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林尋不希望自己表現得太過激動,又深吸了一口氣,朝女患者靠近一步,并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mama?!绷謱ぴ谛睦镞@樣叫道。 是的,這個人就是許南語,林尋辨認許久才敢肯定。 這里的許南語和林尋印象中的母親相差很多,她更瘦一些,因脂肪過少,面部骨骼過于凸顯,少了幾分柔和,多了幾分尖銳,面色是憔悴的,但那淺淺的笑容又是溫暖的。 林尋沒想過會這么幸運在這里找到許南語,自然也沒有準備開場白,就這樣和許南語對視了一會兒,終于鼓足勇氣開口:“你好?!?/br> 許南語看上去并不像是一個精神病患者,她不僅平靜,眼神就像是個正常人:“你好?!?/br> 林尋又朝許南語靠近一步,就坐在噴水池的臺子上。 臺子有些冰涼,但林尋無所謂,將雙手插進羽絨服的口袋里,側頭看向許南語,問:“你叫許南語,對嗎?這家醫院是以你命名的?!?/br> 許南語點了下頭,卻沒有出聲。 林尋露出一點微笑,快速在腦海中組織語言,一時竟然不知該不該開門見山,如果太直接會不會嚇到她? 她病得重嗎?這里的她依然相信自己有穿越時空的能力嗎?還是說,這是一個她還沒有覺醒能力的世界,她只是一位看到親生女兒死于意外而束手無策,進而瘋掉的母親呢? 想到這里,林尋垂下眼,說道:“我今天是來看病的,掛的是柳醫生的號。不過在這之前我就看過精神科,還一連看了四年?!?/br> 許南語終于開口了:“你的是什么???” 林尋:“籠統地說就是精神分裂,詳細來講就是我會幻想自己有超能力,可以穿越時空回到過去。還有,我會經常斷片,忘記一些重要的事,不過穿越時空的能力是在我母親去世以后才發現的。我心里有著很強烈的執念,我想回到她離開我的那一天,試圖阻止一切。我還有朋友在去年遭遇不測,我也曾經回到那個時刻挽救她的人生……” 說到這,林尋停了下來,再次對上許南語的視線。 許南語一直看著她,也就是在這一刻,林尋注意到許南語眼睛里多了一些東西,它們跳動著,卻又很謹慎。 林尋繼續道:“但很可惜,我每改變一件事,就會導致另一個更糟糕的后果,我心里很愧疚、很難過。我知道那些不是我的錯,可我又不是全然無辜的旁觀者,我知道自己有一點責任?!?/br> 這話落地,又過了一會兒,許南語才問:“你是說,你已經回去過了?” 林尋點頭:“是啊,還不止一次?!?/br> 接下來的對話,就像是兩個真正的精神病人的交流,好似都在用自己認知的世界觀和對方進行碰撞,哪怕這時有一個正常的旁聽者,都會覺得她們瘋了。 許南語:“那你回去的方式是什么?” 林尋:“死亡。自殺或者他殺都可以?!?/br> 許南語:“你每次都成功嗎,沒有失敗過?” 林尋:“是的。如果失敗了,我應該就不會出現在這里了?!?/br> 許南語:“除了死亡呢,沒有別的條件嗎?” 林尋:“還需要一些聲音引導,但我有種感覺,我的能力正在進化,應該過不了多久我就可以不需要引導了?!?/br> 安靜片刻,許南語又問:“所以你回來這里,是為了救某個人?” 林尋:“我的本意是這樣,但我回來以后發現我想救的人已經用自己的方式挺了過來,根本不需要我的幫助。雖然接下來的問題還是很難,但我想她是可以的?!?/br> 許南語笑了下:“這不是很好嗎?” 林尋:“是啊,我還在這里意外見到了早已去世的母親。我很開心,這真是意外收獲!” 林尋的笑容越發濃厚,而且真誠。 許南語直勾勾地盯住她,尤其是她的眼神。 幾秒的沉默,許南語問:“你叫什么名字?” 林尋張了張嘴,幾乎就要說出“余歆”二字,可她的聲音卻像是卡住一般,直到再次開口,她決定冒險一試:“我姓林,叫林尋?!?/br> 就在這一刻,林尋清楚地看到許南語的瞳孔略微緊縮,雙手一下子抓住扶手,身體朝她的方向扭轉。 許南語的身體緊繃著,神情中出現的卻不是林尋以為的驚喜,而是警惕和防備居多。 林尋屏息以待,直到許南語思考了一會兒,問:“能不能讓我摸一下你的手?” 林尋點頭,將手從兜里拿出來,伸向許南語。 隨即她就感覺到許南語手指的顫抖,先是試探性地觸碰她的手背,在感受到那切實的溫度之后又一下子將她抓住了。 許南語又一次看向林尋的臉,這次更為仔細,好似要在她臉上找尋什么人的影子。 林尋卻說:“這不是我的身體,我回來以后才發現這個世界沒有‘我’,我現在借用的是別人的身體?!?/br> 這話落地,許南語攥得更緊了,眼睛里的不確定與小心翼翼也在這一刻轉變。 “你,你是尋尋,這不是我的幻覺嗎,這是真的嗎……”許南語的聲音近乎低吟,有些顫抖,有些不確定。 林尋努力壓抑的情緒也逐漸泄露,她控制著聲腔,希望它聽上去更乖巧、溫柔一些:“是啊,我是尋尋。我的母親許南語,在我十四歲的時候自殺了。我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一直在尋找真相。后來我才知道那是因為在我五歲以前曾經遭遇了一場意外,當時和我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叫蔣媛的女孩,我們兩個只能活一個,而我的母親選擇了我。因為這個選擇,蔣媛的母親蘇云要她償還那條命,于是……” 這些細節一條條涌入許南語的耳朵,許南語的呼吸越來越重,她努力調整著、消化著,一手下意識捂住心口,試圖讓那激動的心跳減緩一些。 林尋忍不住挨近許南語,一手小心翼翼地環住許南語的肩膀,另一手幫她輕撫胸口。 她們感受到彼此的溫度,貼得越來越緊,沒有言語,只有心跳地共振。 林尋不知道這個世界的許南語經歷過什么,但通過剛才的表現不難理解,她一定也生出過幻覺,或許也曾嘗試過穿越時空,但失敗了。而這個世界就是以蔣媛生存,林尋死亡為開局的故事版本。 既然這個世界不該有林尋的存在,那么她的意識回來了,這個世界還能成立嗎?所謂的時空法則會否已經出現裂痕,是否會迎來秩序糾正的那一天? 林尋的腦子實在有些混亂,因為親人重聚一時無暇想太多,只恨不得將這一刻停留下來,并在心里生出一個念頭——如果可以,留在這里也好,以什么樣的身份生活不重要,只要她知道自己是林尋,和母親可以團聚,這就夠了! 然而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這時就有一道冰冷的聲音突兀響起:“將她們拉開,把人送回去?!?/br> 林尋下意識抬頭,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許亦為就站在前面不遠處,也不知道看了她們多久。 許亦為和前面幾個世界相比變化不大,差不多的穿衣品味、差不多的身高、差不多的年紀,一身秋冬裝束簡約干練,從頭到腳只有黑灰棕三種顏色,身形上似乎瘦了一點,頜骨線條分明犀利,整個人襯得更為冷淡,更加不近人情。 雪上加霜的是,要面對一個許亦為就已經夠難了,沒想到許亦為身邊竟然還站著另外一道身影,正是眉眼陰沉的余寒。 真是再沒有比這一刻更尷尬的場景了,林尋一時啞口無言,根本沒有一對二的準備。 許亦為的目光很快自林尋臉上掠過,只抬了抬下巴,一同跟來的護士和護工就將林尋“請”到一旁。 “尋尋,尋尋……”許南語慌亂地要去抓林尋,卻被護士擋開,她們推著她的輪椅快速走向住院處。 林尋看著許南語回頭看自己的焦灼模樣,并沒有冒失地追上去,她知道一定要先讓許亦為相信認可自己,否則下次再見許南語就難了。 可林尋還沒組織好語言,余寒已經忍耐到極限,幾個箭步來到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說:“給我回家?!?/br> 林尋一聲不吭地被余寒拉著走了幾步,看似聽話,卻在經過許亦為時一把拽住他的大衣袖子。 許亦為沒有甩開,只是低頭看著她的手,又看向她。 余寒也回過頭來,臉色越發難看:“放手,你還沒鬧夠!” 林尋終于出聲:“請你給我幾分鐘,和我談談!我保證我沒有胡鬧,我也不是要騙你的錢,我要和你聊的是許南語,還有林尋!” “余歆!”余寒的聲音已經瀕臨憤怒。 林尋卻沒有看余寒,只盯住許亦為。 直到余寒抓住林尋的手,要強行將她拖走,許亦為開口了:“三分鐘?!?/br> 第31章 chapter 30 chapter 3 余寒知道許亦為時間寶貴,只能在短短幾秒鐘就做出判斷,先將余歆拉到自己身邊,用只有他們兩人聽到的音量說:“哥哥求你不要搞砸這一切,公司已經沒有時間等我去找下一個投資人了,爸媽留下的產業不能毀在我手里?!?/br> 這還是林尋第一次聽到余寒用這樣卑微且帶著懇求的語氣說話——又是一個“第一次”,一個接一個,每一個世界的余寒都在顛覆她記憶中的模樣。 若還在第一個世界,林尋或許無法接受,不只是不能接受周圍這些人和事的變,也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固有認知被打破。 有人說,世間萬物都是自己內心的折射,笑臉會映出心中的笑,惡毒的嘴臉也映出心中的惡,人人都是用來窺見真實自己的鏡子。 林尋經歷三個世界來到這里,只是一抹沒有實體的意識,只能借助余歆的身體茍活,她窺視了余歆的記憶,看到了不同于前面世界的人事物,也終于明白了什么叫“人有千面,心有千變”。 她的心在這一刻定了下來,看著余寒隱有波動、驚疑未定的眼睛,反手握住他的手臂,這樣說道:“余寒你放心,一切都會好的,會沒事的,我保證這一次我不會搞砸?!?/br> 也是這一刻,林尋感受到心里涌上來一股能量,雖然它很微弱,還帶著一點酸楚和自慚形穢,卻又在她和余寒手握彼此的時候發出溫暖的光。 這是余歆殘存的意識。 林尋垂下眼,松開余寒的手,轉頭走向許亦為。 她很早就失去親人,卻意外地從余寒、余歆的情誼中明白了一些東西:余歆不想活了,卻在生命的最后懇求她救余寒;余寒可以為了余歆殺人,也可以為了守住父母留下的產業而舍棄自己的一切。 直到在許亦為面前站定,林尋深吸一口氣,迎向許亦為平靜的目光。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雖然沒有防備和警惕,卻始終是置身事外的模樣。 林尋咬了咬牙,第一句便說:“我知道你一直在研究一種基因藥,它是用來補充體力的,患者如果有頭疼、記憶斷片的問題,只要吃兩粒就會得到緩解?!?/br> 許亦為依然沒有表情,也沒有如她預期一般問她哪來的消息,只是將手插進大衣口袋,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林尋吃不準許亦為是怎么想的,又道:“我不是要sao擾你的jiejie。在你看來,我是余寒的meimei余歆,可事實上我并不是余歆。我叫林尋,是許南語的女兒。哦,不,應該說是我的意識現在暫住在余歆的身體里,我的意識是林尋,我是從其他世界來的,我可以穿越時空……我沒有瘋,這不是我的幻覺,我說的都是真的。如果你需要證據,你可以問我一些關于你的事,我一定能回答上來!” 林尋對此還是很有信心的,同時在腦海中整理著細節,比如許亦為的飲食習慣,許亦為書房里的布置,許亦為喜歡的顏色,甚至包括許亦為的睡衣上面是什么顏色的條紋、什么樣的暗色圖樣等等。 雖然這樣整理下來,林尋發現她對許亦為知道得并不多,但這些也夠了。許亦為注重隱私,外人不可能了解他這么私人的事,而她知道。 對了,他還有個怪癖,竟然用滴水聲做手機鈴聲。 然而,就在林尋做足準備迎接許亦為的問題時,許亦為卻說了這樣一句:“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是否如意了?” 什么意思?林尋不解。 許亦為的語氣慢條斯理:“這種將一個已經破碎的世界拼起來,做救世主的感覺怎么樣?你有沒有想過,有些東西就算拼起來了也無法令裂痕消失?你可以去改變一個人的人生,介入、改寫他人的因果,但你無法保證他往后的人生就能否極泰來、一帆風順。人生改變了,人格、性格也會發生變化,經歷過的事一定會留下痕跡并記錄在基因里。從某個角度來說,強行改變就是摧毀,只不過是慢性的,看似無害罷了?!?/br> 這番話換一個人必然無法理解,林尋卻都聽懂了:“你,舅舅,你記得我?” 然而這個問題剛落下就被林尋推翻。不,許亦為不可能記得她,這個世界的“林尋”早就死掉了,這說明許南語并沒有成功動用能力,那么許亦為應該也沒機會見證一切。 可是如果他不相信,又怎么會說出這番話呢? 就在林尋自我矛盾時,許亦為再次開口:“你說的那種藥我可以提供給你。雖然我覺得你應該用不上——你已經保全了所有你關心的人,自然就不需要再使用能力?!?/br> 林尋怔了怔,卻顧不上頭皮發麻的感覺,直言道:“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我昨晚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就知道我是誰!可是為什么……” 為什么他會知道? 為什么他明明知道還掛她的電話? 林尋忽然亂了,顧不得整理來龍去脈,只看到許亦為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并對她說:“時間快到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直接說吧?!?/br> 林尋張了張嘴,腦子有些卡殼,幾乎脫口而出:“我希望余家公司的問題可以解決,主要就是錢的問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