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她連忙環住謝玹的腰,將滿是淚痕的面孔埋在他的臂膀處,倉促地將神情遮掩。任由誰見她這番楚楚動人的模樣,都會下意識的認為她是在依賴親昵謝玹。 然而在謝玹看不見的角度,她悄悄露出半張臉,輕蔑挑釁地瞥了一眼腳旁的劉覆,眼中尚且含著一點盈盈的淚意,眼角眉梢卻滿是得意之色。 她什么都沒說。然而此情此景下,又似什么皆說了。 即使是死到臨頭,劉覆也果然被她激怒,茍延殘喘地扭動兩下,扯住容娡堆疊的裙角,口中發出“嗬嗬”的怒聲。 容娡佯作被他扯得身形一歪,下意識地垂下楚楚可憐的臉龐看向地面,然后驚恐的掙動起來,雙手死死攀住謝玹的頸項。 這次,不必謝玹動手,立即有兵衛上前刺穿劉覆的手掌,在他咽喉處補了一劍。 鮮血噴濺而出,紅沉沉的洇開一大片。 容娡不用看,也知他這回必然是死透了。 她依偎在謝玹的臂彎里,與他貼的密不可分,有些緊張地攥住他的衣襟。旋即便感覺他到似乎輕輕撫摸了兩下她散開的發,動作的意味似是在安撫。 容娡心跳怦怦,喉間發緊,沾濕的睫羽下,目光微閃。 劉覆……就這樣死了? 她的胸腔中慢慢生出一點悵然——這當然并不是為劉覆感到惋惜,只是因為計謀驟然得逞,有些意外與空乏的悵惘。 然而懸著的一顆心仍未落到實處。 以劉覆的腦子,萬萬想不出這樣險些連她都蒙騙過去的周全算計。幕后主使另有其人,且此人應當就在都尉府。 容娡暗自盤算一陣,腦海中驀地閃過都尉夫人的臉。 她心念微動,想到她與劉覆是血脈之親,既然那人肯冒著得罪謝玹的風險幫劉覆算計她,又能指揮都尉的家仆,沒有比她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了。 只是不知她何時得罪了這位夫人,竟令她下此毒手,沒準還起了殺心。 沒錯,是殺心。 容娡頭皮一麻,脊背冒出冷汗,心中有種強烈的預感——如若今日謝玹沒有來,說不準她從此便銷聲匿跡了。 那位夫人定也不想得罪謝玹,今日將她套進別苑,又伙同劉覆企圖玷污她,根本沒想放她離開。 人死便無對證,若容娡被她害死,待她死后,屆時隨意扣上個失足溺水抑或是旁的死法,便足以將自己摘的干干凈凈。 容娡回憶一番,想到,杜簡起先能同自己親近往來,正是出自都尉夫人的授意。沒準親生兒子亦是她算計中的一環,劉覆亦是被她煽動利用。謝玹心思縝密,輕易無法瞞騙。女子受辱而自盡,怎么看都理所當然,不會教人起疑心。 容娡越想,越是脊背發毛,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默不作聲地抱緊謝玹,思索一陣,壓下心緒,將劉覆投于江左叛軍麾下之事盡數說給謝玹,連同她的猜想亦隱晦地提醒給他。 她淚眼朦朧地看著謝玹雪凈的面龐。 謝玹聽罷,垂著眉眼,沒什么情緒地漠聲道:“此事我會處理?!?/br> — 兵衛將劉覆的尸身拖出去,房中翻涌著那股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減淡不少。 地上流漾著刺目的日光,血跡滲入地面,一時無法清理干凈。 容娡一刻也無法在這間房中待下去,但她儀容有損,不情愿讓別人見到她哪怕是分毫的狼狽,謝玹便命侍者為她去取干凈的新衣裙,而后他抱著容娡將她放在坐榻上,起身同外面的兵衛吩咐了些什么。 容娡心有余悸,將嬌美的小臉貼在膝上,雙手環膝坐著。 謝玹方才為她梳順了發,此時她如瀑的長發披在身上,猶如上好的錦緞,泛著溫潤的光澤。 她咬著唇,有些心神不寧。 且不論險些折在劉覆手中,便是日后她該何去何從,每每想到,皆是令她十分惆悵。 如今謝玹雖會護著她,也縱容她跟在身旁。 但他遲早會離開丹陽,若他離開,那她該當何從? 總不能拋下顏面,死纏爛打地纏著他帶她走。 雖然此舉未必行不通,但她不想委曲求全。 她想要讓謝玹心甘情愿地帶她走,她想得到謝玹的心,讓謝玹待她如情之所歸,時刻心系于她。 她容月姣同樣有自己的傲氣。 但如今謝玹的態度難以琢磨,二人又遲遲不曾有實質的進展,容娡不免有些心焦。 心煩意亂之際,她的目光不經意掠過那壺暖|情的茶,水波瀲滟的漂亮眼珠霎時直勾勾地定住。 先前嬤嬤欲要哄著她喝下這茶,她察覺有異,并未飲下;后來通過劉覆之口得知這茶了摻了東西,便更沒有再碰,爭執時劉覆欲將茶灌給她,也被她竭力躲過。 可如今…… 容娡才平靜下去的一顆心,猛地又揪起,進而狂跳起來。 劉覆說這是催|情之茶。 不知這壺茶水里,放著的是怎樣的催|情之藥。 她咬著唇,斟酌一陣,屏氣凝神,飛快地瞥了門口的謝玹一眼。 謝玹立在門前,身姿筆直如雪松。正午明燦日光的照耀下,他的一身白衣暈開圣潔光澤,烏發鎏金,宛如神明降世。 他與人交談時,時不時會回頭看向她,昳麗的眼眸專注地望著她,似是在留心她的情況。 容娡的心頭泛起一點酸澀的漣漪,一圈一圈漾開,復雜的酸澀蔓延到她的咽喉間、眼眸里。 頓了頓,她下定決心,趁他未注意到她,悄無聲息地斟了一杯茶,一飲而盡。 心跳飛快。 ——她在賭。 賭謝玹會心軟,不會放任中了藥的她不管。 第28章 藥效 容娡放下茶杯, 盯著謝玹的背影,輕緩地拭去唇瓣上沾上的粼粼茶水。 潤澤的光暈在她嬌妍的唇瓣上泛開,如同被露水沁潤過的嬌嫩薔薇花瓣。 容娡凝神盯著他瞧了一陣, 慢慢垂下視線,舌根泛起酸澀, 喉間發緊。 她知道自己手段低劣, 亦知自己此舉頗為冒險。 可她別無他選。 亂世中, 她如在洪水中顛簸的小舟般無所憑依。 更不用提, 她還生著一副令人垂涎的秾麗容貌, 動輒引得群狼環伺, 稍不留意便會被撕的粉身碎骨。 遇見謝玹后, 她方知這世間還有這種——興許她終其一生也無法企及的滔天權勢。 是他令她嘗到權勢的滋味。 只有他能將她庇護。 她步步算計,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好不容易才引得神祇一般的謝玹對她注目,怎舍得到此為止,怎甘愿就此放手。 他與她,本應是今生都無法有所交集的人。 偏偏卻因緣際會,機緣巧合地相遇了。 或許是冥冥之中的自有定數。 如若能握住這縹緲的機遇, 此生此世, 她都想同謝玹糾纏在一處。 這是她一人的妄求, 是她自見過他之后便生出的執念。 只是……頗有些對不住謝玹。未免須得驚擾他的淡泊清修,卸去他恪守的清規戒律, 勞煩他紆尊降貴, 躬身將她來渡。 容娡的心緒復雜又紛亂, 只得用力闔了闔眼, 肩脊卸了力道,軟綿綿地倚向靠背。 紅唇微張, 喃喃出一句細弱無聲的:“……謝玹?!?/br> — 謝玹此時對她那邊發生的一切皆渾然不知。 他背對著容娡,面色微寒,語氣沉冷地吩咐兵衛:“你去一趟都尉府,將杜夫人近半年的動向以及接觸過的人,盡數查明?!?/br> 兵衛領命退下,另有旁人上前,稟報一些不甚緊要的事。 謝玹垂斂眉眼,安靜地聽著。 容娡無聲地喚出他的名后,他卻好似能聽見一般,眼眸微動,若有所感地抬手制止兵衛的稟報,轉頭朝她看去。 他方才將容娡放置在臨窗的坐榻之上,此時明媚的日光斜斜自窗欞映入,灑落斜斜倚坐著的容娡滿身,顯得她的神情有些慵懶,又好似她尚未能從不久前的那場災禍中回過神來,因而有些過于乖順的遲鈍。 恰好侍從在此時遞來傷藥與干凈的新裙裳,謝玹伸手接過,略一沉吟,他屏退兵衛,走到容娡身旁。 容娡遲鈍地抬起眼簾看他。 她的眼睫沾濕勾挑在眼尾,眼眸濕潤。 謝玹尋了空處側坐,淡然的目光與她對視,看見她緋紅的眼尾時,目光停留一瞬,而后下滑至她的細嫩的手上。 容娡與劉覆纏斗時,手上勒撓出許多道紅痕,縱橫交錯,落在她雪嫩的肌膚上,頗有些觸目驚心,有些撓痕里還滲出一些血絲。 謝玹沉默地看著,須臾后薄唇微抿,凈了手,拿起藥膏,攏著衣袖,為她細細涂藥。 指腹下觸及的肌膚微微發顫,謝玹攥著她的手腕,以防她亂躲。 及至他將藥涂抹到容娡的手掌,視線觸及她滿是細小傷口的掌心,忽地憶起,方才他尋到容娡時,她似乎一直死死攥住他給的峨眉刺不肯松手。手臂上被抓撓出的傷口,應當便是那時爭奪峨眉刺而被傷到的。 哪怕是后來他將劉覆解決,她似乎亦不情愿松手。 謝玹眉心微蹙,略一思量,指腹輕輕觸了觸她掌心的傷,動作很輕柔。 他大致猜到她為何不松手。 容娡雖心知肚明他看到她掌中傷口時會有所動容,然而感覺到輕柔的觸碰,她心中的驚慌恐懼忽地決了堤,紛復情緒如洪水般洶涌地擠上心頭,令她委屈的想要落淚。 她不管不顧地撲入他懷中,淚珠順著臉頰滾落,嗚咽道:“謝玹……我險些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他要奪你給我的峨眉刺,我不肯給,我以為……以為那便是我唯一的念想了……” 謝玹被她撲的身形一晃。 但他沒有推開她,任由她抱著,垂著眼眸,安靜地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