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他發現自己無法狠下心來,即便他此刻醋意滔天,妒怒又不安,卻拿她毫無辦法。 良久,謝玹闔了闔眼,嘆息一聲,手臂繞過她的肩背,略一用力,將她摁入懷里,貼在她耳側,低低地發問。 “若我始終不曾來,你當如何?” 容娡聽著他的心跳,眼眸閃動,想了想,如實道:“我不知道?!?/br> 謝玹摟著她的手臂驟然收緊,鼻息沉了幾分,像是被她的這句話點燃了怒火,周身氣息霎時凝固,清泠如霜雪。 他嗓音低啞,再次染上命令的意味,幾乎咬牙切齒道:“不知道?容姣姣,是不知道,還是不敢說?” 容娡被他勒的喘不上氣,推了推他,反而被不容置喙地擁的更緊。 “你……” 她皺起眉,想讓他松手,然而瞥見他泛紅的眼尾、不復從容的神情,想到這一切是因何而起,不禁啞然失聲,懼意亦無聲無息地消減。 僵持片刻,容娡在他懷里掙動兩下,費力抽出自己的左手,舉在他面前,將腕上偽裝成手鐲的暗器給他看。 謝玹的目光短暫地在手鐲上停留一瞬,繼續看向她,眸色沉的濃黑的夜,仿佛要將她吞噬。 容娡放下手。 “是真的不知道?!彼怪酆?,小聲道,“可能會想辦法逃出宮?!?/br> 頓了頓,她仰面看向他,聲音更?。骸啊以谏砩喜亓藥准灯?,若賀蘭銘逼人太甚,我做好了殺他的準備?!?/br> 看著謝玹這張近在咫尺的臉,容娡的喉嚨忽然仿佛被什么攫住,說不出任何瞞騙的話。 好一陣,才揪住他的衣邊,哽咽著道:“我問過許多人,他們……他們都說你死了……我當真以為賀蘭銘殺了你……若不是知道你身死……我又怎會……又怎會……” 眼淚不受控制,啪嗒啪嗒砸落。也不知怎地,容娡泣不成聲,仿佛這些時日的擔驚受怕與所受的委屈,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開了閘似的往外涌,怎么都流不盡。 淚珠滾落到謝玹的衣袖上,很快沒入衣料,洇開點點濕痕。 謝玹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面上驀地一片空白。 容娡淚眼婆娑地瞥見他的神情,心里大致有了底,越發委屈,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不小心嗆了一口,便驚天動地的咳嗽起來。 謝玹被咳聲驚得回神,眨了眨眼眸,拍著她的后背為她順氣。 容娡抽泣不已,滿臉是淚,揪起謝玹的衣袖擦眼淚,卻怎么都擦不干凈,氣得嗚咽兩聲,沒好氣地撓了把袖子,猶豫了一下,沒舍得松開。 “都怨你!” 分明哭的語不成調,卻偏偏要虛張聲勢的抱怨。 “若論背信棄義,也是你假死在先……我已經解釋過,今日種種并非我本愿,你為何不信我?我……我討厭你!” 若她先前說的那番心悅謝玹的話,并非出自真心,不過是為了自保而哄騙的假話。 而眼下她所說的字字句句,卻著實是真情實感。 謝玹待她如何,她是看在眼里的。 她知道謝玹待她情深,無論怎樣,都不愿意看著這樣一個人身死。 謝玹望著她婆娑的淚眼,瞳仁微微一縮,隱約明白她的意思,胸腔內翻涌著的怒火,忽然間沒由來地偃息了。 他沉默著看著她。 妒怒、醋意、戾氣,最終化成一聲極輕的、略顯無奈的嘆息。 “對不住,是怨我?!?/br> 謝玹認下她沒道理的責怨,面上的冷意一點點消融,捧著她的臉,細致地為她擦拭眼淚。 他眼簾低垂,眨眼時,濃密的睫毛像鴉羽那般輕顫,眼眸像浸了水的琥珀,泛出粼粼的光暈。 美的攝人心魂。 容娡漸漸止住哭聲,眼巴巴的盯著他的臉,想了想,猶豫著問:“你是在哄我嗎?” 謝玹頷首:“嗯?!?/br> 他在她哭紅的眼尾印上一吻:“別哭,姣姣,我并未死?!?/br> 容娡舔了舔唇角,并不領情,輕哼一聲:“剛才不是還威脅要殺我?才不稀罕你哄?!?/br> 謝玹沒再說話,深深凝視她,眼尾始終噙著一抹紅。 過了一會兒,他闔上眼,攬住她的腰,道:“姣姣,我不是什么圣人,真的動過殺念?!?/br> “我曾想過很多次,你既然不愿獨屬于我一人,那好,你愛上誰,我便殺了誰。若你始終不愿真心喜愛我,那也無妨,我會殺了你,死人總不能見異思遷,待你死后,只能乖乖留在我身邊,與我同枕共xue?!?/br> 他的語氣平靜又淡漠,像是在與她談論稀松平常的小事,嗓音里甚至帶著點薄冷的笑意。 “至于賀蘭銘,由你看著我親手斬殺他,已算手下留情。我其實本想利用他來教你如何殺人,讓你來殺他?!?/br> 容娡聽得瞪圓了眼,小臉皺成一團,又要哭了。 可旋即,謝玹話音一轉,像是妥協一般,略顯無奈的笑了笑:“可我沒料想到,情愛竟能如此蠱惑心智,令我無法對你狠下心來,終究還是……罷了?!?/br> 容娡眨了眨沾濕的眼睫,聽懂了他的意思,怔怔地望入他昳麗冷湛的、帶著縱容的眼,心尖一顫。 她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謝玹不再是遙不可及的神祇了。 他那樣的人,因她沾上了這萬千紅塵。 仿佛有溫熱的泉水溢滿容娡的心房,她心里發軟,抬手摸了摸他眼皮上的那顆小痣。 謝玹眨了下眼,睫羽掃過她的指尖,有種微妙的癢感。 容娡發現自己不抗拒謝玹的心跡,但她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的情意。 她心亂如麻,只顧左右而言他,輕聲道:“秋日又至,我第一次見你,也是在秋日?!?/br> 那時的他,高不可攀,清冷矜貴,超然物外。 直到她不擇手段,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的端方自持,被她的引誘打破。 他們之間的一切,因她貪妄的心念而起。 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改變,又好像什么都沒變。 謝玹沉默一瞬,不知想到什么,低低一笑,沒接她的話茬,只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了?!?/br> 容娡疑惑:“???” 謝玹的聲線里含著清冽的笑意:“愛慕我是真,心悅我是真,想與我再續前緣亦是真?” 容娡的心跳莫名有些快。 她覷著他的臉,認真地想了想,糾結的掐著手心,猶豫不決道:“……應該是吧?!?/br> 謝玹低頭,同她額頭相觸,鴉色的長發順著肩頭垂落到胸口,潑墨般的流瀉,與她的發絲繚繞在一處。 兩人鼻息相聞,他垂斂眉眼,指尖點在她的心口,久久停留。 怦怦。 怦怦怦。 兩種不同的心跳聲,漸漸交融。 須臾,謝玹像是確認了什么,驀地掀起眼簾,眸底蘊著星海一般的光亮,直勾勾地望著她,嗓音慵懶蠱人,又隱約帶著點不容置疑的壓迫,點破她的反應。 “姣姣,你心亂了?!?/br> “你喜愛我?!?/br> 容娡臉上倏地一熱。 不知為何,她嗅著他身上的冷檀香,有些頭暈目眩,腳底也輕飄飄的。 她聽見自己鼓點般的心跳,面上guntang,說不出反駁的話。 喜愛謝玹么? ……怎么會。 她不該被謝玹的話擾亂心緒的。 一定是那枚蠱在作祟。 一定是。 …… 好在,謝玹并未繼續追問她。 兩人廝磨之際,殿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打破殿內的寧靜。 謝玹反應很快,將面紅耳赤的容娡護在身后,抬眼看向殿門口,神情驟然冷下去。 不多時,兵衛護著口中喋喋不休的魏學益,走進金鑾殿。 瞧清楚殿內情形,魏學益氣急敗壞:“謝云玠!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這里卿卿我我!賀蘭錚那廝快要攻過來了!指名道姓要你交出容娡!” 謝玹冷笑,眼中顯出輕蔑之色:“他盡管來?!?/br> 魏學益看向他身后的容娡,視線來回掃視著二人,欲言又止,須臾,拂袖而去。 待她走后,謝玹含笑看向容娡,聲音刻意放的極緩:“賀蘭錚,你惹出的風流債?!?/br> 這是又打翻醋壇子了。 容娡心虛地別開眼。 頓了頓,她小聲道:“他算不上。若要論起來,你才是我惹出的風流債?!?/br> 謝玹微愣,喉結上下滾動,嘆息著笑。 沒過多久,殿外便響起刀劍交錯的錚鳴聲。 容娡有些緊張,下意識地拉住謝玹的衣袖。 謝玹察覺到她的不安,拍拍她的手腕,側目看向暗衛,眉眼變得鋒銳而盡顯睥睨之色,低聲吩咐兩句。 隨后他牽起容娡的手,領著她從暗道離開金鑾殿。 暗衛上前護送兩人,穿行在復雜的宮道之中。 宮中兵荒馬亂,他們卻走的不急不緩,一路東行,閑庭漫步般,走到一處戒備森嚴的幽靜宮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