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戒律堂的族老見她不再糾纏謝玹,并未為難她,只依家規罰她去佛堂抄寫三日經文,而謝珉則是被拘在戒律堂罰跪。 容娡到戒律堂時,謝珉便一直規規矩矩的跪在地上。直到她領了罰,將要離開時,謝珉才飛快地遞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容娡回給他一個清淺的笑。 有族老發現他們之間的暗送眼波,拍案而起,驚怒道:“謝玉安,再多跪三個時辰!” 又怒不可遏的指向容娡身旁的侍從:“還不快將她帶走!” 侍從忙不迭將容娡帶走,一路走到偏僻的佛堂,守在門外。 謝府中的佛堂應是有些年頭了,鮮有人跡,蒼灰色的墻面迎著皚皚的碎雪,木質的地板凹凸不平,踩上去時咯吱作響,顯得有些荒涼。 好在堂中炭火燒的旺,容娡沒感覺到冷,便鋪開紙張,準備抄寫經文。 今日的風緊的很,天色有些暗,許是又要下雪。 容娡畏寒,便將佛堂的門扇闔上,點著燈抄寫經文。 堂中的光線很暗,經幡闃然飄曳,正中央落座的不知名佛像。許是因為朦朧晦暗的光線,佛像顯得不再慈眉善目,反而有些沉郁的兇相。 容娡抄寫經文時,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往佛像身上瞟,想到她身邊如今沒有暗衛跟隨,沒由來的心里發毛發慌。 原先她以為謝玹對她不聞不問了,同謝奕會過面后,打消了對謝玹的心思,卻在沒多久后,險些遇刺但很快脫險之時,察覺到了謝玹派來跟著她的暗衛。 謝玹應當,的確是待她有幾分情意。 可那又如何? 想要她命的人,同謝玹脫不了干系。 暗衛并不曾近她的身,容娡衡量一番,還是堅定自己的想法,沒必要為了一個謝玹,去忤逆整個謝氏。便只當沒發現暗衛的存在,視而不見,沒有前去找他們。 然而這兩日,跟在她身邊的暗衛卻全數銷聲匿跡了。 想來是出自于謝玹的授意,他聽信了她要與他兩清的話。 容娡不禁有些悵然。 但那點惆悵,也不過如幽靜的湖泊表面泛起的淺淡漣漪,倏而消散了。 她很快便將謝玹拋之腦后,專心致志抄寫經文。 直至月上枝頭,才堪堪抄完第一本經書的一半。 佛堂里溫暖如春,飄漾著馥郁好聞的檀香。 容娡有些犯困,便擱下筆,伏在桌案上,準備小憩片刻。 半夢半醒之間,眼前忽然閃過一團不正常的亮光。 容娡的眼眸被光亮刺的微有不適。她迷迷糊糊的睜眼,朦朧間,瞧見一個高大清雋的身影站在佛堂內。 那人身形如鶴,攏著霜白的衣袖,端起燭臺,依次點燃輕薄的帷帳。 火光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劇烈躍動,金光如漣漪般粼粼蕩漾,將他的身形勾勒著泛出幾乎稱得上是圣潔的光暈。 然而衣擺之下,他的漆黑的影子卻無端在guntang光線的撕扯中,扭曲的猶如猙獰惡鬼。 扭曲的影子投落在容娡身上,將她完完全全罩住,極濃極暗,死死銜住她,連一根發絲都不曾放過,使得沒有一絲光線能夠靠近她的身軀。 莫非他是要……縱火殺人?! 察覺那人的意圖,容娡額角突突急跳,腦中一陣一陣的尖銳嗡鳴。 她感到一種絕望的恐慌,想要大聲呼喚。 然而,熱浪隨著火舌的舔舐,一波接著一波蔓延開,佛堂中的纏綿的香氣鉆入她的口鼻,她四肢綿軟無力,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音,只得怔怔的看著那人,作出堪稱是瘋狂的舉動。 火勢蔓延開之時,容娡毫無反抗之力的,被他有力的臂彎抱起。 一貫清苦提神的冷檀香,此刻卻沒由來的令她腦中昏沉,很快便不省人事。 第52章 鎖鏈(修) 如今時風神佛之說盛行, 但謝府的各位主君,似乎并沒有因為盛行之風而對此一昧地推崇,府中唯一留存的佛堂, 也只是為了方便已過世的老夫人。老夫人仙逝后,這佛堂便極少再啟用, 也不怎么修繕, 基本是用于處罰罔顧家規的小輩。 佛堂年久失修, 起了場大火, 燒成了廢墟, 本不是什么大事。 問題在于, 起火那日, 四房的表姑娘容娡正在佛堂中受罰。 守在門外的侍從打了盹,起初未曾察覺到起火。待他因熾熱的火浪驚醒時,已經為時已晚,佛堂早就被巨浪般的火舌張著大口吞噬。 起火時,正是深夜人定,冬季又久未逢霖,天干物燥, 任憑眾人如何搶救皆無法澆滅火, 火浪染紅了謝府西北側的半邊天, 很快便將佛堂燒了個干干凈凈。 待第二日,各房主君聞聲趕來時, 只見到漆黑的斷壁殘垣, 哪里還有半點容娡的影子。 不出所料的話, 當死的不能再透了。 謝珉在戒律堂跪了一宿, 聽聞容娡葬身火海這個噩耗時,初時還以為是侍從故意恐嚇自己。待察覺到眾人沉痛的神情不似作偽時, 心里一咯噔,眼前一陣陣發黑,險些暈過去。 他被侍從攙扶著,踉踉蹌蹌的來到燒的幾乎如同炭堆一般的佛堂,不信邪的在灰燼里搜尋半晌,只尋到一支燒的漆黑的金簪。 是容娡常戴的那一支。 謝珉手一抖,當即癱軟在廢墟里,泣不成聲。 在場之人知道他與容娡的過往,瞧向他的目光里,不免帶上些憐惜。 謝珉來后沒多久,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謝蘭岫,宛如泣血一般、口中聲聲喚著“我的兒”,被面容沉痛、眼眶通紅的容勵攙扶而來。 眾人為他們讓出一條道,目光中憐惜之意更甚,暗自在心里唏噓不已。 這場火燒的實在是蹊蹺,有些人從前聽到了些風聲,難免不疑心容娡是長君有意除去的,因而沒人敢站出來為容娡母女討個說法,連安慰的話都不敢說一句,杵在原地冷眼旁觀。 只有聞訊趕來的四夫人,用帕子拭著眼淚,上前勸慰:“meimei節哀,人死不能復生?!?/br> 謝蘭岫幾乎哭斷了氣。 謝珉失魂落魄的跪坐一陣,聽著謝蘭岫的哭聲,不知想到什么,攥緊簪子猛地站起身,一貫溫和的眼里迸出銳利的光,聲色俱厲道:“容小娘子未必身死!” 眾人紛紛噤聲看向他,連悲慟大哭的謝蘭岫,都不禁停止了哭聲。 年長些的長輩不禁搖著頭嘆息出聲,看向他的目光帶上些憐惜與縱容,只當謝珉是悲傷過頭,在說胡話罷了。 也有人暗自腹誹,容娡魅惑人心的本領了得。 一片混亂之中,謝奕姍姍來遲,巡視過后,眉尖緊蹙,遣散眾人,命人將謝蘭岫等人扶下去休息。 這種小事本不必驚動他來,但謝奕自有考量,還是親自前來查看情況。 容氏女勾引謝玹,如今出了這場意外,葬身火海也好,倒免了他們出手干擾。 謝珉不肯離開,倔強的站在廢墟之中,手里死死攥著容娡的簪子。 “伯父,容小娘子未必身死?!?/br> 謝奕并未應聲,溫和又不失威嚴的望著他。 “玉安,你累糊涂了,回房歇息罷?!?/br> “我沒糊涂!”謝珉滿身灰塵,眼眶通紅,一字一句道,“昨日賀蘭銘來了府中,吵著要見容娡。以往他做過借著火勢將容小娘子擄走之事——” 謝奕審視著他,沉聲打斷他的話:“謝玉安,你可知自己在說什么?區區賀蘭銘,怎敢在謝氏的地盤動手?” “我知道!”謝珉沉聲道,“只是如今我尚無佐證,伯父且待我查出憑依!” 眼下正臨近年關,府中若是有死了人的消息傳出去,未免有些晦氣,引人口舌,不若遮掩過去。 謝奕衡量一番,只當謝珉是傷心過度,諒他也鬧不出什么亂子,便由著他去查。 至于容娡的死訊…… 這點小事,還不至于勞煩謝奕去處理。 謝奕便命人傳話給謝玹,讓他著手安排。 謝珉便轉而去見謝玹,百般懇求,話里話外的意思是,如今容娡未必身死,況且她尸骨無存,又如何下葬,求謝玹不要cao持下葬事宜,待他尋找過后,再作定論。 謝珉原以為,以謝玹古板守禮的脾性,未必會同意他的懇求,他說不定得辨如懸河、費盡口舌,方能打動他,讓他松口。 怎知謝玹聽罷,垂著眼簾,略一沉吟,竟同意了。 他面容無波,神情一如既往的清冷漠然,似是并未因容娡的身死而有絲毫神傷。 謝珉觀他神情,最初還以為他對容娡之死毫無動容。 但聽到他同意暫時不將尸骨無存的容娡下葬,感激之余,又不禁有些感慨。 往事雖如云煙盡散,但想來長兄待容娡當有幾分情分在,也不愿讓她死的不明不白。 容娡葬身火海的噩耗,在謝府紛紛揚揚不過幾日,因為臨近年關,而謝珉的調查又毫無進展,很快便沉寂下去。 如同一滴水沉落入大海里。 不過最初泛起點漣漪,倏而便再無蹤跡。 偌大的府邸,鮮少再有人提及此事。 偶爾有人聽聞,三房的公子謝珉,還在堅信容娡并未葬身火海,也只當他是為情所困、哀痛過頭,唏噓兩句,便輕飄飄揭過。 —— 謝玹有朝中國師的官職加身,他所居住的明彰院,有隸屬于他的兵衛嚴密看守。哪怕是他的居室建在謝府中,但未經他允許,便是連謝氏中人,都不能輕易踏入他的領地。 外界紛擾聲正塵囂甚上時,明彰院中,一片安謐靜好。 居室里燃著清淺的檀香,容娡醒來時,菱花窗外晴光正好。 謝玹墨發未束,披著霜白的外衫,側對著容娡,坐在窗前的軟榻上,垂著眼簾,執著棋子與自己對弈。 日光傾灑在他身上,使得他渾身搖漾著溫潤、乃至稱得上是圣潔的光澤。 他面容岑靜,岑靜的幾近冷漠,鼻骨清雋高挺,長睫偶爾眨動時,便撲簌抖落一圈圈柔和的金光。 一身勝雪白衣,在日光的映照下,暈開璀璨漣漪,烏發鎏金。 宛若神祇降世。 容娡睜開眼時,被熠熠耀眼的日光刺的瞳仁泛疼。 她頭腦昏沉,神識略有些不清醒,模糊的望見窗邊謝玹的輪廓,便怔忪的看著這美得不真實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