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見桃花照玉鞍/魔尊徒弟買一贈一 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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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來給一個人收尸?!?/br> 日光燦烈罩下,籠得人滿身烈意,然而女子話聲一起,身遭就忽然薄冷至極,幾乎叫人喘不上氣。 “這個人可憐至極,兩百年里他沒了師父,師兄,師姐,師弟……滿門盡死,如今只剩了一個師妹?!?/br> “十日前,連他自己也死在了兩界山,尸體被人帶來了魔域?!?/br> “這世上只剩我能給他收尸了?!?/br> “……” 少年惡鬼眼底情緒震蕩,片刻后,他回眸。 異獸座上的女子已恢復了她平素懶散倦怠的笑容,此刻見他回身,還朝他笑了,燦爛至極:“——你說,我該不該來?” 她眼底悲慟至極的情緒卻藏不住。 少年輕嘆,轉回去。 滿門盡滅,僅存一人。 “原來你是來尋死的?!?/br> - 離了邀月樓幾日,云搖發現小怪物沒說錯,要殺他的人當真是夠累死她的——像結成了潮水的蝗蟲一般,一波蓋過一波,怎么殺都殺不完。 即便奈何劍下斬魔三千,云搖終究還未渡劫成仙,又身在魔域,如一人入汪洋,難免力有不逮。 幾日下來,她受了幾回傷,累在身上算不得輕。 這是救了他之后的第二件麻煩事。 云搖沒想過的是,還會有第三樁—— 那是他們離開朱雀城的第五日,入夜前,云搖尋到了一處可以落腳的山洞。而后,少年就在他們相遇以來的一路上,第一次主動提出了要求。 “囚困,陣法?”云搖聽得神色古怪。 “法器法寶也可以?!鄙倌陳汗砥届o,他只是束袍垂眸地站在那兒,氣度就比過了云搖在仙域見過的所有仙門高足。 “有是有……但問題是,要拿來困誰?” “我?!?/br> 云搖有種既意外又熟悉的感覺,然后想起差不多的對話,五日前她救他時也聽過了。 靠在山洞前的山壁上,折膝懶坐的紅衣女子不由垂首而笑,搭在膝上的手里拎著只酒葫蘆,跟著她笑聲搖晃:“怎么,你今晚會變成一只吃人的猛獸嗎?” 少年搖頭:“惡鬼相?!?/br> 他說得認真,眼神也認真,不由得叫云搖都慢慢停住了笑。她輕狹起眸子,歪著頭打量了他片刻。 “你的惡鬼相…會傷人?” “善惡不分,眾生不辨?!?/br> 少年緩聲說完,然后抬眼。 那是云搖第一次看慕寒淵笑起來的模樣,他笑得并不明顯,只兩邊唇角勾起一點,但配上那張臉,即便是惡鬼,也足夠蠱人沉淪個十死無生了。 少年就那樣淡然望她:“趁來得及,你要殺了我嗎?” “……” 繞著指尖轉的酒葫蘆沒收住,飛了出去,跌到地上。 砰的一聲,給云搖叫回了神。 這也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這樣失態。 但云搖毫不遮掩,一招手便召回了酒葫蘆,歪頭望著少年笑得極是輕?。骸澳阋欢]這樣對人笑過?!?/br> “……” 少年緩收住。 云搖于是笑得更厲害,山谷里蕩漾著的都是明媚日光和她的笑聲:“可惜了,真的,不然就憑你這張臉,一笑傾人國,他們搶都來不及,怎么輪得到我救你呢?” “…………” 少年惡鬼竟像是惱了,盡管不顯——但他霍然轉身,一副不愿再聽后面污言穢語的模樣,頭也不回地進了山洞。 入夜。 云搖到山上巡了一圈,打回來些野味,順便撿了一些可以燒火取暖的干柴——她入合道境已久,寒暑不侵,這些自然是為了撿回來那個看著就弱不禁風的少年準備的。 只是一進山洞,云搖就變了臉色。 夜幕已降,此時山洞內黑黢黢的一片,只有她臨走前設下的禁制結界在黑暗中散發著微弱的金光。 而重重禁制內,她走時還好好的少年此刻身上白衣已被染得血紅,從脖頸到四肢,被綁上了不知多少條捆仙鏈,其中最粗的兩條更是當胸穿過肋下,透過大片的胸前血污,將他琵琶骨死死釘住。 少年垂首跪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他身后,篆滿陣法咒痕的烏金色鏈條垂地,到鏈尾都楔著銘刻了符文的懸釘,重鎖在山壁之中。 云搖面色陡變,手里干柴松在了地上,奈何劍流光自顯,頃刻就從她掌心淌下—— “誰干的?” 在云搖就要一劍劈開禁制陣光時,洞府最深處,跪地少年仰起臉。 “…別動?!鄙倌曷曇魡〉脜柡?,“別進來。無論聽見什么,都不要管?!?/br> “……” 云搖停在禁制結界前。 若結界流光再清晰些,仿一面鏡子,大約都能照出她此刻的復雜神色。 過了方才一瞬的怒火后,她已然反應過來—— 山洞內結界未破,那些捆仙鏈更是她離開之前少年自己開口要她留下的。 ——換言之,這里每一根鏈條是他親手穿鎖。 云搖站了許久,才慢慢松下緊繃的肩背,手里奈何冷光也消解散去。 她靠到禁制前的巖壁上,聲音懶下來:“我以為我在仙域已見過世上最厲害的人物了,今日才知道孤陋寡聞——小小年紀就對自己這般狠毒,你這樣的,算我生平僅見?!?/br> “既見過了……”大約是地上那灘還在積聚的血泊的緣故,少年聲音虛弱地啞,“可以出去了嗎?” “為何?這可是我找的山洞,我撿的干柴,我獵的野味,哪有不許我在的道理?” 云搖不退反進,離那禁制陣光也只剩咫尺。 她笑吟吟地歪過頭看著里面血葫蘆似的少年,只眉心蹙著一點真實情緒:“而且我很好奇,你到底是藏著如何一副‘惡鬼相’,要有這么大的陣仗?” “……” 少年惡鬼咬牙,冷白額上青筋綻起,“出去?!?/br> “不要?!?/br> “出、去!” 云搖幾乎要笑了——明明他傷重瀕死,痛到難以自持,偏偏卻連罵人滾都不會一句。 這種世上罕見的“寶貝”,她怎么舍得放任他死在他自己手里? 禁制前。 紅衣女子屈膝下身,隔著金色陣光,她和里面跪在血泊里的少年對視:“你忘了?連你的命都是我的了,我想做什么,你都管不著我?!?/br> “……” 禁制內,少年闔眸。 …罷了。 溢出血色的唇角無意識地勾抬,他在心底悲涼而嘲弄地想著。 等她見了,她自然會走的。 十幾年日復一日的酷刑,不是沒有人對他動過惻隱之心。只是在見過他的惡鬼相后,那些人望著他的眼神全都會從溫暖與憐憫,轉作厭惡、畏懼或者殺意。 他是比最暴虐的魔族還要可怕千百倍的惡鬼,是不能被饒恕的、世上唯一的異類。 他早已在一次次死亡里認清了這點。 …… 子時,月上中天。 伏靈山范圍,早已死寂到蟲鳴不聞。 就在約一個時辰前,山內所有精怪鳥獸仿佛同一剎那受了天驚,天敵并肩,強弱同竄,凡是能動的活物,全都瘋了一般不管不顧地四散遁逃。 一炷香的時間沒到,這座山里的活物便空了。 只剩一處山洞內。 一潑濃重的血污揚在了云搖面前。 若不是隔著禁制陣光,她大概都要被那血潑上滿身—— 這道半透明的光幕,此刻幾乎已經被血涂滿了,只一道光幕之隔,說里面是人間地獄也毫不為過。 云搖很確定,入夜前的禁制內但凡曾存留半點活物——哪怕是已入合道境的她在里面——此刻多半也只能化作這光幕和那滿地淋漓血rou里的……一灘,或者一片? 想象了下那個死法,云搖低頭,心虛地捏了捏眉心。 她是想死來著,但也不太能接受這個死法。 不愧是惡鬼相。 他發作起來的模樣,確實是“惡鬼”沒錯。 “嗚——??!” 云搖正垂眸走著神,忽然,奈何劍不召自現,倏然橫立在她身前,劍身發出急切的顫栗嗡鳴,鋒銳的能割開世間一切的劍芒直指著光幕內。 云搖抬眸望去。 隔著一層蓋過一層的血污、新舊血痕斑駁交替的光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