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他姓賀蘭,應為皇室,然而面對出身于世族之首謝氏的謝云妙,即使是她不知禮數,也拿她毫無辦法。 容娡被她擋在身后,見此一幕,若有所思,眸光微閃。 謝云妙緊緊護著她,仰著脖頸,猶如一只驕傲的孔雀,聞言冷笑道:“你為了討陛下歡心,做的那些腌臜事,整個洛陽誰人不知!被你帶走的那些女子哪有一個落得好下場的?休想拿我們謝府的人去應付差事!” 不知她揭穿了什么,賀蘭銘臉上的笑蕩然無存,陰鷙地盯著她。 他長著一張容長臉,眉骨很高,沉沉壓著狹長的眼眸,不笑時面相有些瘆人。 “乳臭未干的小丫頭,你懂什么!” 謝云妙毫不客氣的回懟:“不陰不陽的老男人,休想搗鬼!吃你的五石散去吧!” 賀蘭銘陰沉著臉,陰森森地瞧她們一陣,視線輕飄飄地自容娡身上滑過,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抬手命馬車離開了。 謝云妙轉過身來握住容娡冰涼的手,嫌惡地看了一眼賀蘭銘離開的方向,沉聲道:“此人是國君的長子,為了幫陛下找什么神女,用盡手段。不過他沒什么權勢,我們謝氏也并不畏懼皇權,有謝氏在,你不必害怕,日后見到他避開些便是了?!?/br> 容娡想起那人毒蛇一樣的目光,嚇得哆嗦了一下,乖巧的點點頭。 謝云妙受不住冷,同她說完話,連忙又鉆回溫暖的馬車。 容娡本就畏寒,此刻雖然裹著大氅,仍冷的牙關直顫。 口鼻間呼出的稀薄熱氣,在她纖長的睫羽上凝成晶瑩的薄霜,顯得她整個人盈盈柔弱,有種楚楚動人的美麗,像是雪中的仙子。 眾位娘子不禁看得呆住。 但她們急著去赴宴,不能因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容娡誤了行程。 容娡故作柔弱的試探一番,見她們絲毫沒有動容,便沒有自討沒趣地開口,懇求她們讓她上車暖和。 謝云妙望著雪中煢煢獨立的容娡,糾結一會,雖有些愧疚,但心知不能再等下去,便塞給她一個手爐,好聲好語的囑咐她一番,便準備離去。 就在這時,馬車里的一位娘子往車外張望一陣,拍了拍她的手,道:“妙娘快看,那是不是謝府的馬車?” 謝云妙聞言松了口氣,心里的負擔減輕不少,忙對容娡道:“meimei凍壞了吧,快些上車去?!?/br> 然而當她望向那位娘子所指的方向,看見那輛畫輪四望通幰七香車時,忽地犯了難。 是謝府的馬車不假,但是…… “似乎是國師的馬車?!?/br> 有位娘子小聲道。 眾人面面相覷,齊刷刷的噤聲,目露敬畏。 國師謝玹,淵清玉絜,盛名在外,無人不知。 在座的小娘子,或因他的容色,或因他的才華,總之傾慕謝玹者不在少數。 雖如此,但……傳言他有命煞加身,如今盛興神佛之說,她們不敢隨意靠近。 況且,放眼洛陽,誰人不知謝玹那不近女色的習性? 早些年時,有位愛慕他的女子偷偷靠近馬車,未近他身,便被兵衛當作刺客就地斬殺。 他是國君看重的心腹,是生殺予奪的掌權者。 這樣一個猶如神壇之雪的人物,又怎會屈尊降貴,破了先例,同一個女子共乘一車。 有熱心腸的娘子連忙提醒容娡:“娘子且慢……” 然而聽見行車聲,一直默然垂著頭的容娡,抬眼望見那輛逐漸靠近的、屬于謝玹的馬車,眼眸忽地亮了亮。 “表兄!” 眾娘子紛紛用驚異的眼神看著她,覺得她太過大膽,也太過不知死活,一時也忘了要趕路之事,不約而同的等著看后續。 只有謝云妙,望向那輛漸漸減緩的行駛速度的馬車,面露古怪之色,像是意識到了什么。 馬車碾過結著冰的路面,發出些噼啪的脆響,一聲一聲,敲打在人心上。 容娡沒有動。她在等著他來。 那輛屬于謝玹的馬車,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停在容娡面前。 謝玹撫開帷帳,露出半張雪凈清峻的側臉,清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掃過她凍得通紅的鼻尖,微微蹙眉。 容娡緊了緊身上的鶴氅,仰面看向他。 謝玹的手里攏著一串碧色的菩提手持,手持的穗子被微風輕輕撫起。 這一幕,似曾相識。 只是這一次,他的視線不再漠無一物,而是落在了她身上。 不枉她使遍渾身解數,讓他對她側目。 容娡望著謝玹清雋的眉眼,沒由來的有些委屈。 好像這一個時辰里,所有的難過與不甘,盡數在此刻翻涌上她的心頭,橫沖直撞,撞的她眼眶酸澀。 她的眼眸里,浮上薄薄的霧氣,泛出一點,她自己也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假的淚光。 只垂著頭小聲喚:“哥哥……” 謝玹走下車,身形如松,霜色的衣擺掃出些冷清的氣流。 他展開手里的狐裘,披在容娡身上,冷淡的偏頭,瞥了一眼坐在一旁馬車里的謝云妙,面容冷的如霜雪凝鑄。 謝云妙窺見一絲冷漠的警示之意,當即打了個哆嗦。 然而謝玹垂眸望向容娡時,眉眼間覆著的霜雪卻在一點點消融。 謝云妙想起府中的那些流言蜚語。 她原本不以為然,并不相信。 但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她不得不相信—— 傳言非虛。 車中眾人驚得說不出話。 謝云妙明白在座的這些娘子在想什么。 但,此刻的她無比清楚,她們皆想錯了。 并非容娡不知死活。 而是,長兄的確待容娡很是不同,可以為她破例。 他對她有情意。 第47章 走水 謝玹的馬車寬敞又溫暖, 容娡坐進去后,頃刻間便被溫融的暖意包圍。 厚實的狐裘裹在身上,殘存著些謝玹的體溫, 很快便將她渾身上下的寒意驅退。 冷檀香熏得眼眶發脹,容娡垂著腦袋, 沒由來鼻尖發澀, 安靜地倚著車壁坐好。 躑躅一會, 她目光閃爍, 雖然心里委屈, 但沒敢往謝玹身上貼。 此回出門, 她并未知會謝玹, 白蔻與白芷也被她支開,沒有跟著隨行。 她并沒有刻意遮掩行蹤的意思,但也存著幾分不想讓他知道的心思。 謝玹并未追究她這些事,而是打量她一陣,若有所思。 “穿這么少?!?/br> 聞言,容娡不禁心虛。 她本就愛美,此回出門又是為了伺機相看合適的郎君, 特地穿的修身的輕薄衣裙。 怕他察覺端倪, 她心念一動, 連忙哭出聲來,抽噎著道:“哥哥是在責備我嗎?” 謝玹沉默一瞬:“我并無此意?!?/br> 容娡怕他發覺自己的心虛, 刻意將哭聲放大了些:“我知自己人微言卑, 洛陽的權貴皆輕視我……哥哥若是也像他們那般嫌我, 我現在便可以下馬車, 不再令哥哥美玉蒙塵?!?/br> 說著說著,想起自己低微的身世, 想到方才站在雪地里猶如罰站一般的憋屈與難堪,又想到謝玹見她凍得瑟瑟發抖,卻并未說出關切之言,她心里生出幾分惱火,眼淚不受控制流的越發兇,哭哭啼啼地喊“停車”。 車夫聽命于謝玹,自然不會任她使喚。 見狀,容娡越發火大,怒火攻心,竟當真要跳車。 謝玹長臂一撈,掐著她細柳似的腰將人扣緊懷里,眉尖緊蹙:“不要命了?” 容娡踉踉蹌蹌地坐在他懷里,淚珠啪嗒啪嗒地砸落,氣惱地掙扎兩下,奈何不得他,悲從中來,嗚咽著道:“對,洛陽人人皆輕視于我,不活也罷!” 她惜命的很,此番不過是羞惱之下的氣話。 然而謝玹聽了這話,面色忽地一沉,自她身后伸出手,捂住她的嘴。 他貼著她的耳,嗓音冷涔涔的:“你是我的,命亦是我的,沒有我的允許,你若膽敢死……” 浸著寒意的發絲溜入容娡的領口,像一尾滑溜溜的小蛇,冰的她打了個哆嗦,頭腦也因此清醒了些。 她說不出話,但沒由來的心生畏懼,心里突突急跳,只覺得謝玹的話意十分古怪,一時分不出他是在說氣話,還是在威脅她,不敢再掙動。 唯有思緒驚疑不定。 好半晌,謝玹將她松開,面色如常,慢條斯理地抬手,撫平滿是褶皺的衣裳。 他凝視著容娡,淡聲道:“今日出門時,你當知會我?!?/br> 語氣淡淡,并不像是窺破了她的小心思,只是告訴她,不必捱受這遭凍的做法。 容娡尚未從方才緩過來,總覺得他話語里帶著過于強勢的掌控之意,令她覺得古怪至極。 須臾,她思忖著哄道:“人言可畏,我是怕有損哥哥名譽,才沒去告知?!抑e了?!?/br> 然而,最后還是倚靠謝玹,才得以從那種難堪的局面中走出來。 還好他路過了。 若不是有他,容娡也不知該如何收場。 她小心地往謝玹身上偎靠,不禁郁悶的嘆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