕你會后悔?!彼偸沁@么說。 終于有一次, 在周淮林再次要踏上去京城的馬車時,梁瓔拉住了他的衣袖。 那是天氣很好的陽春三月,被她拉住的男人回頭,臉上并沒有意外的表情,只是問她:“要一起嗎?” 梁瓔點頭。 “那走吧?!?/br> 周淮林只回了這么一句,梁瓔上了馬車才發現屬于自己的東西早就準備好了。 他好像早就猜到了自己終究會踏上這條路。 梁瓔眼睛微微濕潤。她重新回到京城,也見到了文杞。 也是在那時候,梁瓔才意識到,她把這么小的一個孩子丟在了群狼環伺的皇宮里,沒有母親庇護,沒有母族勢力,他就是這么一個人,孤零零地長大的。 可這個孩子,沒有半分對自己的責怪。 作為被虧欠的那方,他反而局促不安、束手束腳,仿佛唯恐著哪里惹得自己不高興了。梁瓔不能說話,就只能是他說,孩子的目光時不時就瞥向她,似乎在通過觀察她的表情,看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 那日梁瓔在他走了以后,一個人默默流淚了很久。 她放不下文杞,也不能為他做什么事情。 但至少,這樣的見面,是她可以做到的。 梁瓔依舊憎恨著京城,憎恨這京城里的皇宮、京城里的人、京城里的記憶。 可在這里,也有她牽掛的孩子。 她可以在他榮華富貴時遠遠觀看并不打擾,卻無法做到看他深陷困境而置之不理。 *** 梁瓔一路上的擔心,在看到床上雙眼緊閉的孩子時到達了頂峰,什么也顧不得地快步就往床邊走過去。 在看到她的動作時,記得她腿不好的魏琰手下意識就伸出了手,可指尖卻只是堪堪拂過她的衣角。 早已大權在握的男人,雖然還是掛著溫和的面容,但更多的是說一不二的威嚴。 唯有在面對梁瓔時,他會變得尤其膽怯、懦弱,無法擺出任何姿態來。 魏琰收回手,也跟了過去。 床邊的太醫正在把脈,梁瓔只能站在一邊。 少年那緊皺的眉頭、毫無血色的嘴唇,無一不在牽扯著梁瓔的心。 為什么會中毒?為什么到了現在,魏琰還是連他都保護不???可自己又是什么合格的母親,甚至還因為文杞與皇后的不和暗暗竊喜。 梁瓔每想一分,心就因為自責疼痛一分,直到太醫終于放下了魏文杞的手,她立刻又上前了兩步。 “怎么樣了?”這話是魏琰問的。 太醫沒敢多看梁瓔,馬上回答:“太子殿下的體溫比先前下降了一些,也能喂進去了水,只要天明時體溫到了正常,基本上就不會有性命之憂了?!?/br> 梁瓔直到現在才知道,孩子正處在鬼門關口。 “娘親……” 文杞虛弱又含糊不清的聲音從床上傳來,梁瓔跪到了床邊去。 她眼睛已經被眼淚模糊了得要看不清床上的人。 為什么命運總是如此不公呢?她這么懂事的孩子,為什么要遭遇這種事? 如果真的有錯,也是他們這些大人的錯,為什么受苦的卻要是孩子呢? 她想回一聲文杞她在,因為無法做到,就只能握住了孩子的手,無聲地告訴他母親在這里。 魏文杞沒有醒,叫娘親只是他的夢囈??伤髅骰杳灾?,梁瓔只是握住他的手,孩子似乎就已經感受到了母親的氣息,慢慢平靜下來,甚至連皺緊的眉頭,都松開了一些。 魏琰就站在梁瓔的后邊。 女人顫抖的身影顯示著她正在落淚,魏琰的手就在身側,明明一伸手就能搭上她的肩膀,就能安慰她別哭了,文杞一定會沒事的。 這些曾經對于他來說,如此稀疏平常的事情,如今卻難以企及。 他想起自己抱著尚在襁褓中文杞時,梁瓔在一邊拿著玩具逗他,小家伙被逗得咯咯直笑,女人亦是眉眼彎彎。 曾經一家三口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當時的自己是什么心情?當時的自己有沒有想過,幸福其實就是如此簡單的事情。 好想回去,回到那個時候。 看他都做了什么? 是他讓他們一家人的再次相聚,是在這樣的絕望中。 被麻痹了五年的悔意,再沒了任何遮攔,曾經只是若隱若現的鈍痛,更是變得格外尖銳。 魏琰跪到了梁瓔的旁邊,他伸手,不敢直接握住那雙妻兒的手,就只能停留在不遠處。 “梁瓔,”他抿了抿唇,因為不知道能說什么,就只能無意識般地重復著,“文杞不會有事的,我向你保證?!?/br> 話音剛落,卻見梁瓔的目光看過來。 那眼里的憎恨與指責,讓魏琰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保證?大夫都不能保證的事情,他拿什么保證?他若是真的想要保證,就不該讓文杞此刻躺在這里。 心中太多的怨恨,可梁瓔現在沒有精力同他糾纏。她此刻只想要文杞的平安,哪怕是用自己的一切來交換。 這一晚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梁瓔幾乎每隔一會兒就要去給文杞擦汗,試探他的體溫,手上已經感受不到溫度了,她就用自己的額頭,貼著孩子的。 發現自己握著他的手能讓他安心,梁瓔的手就沒松開過。 一夜無眠,她卻絲毫沒有困意。 天剛剛亮之時,大夫又為文杞檢查,所有人都在緊張地等著他的結果,太醫也是慎重地查了好幾遍,才終于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啟稟皇上,殿下這會兒已經不燒了,脈象也平穩了許多,暫不會有危險了?!?/br> “那太子怎么還不醒?” “這個就需要一點時間了?!?/br> 聽到還需要時間,梁瓔的心一點也放不下來。 太醫退到了外間,他還不能走,這段時間太醫院的太醫們幾乎都是在這里候著,唯恐太子出了什么差池。 魏琰則看向那邊的女子,半晌后才開口:“我先去一趟早朝?!?/br> 梁瓔沒有理會,只是繼續為文杞擦拭著額頭。這姿態,讓宮人們都忍不住多往這邊看了兩眼。 就算是猜到了這女子是誰??赡苓@般對待皇上,也著實大膽了一些。 沒有得到回應的魏琰,看看她,又看看床上的人,似乎是想說什么的,但喉結微微滾動卻終究是沒有發出聲音。 他走了,梁瓔依舊是沒有反應,就像是那個人不存在一般。 宮外的時候,她尚且遵循幾分君臣之道,但是如今文杞都躺在這里了,她做那戲還有什么意思? 文杞現在能喂進去了一些東西,梁瓔便給他喂點粥。 端起碗時,她先舀了一勺,吹了吹,放入自己的嘴中。 這是下意識的動作,從以前開始,給文杞喂的東西,她都要先嘗一嘗,因為不這樣做就無法安心。 文杞到了稍稍懂些事的年紀時,就總會來跟她搶,梁瓔一開始還以為他只是嘴饞,后來才知道他是理解了自己那是在“試毒”。 心疼娘親的孩子也并不忍心。 梁瓔又有些想落淚,她努力睜大眼睛驅散了眼中的酸澀,才將剩下的粥一點點地喂給文杞。 *** 稍晚一些的時候,宮人來向她提議:“偏殿收拾出來了,太子殿下的病情這會兒也穩定下來了,夫人要不還是先休息休息吧?!?/br> 這是魏琰留給他們的任務。 對于梁瓔來說,看不到文杞醒來,就不算是穩定。 不過她確實有事情想要做,想了想,梁瓔伸出手向她們索要筆紙,她一開始是打的手語,想到他們應該看不懂,正想要換別的方式來表達,就聽宮女馬上回話了:“夫人想要筆紙是吧?” 梁瓔愣了愣。 宮人向她笑了笑:“殿下每日都要在宮里學習這個,我們也跟著了解一二?!?/br> 梁瓔于是點了點頭。 “夫人這邊請?!?/br> 梁瓔又看了看床上的文杞,才起身跟著她往另一邊去。 下人帶梁瓔去的地方是太子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