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言至此,她嗓中哽咽一片:“我自知身微力薄,于公子無益,但如若公子能幫我,日后我愿為公子獻出我的一切,哪怕是……公子要我的性命?!?/br> 這番話,說的懇切無比,半真半假。 說到最后,更是美眸瀲滟,隱約傳情。 她在隱晦的自薦枕席。 終究是士族教養出的閨秀,哪怕是此時寶殿中僅有他們二人,說完這話,容娡不禁有些臉熱。 但謝玹似乎并沒有聽懂她的言外之意。 他的眼眸依舊冷淡,甚至極有分寸的,沒在她身上過多停留。 略一沉吟,他頷首答應:“可以?!?/br> 容娡看著他,見他絲毫不為所動,頭一次對自己的美貌產生懷疑。 她仔細在他臉上看了兩圈,的確未從他的神情中窺探出半分情|欲。 她有些泄氣,又頗為不甘。 略一思索,她壓下心頭的蠢蠢欲動,俯身叩拜:“多謝公子?!?/br> 直起身時,眼前卻多了一只修長如玉的手。 她有些不解的向上看,對上男人一雙雪湖般岑靜的眼眸。 謝玹垂著眼簾,目光輕輕掃過她的左腿,眉宇間浮出一點遲疑之色,溫聲道:“起來吧?!?/br> 容娡愣了一下。 不知為何,先前還沒什么感覺的左腳傷口處,驀地翻涌出劇痛。 其實不僅是左腳。 膝蓋、手心……皆泛出細密的痛覺來。 兩日經歷的驚心動魄,她細嫩的皮膚上剮蹭出許多傷痕。 她一向紅潤的唇上,也干裂出一些細小的傷口。 容娡看著眼前的這只手,想到這兩日經歷的種種,沒由來的,心中攪出滔天的酸楚。 ——他看出她受傷了。 這樣處尊居顯的一個人。 清澈的日光繞過焚香的煙霧,灑落在他冷白的手指上,隱約有暖意順著他的指尖流入容娡眼底。 眼前繡著金線的袍袖驀地模糊。 容娡鼻尖泛酸,這次沒有絲毫偽裝,實打實地落下淚來。 她邊哭,邊看向自己沾著塵土的手心,面露窘迫,有些無措,不知該如何借他的手站起身。 靜默須臾。 謝玹略一思忖,隔著衣袖,握住她一只手腕,略微發力,將她帶起。 容娡腳上痛覺加劇,她踉蹌一下,扶著他的小臂站穩。 她的發灑在謝玹的衣料上,發尾漾出弧度。 酒釀似的甜香幽幽繚繞入謝玹的鼻息。 謝玹立即松開手,后退一步,拉開二人距離。 容娡抬袖揾淚,哽咽道:“……多謝公子?!?/br> “不必?!敝x玹神色似有溫和,重新跪坐在蒲團上。 容娡垂著頭,并不妄想這人現今能屈尊降貴地將她送回廂房。 她緩了緩足上的痛感,便一瘸一拐的走下臺階。 走著走著,她忽地轉過身,看向高臺。 謝玹果然還安靜地跪坐在那里,眼眸輕闔,淡漠的一如她來之前的模樣。 但又似乎略有不同。 此時容娡臉上的淚珠已消散近無。 她眸色深深,仰頭望著他,回想起方才發生的一切,回想起兵衛說的話,心中的盤算著的念頭愈發強烈。 兵衛說他,向來修身養性,不近女色。 這樣一個潔身自好、品性端方,又手握大權的男子。 似乎,剛好適合漂泊無依的她來依附。 容娡收回視線,看向衣袖中他遺落的那串菩提。 在怦怦的心跳聲中,堅定了自己的心念。 她想要接近他。 她想要得到他。 她要勾引他。 哪怕她連他的姓名都尚未得知。 哪怕他身處在她遙不可及的高臺上。 但,當她第一次對上他的眼眸時。 她的心中便隱約浮現出,“得到他”——或者說,得到他的權勢——這個念頭了。 —— 日影漸漸晦暗,雪云翻涌。不知不覺間,周遭氤氳開潮濕的氣流,天幕沉沉如墨染,似是又要落下雨來。 容娡離開后,謝玹仍在佛像前跪坐。 不知過了多久。 雨絲緲緲垂落,謝玹緩緩睜開眼。 烏云蔽天,檐下銅鈴輕響。 他睫羽輕眨,淡聲道:“靜曇?!?/br> 一直藏在暗處的暗衛持傘上前:“主上?!?/br> 傘面遮住大部分光線,謝玹半闔著眼,面上神色莫辨。 靜曇臉色訕訕,躑躅片刻,斟酌道:“主上,今日是屬下辦事不力,竟讓不知來路的那女子近了您的身。屬下自愿領罰?!?/br> 謝玹語氣淡淡:“無妨。清修時撤下兵衛,是我的命令?!?/br> 靜曇恍然大悟地頷首:“主上果然算無遺策!此番用計扳倒盧凡,盧家大勢將去,臨近江東的其他數郡必定有所忌憚!” 謝玹跪坐如松,靜靜聽著。他的臉在雨幕里愈發斯文蒼白,不知為何,神情竟顯得有些懨懨。 他聽著靜曇的稟報,站起身,卻冷不丁地聽到一聲清脆的“丁啷”。 有什么東西掉落在地上。 靜曇彎腰撿起,捧給他看:“咦,是女子的耳珰?!?/br> 焚香的煙霧在細雨中飄搖、繚繞,隱約有清淺的甜香傳來。 謝玹望著那串碧玉耳珰,忽然極輕的說了一句:“那女子并不在我的計策之內?!?/br> 靜曇沒聽清:“???” “沒什么?!敝x玹的聲線重又冷淡,“讓你將這耳珰送還給她?!?/br> 第5章 祈愿 容娡被謝玹救下的消息,很快便在寺院中傳開。 回廂房的路上,容娡遇上許多前去參禪的僧侶,他們看向容娡的目光很奇異,有驚訝,有憐憫,更有幾分不易察覺的畏懼。 她迎面朝他們走去時,他們是仿佛躲避什么似的,原本整齊有序的隊伍主動向兩側分開,露出一條寬敞的道路,容她通過。 容娡這兩日幾乎沒怎么合眼,又困又累,沒細看他們的神情,只當他們是好心讓行。 艱難走回廂房,她早已困倦不已,頭一沾枕便昏天黑地的睡了過去。 夜里她睡得不大安穩,隱約聽到低低的談話聲,似乎是有人前來問話。 但她的眼皮很沉,聽到動靜后,眼珠動了動,又陷入昏睡中。 — 次日,雨霽天晴,碧空如洗。 晨時的靜鐘聲自鐘樓傳徹整座寺院,容娡悠悠醒來。 這一覺睡了太久,她頸項發酸,緩了一陣才起身。 廂房外有早起去參禪的女比丘陸陸續續經過,住在容娡隔壁的寂清法師見她醒了,送來些素膳。 “施主且用些膳,稍后醫師會來給施主換藥?!?/br> 容娡含笑道謝。 寂清法師說完,又指了指容娡的枕邊:“昨日施主睡下后,有個男子送來了一只耳珰,說是您落下的。我將它收在施主枕邊了?!?/br> 容娡一愣,看向枕邊,果然望見一串碧玉的耳珰。的確是她的。 寂清法師要去參禪,不便多留。容娡起身將她送到門外,回到床邊坐下后,唇角溫婉的笑意慢慢消失。 昨日她沒注意,并不知耳珰落下。但寂清法師說來送的是男子,昨日與她有過接觸的男子僅有謝玹一人。 她摸著空著的那只耳垂,心中有些懊悔,昨日不該早早睡下,夜里聽到說話聲時更不應該不起身,以至于錯失一次與謝玹接觸的機會。 過了一會兒,她又覺得送耳珰來的不是謝玹本人,應該是他的某個屬下,否則寂清法師的反應不會那般平靜。 這樣想著,她心中稍微開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