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怎知他蹙眉打量她一陣,竟是抬手扳過她的肩,當真要低頭吻她。 容娡嚇得呼吸一緊,沒想到玩笑話被他當了真。想到方才險些被這人吻的斷了氣,不敢再造次,安分下來,雙手抵著他的胸口制止他的動作,軟聲道:“哥哥,謝玹哥哥!我說鬧的!天色不早,你找我是因何?我們還是先談正事為好……” 謝玹動作一頓,深深凝視她一會,將她松開,慢條斯理地撫平被她揉的滿是皺褶的衣袖。 而后他撿起被丟在地上的燈盞,看向她,渾若無事發生一般,淡淡道:“走罷?!?/br> 容娡無力地倚著墻,看著他被燭光暈勒出的挺雋身形,暗自磨了磨牙齒。 她撐著墻站直身,因為方才被他摁著親了許久,脊骨深處尚有些奇異的發麻,以至于她站好后雙腿一軟,險些摔倒,還是謝玹過來攙她一把,才使得她不至于出了丑。 容娡氣哼哼地抱住他的手臂。 走了兩步,耳邊掠過一絲極輕極淡的笑。 容娡狐疑地看向謝玹。 燈盞發出的清淺光線里,他側臉雪凈冷淡。 許是察覺到她的視線,謝玹平靜地垂眸同她對望。 她疑心自己聽錯了,遲疑道:“你笑什么?” 謝玹輕輕搖頭,目光不動聲色掃過她沾著水光的唇,“沒什么?!?/br> 容娡雖覺得奇怪,但心中裝著事,略有些心不在焉,便沒追問。 一路無話。 — 走了約莫一刻鐘左右,二人終于走到了青檀院。 謝玹尋她的托詞雖為編造,但他尋她來,倒也并非盡然因私心而毫無正事。 他自一個抽屜中翻出幾件做工精巧的釵環,沉吟片刻,又自另一個抽屜中拿出一個鼓鼓囊囊的束口藥袋。 容娡乖巧地坐在軟榻上等著他,有些百無聊賴。 瞧見謝玹手里金光閃閃的首飾,她的眼眸亮了亮,希冀地看向謝玹。 謝玹將釵環和藥袋一齊遞給她。 “這些是暗器?!彼缬竦闹讣廨p點步搖,又指向藥袋,“這里裝著一些常用的藥丸?!?/br> 那日容娡被杜夫人算計,雖然被謝玹救下,但與劉覆抗爭時受了些皮外傷。 謝玹瞥見劉覆身上并沒有峨眉刺刺出的傷口,敏銳的察覺到峨眉刺并不適合容娡防身。 駕馭峨眉刺需要一些習武基礎,又須得貼身近戰。 容娡柔弱,力氣又小,手細嫩的猶如初生的花枝,顯然不適合習武。 深思熟慮過后,謝玹便命人尋能工巧匠打造出幾件首飾模樣的暗器來,用以給她防身。 他拿起一枚步搖,對準燭光,示意容娡看簪頭的機括,詳細地將用法說給她聽。 “……大抵便是這樣,你可以試一試?!彼麑⑦@些暗器的用法一一講解,嗓音溫和,“你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患?!?/br> 他想,容娡這只小狐貍,聰穎極了,學會用法于她而言應當并非難事。 容娡聽罷,面上卻并無多少喜色。 她眨眨眼,漂亮的眼眸里覆上一層朦朧的水霧,凝視他一陣,小聲道:“你不要我了么?!?/br> 謝玹動作一滯,手里拿著的珠串撞到一起,發出泠泠的脆響。 他眉尖輕蹙:“何出此言?” 容娡垂下眼簾:“你從前說,你無意輕薄我,予我所需,自此兩不相欠。方才你才吻過我,轉頭便將這些東西,難道不是想將我打發走,任我自生自滅,不必留在你身旁……” “……我并非此意?!?/br> 容娡眼睫輕顫,眼尾悄無聲息地滑過淚珠:“那是何意?為何吻我?” 她的淚珠順著細膩的臉頰滑下,在下頜尖上停留一瞬,泛著粼粼的光暈,而后順著脖頸滑落入衣襟里。 “予你防身暗器與藥丸,并非是不想管你,而是如若我不在你身旁,你依舊能有力自保,不必身陷險境?!?/br> 謝玹略有些無奈地看著她,清俊的眉目間好似染著一層薄薄的霜雪,卻并不顯得冰冷。 “至于吻?!彼聊凰?,正色莊容道,“是我情不自禁。只是我原以為你熱衷于此事……” 說到最后,他的嗓音里微微浮顯出一絲疑惑。 容娡聽到他前半句話時,面色緩和許多,已不再流淚。她本就是打算蓄意用半真半假的淚眼,誘著謝玹承認他對她情不自禁。只是似乎誘的過了頭,謝玹的回答超乎她所料,應是哪日她哄騙他的渾話被他記在心上,以為她是個貪圖同他親熱的人…… 容娡的耳尖忽地騰起一股熱意,忙不迭張開雙臂撞入他懷中,環住他的腰,出聲止住他的話:“我是你的,莫要丟下我?!?/br> 謝玹摟住她,理所當然地點點頭,目光清沉溫和:“你是我的,我自然不會丟下你?!?/br> 他撫著容娡的脊背,任由她如瀑的發絲自他指縫間穿過,感受著她的發絲纏繞著他的指尖,在心里平靜淡然的想。 容娡是屬于他的。 他見過許許多多的人與物,譬如圍獵場中的那只狐貍。 哪怕他們再如何同他親近示好,但接近他時,始終抹不去因他兇煞命格而產生的畏懼,最后也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貪心與圖謀,另擇他人。 容娡并不害怕他的命煞。 非但不怕,反而會去維護他,與他們很是不同。 她貪圖的只是他,只是想要得到他。 斷然不會離開他。 她既是他的,他自然會護好她。 也會適當的獎賞她一些她想要的。 …… 不知想到什么,謝玹的睫羽輕輕顫動一下,一貫漠如死水的眼眸泛出幾道幽深的漣漪。 不經意流露出一絲晦暗的占有欲。 濃郁的令人驚異。 然而他臉上的神情依舊是空凈明淡的。 容娡將臉貼在他的胸膛前,聽著他這番近似于情話的話語,不知為何,總覺得很是違和,心里浮出些不適的古怪,下意識地輕蹙眉尖。 謝玹的語氣…… 讓她不禁覺得,她是獨屬于他的所有物一般。 她暗自琢磨一陣,總覺得哪里奇怪,但又具體說不出哪里奇怪。 便將此歸咎于,她更習慣謝玹冷淡漠然的模樣,聽不慣他溫情的話。 謝玹拿起金步搖,扶著她的肩,凝眸比劃一陣,將步搖斜斜簪在她的發髻上。 容娡下意識地撫了撫步搖,珠玉碰撞,發出泠泠的脆響。 她便喜盈盈地去攬鏡自照,很快便忘卻了心頭的那點疑惑。 — 容娡回廂房后,抽出時間,同母親商議了要與謝玹一同北上去洛陽的事。 她們母女此番自會稽逃出,只有幾個家仆隨行,家仆不是婢女便是年邁的車夫,遇到危險時,并不能護她們周全。謝玹兵衛眾多,儀仗恢弘,與他同行顯然極為安全,容娡知道母親不會拒絕。 謝蘭岫果然沒有異議。 離開的前一日,容娡去找寂清法師辭行。 此前寄住寺中時,寂清法師對她頗為照拂,容娡雖然感情涼薄,但并非忘恩負義之人,心中一直記著這份恩情。 她與寂清法師并不熟識,但聽謝蘭岫說,寂清法師未遁入佛門前,曾也是大族閨秀,只是厭倦家族之間的爭斗與爾虞我詐,又不滿家中長輩為鞏固家族地位要她聯姻,便遁入空門,削發為尼。到如今,已有二十余年了。 容娡聽到這樁往事時,很是一番唏噓。 謝蘭岫說完后,不知想到什么,亦是有些惆悵。 容娡前往廂房尋寂清法師,并未尋到她。便問過與她同住的比丘,去佛殿尋她。 見到她時,她恰好正在給簽筒題字。 聽到容娡要離開寺院北上,寂清法師嘆了一聲“阿彌陀佛”:“施主珍重?!?/br> 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會話,寂清法師將簽筒遞給容娡:“此行前途未卜,施主不如占上一卦?” 容娡不信神佛,但不忍負她一番好意,便順手搖了簽。 寂清法師為她解讀簽文:“第四十九卦,澤火革,變革之相?!?/br> 容娡來了興致:“何為變革?” 寂清法師沉默地看著這根簽,陷入深思。半晌和藹笑道:“守成為宜,功成身退;變革有道,順天應時?!?/br> 容娡若有所思。 出了佛殿,容娡漫無目的地閑逛一陣,聽到叮叮咚咚沉悶的碰撞聲時,下意識地抬眼看去。 入眼所見,是一株繁茂參天的巨大榕樹。 而后她看見了一身霜白衣衫的謝玹。 緩帶輕裘,挺雋的身姿像是一只仙鶴一般,站在用以祈愿的榕樹下,攏著衣袖撥弄木牌,容娡聽到的叮咚碰撞聲,正是他撥動這些木牌發出的。 謝玹竟是在祈愿。 明燦的日光穿過樹枝,在謝玹的身上投落出一些光怪陸離的光影,泛出璀璨圣潔的光暈。 她沒有出聲,安靜地看著他的背影,沒由來的有種直覺。 謝玹此次來祈愿,多半是同她有關。 她看見,謝玹似是沉思一陣,手指停在一個掛的極高的木牌前。 容娡的視線也隨著他的指尖落在木牌上。 她記得這個木牌。 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