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余寒聞言沒有表態,而是先撥了兩次余歆的電話,仍然關機。 他心里有些不踏實,便問:“林尋,你是怎么知道這些事的?” 一直在看窗外的林尋醒過神,隨口說:“哦,我總是聽余歆提起那個孫導,覺得不太對,就讓我舅舅幫忙打聽,這才知道他那個團隊有問題,還是慣犯。但我沒有證據,剛才報警了,但是警察不相信?!?/br> 余寒半信半疑,原本清澈的眼睛蒙上一層憂慮,又問蔣延:“你也見過那個導演,你覺得有問題嗎?” 蔣延搖頭,說:“也許是因為我在場,他不敢怎么樣??傊蹅冞^去看看,若真是個人渣,饒不了他?!?/br> 見蔣延這樣的態度,連工具箱都帶了,余寒不只臉色變了,心里也開始有幾分傾向——畢竟林尋和蔣延算是半個“仇人”的關系,他們能在這么短時間里放下成見聯手,這比任何證據都來得更有說服力。 此后一路,余寒的眼神越發沉,沒有再說半個字,緊繃的氛圍如同即將離弓的箭。 快到目的地時候,余寒終于有了動作,他將工具箱打開,從里面挑了兩件趁手的家伙,一個指虎,一個扳手,指虎套在手上,扳手就掖在后褲腰。 …… 下車后,蔣延和余寒飛奔在前面。 林尋盡了全力,還是慢了幾步,她在后面喊:“休息室在二層!” 三人前后腳沖進錄制棚,因為來勢洶洶、腳步種種砸在地板上,很快就驚動幾個正在一樓收拾場地的工作人員。 第一個迎上來的就是王助。 余寒沒有理會任何人,更沒有止步,目標明確地往二樓跑。 王助欲攔,卻被蔣延眼疾手快地擋開。 林尋趕到時,余寒已經不見人影,她只看到王助和蔣延在說理。他們是認識的,但王助很生氣蔣延帶人這樣闖進來,手里居然還拿著“武器”。 其他工作人員也紛紛迎上來,蔣延直接擋住樓梯口,嘴里說著:“沒別的意思,只是上去找人。他是余歆的哥哥,擔心余歆受欺負?!?/br> 王助:“那你們也不能硬闖啊,虧孫導之前還夸你有天分,余歆還為你說了不少好話,你們這也太渾了!我警告你們啊,要是出什么事,你們負不起這個責任!” 林尋趁著蔣延“一夫當關”便溜邊兒蹭上樓梯,沒想到才跑到一半,就聽到走廊盡頭的休息室里傳出一聲凄慘的哀嚎。 “啊——救命,殺人啦!” 是孫導的聲音! 林尋心里一咯登,腳下加快,蔣延也轉身追上來,身后還跟著王助和其他工作人員。 哀嚎聲仍在繼續,但聲音越來越低,直到戛然而止。 林尋和蔣延終于沖到門前,卻又同時剎住。 孫導仰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他的頭朝向門口,臉上是一片血rou模糊,沒有一塊好地兒,連五官都看不出來。 周圍的地上到處都是血,而余寒就騎在孫導身上,右手雖然帶著指虎,手里還握著扳手。 余寒的手垂在身側,他的臉上、身上、頭發上都是飛濺的血漿,抬眼間,黑色的眼珠、露出下白的眼白襯在血污之下,周身蘊含著風暴,那是一種處在平靜狀態的瘋狂。 這樣的表情,這樣的眼神,就在這個瞬間與第二個世界的他重合了,林尋一時恍惚,不得不再次正視之前的感覺——余寒,也有暴力傾向。 可林尋并沒有愣神太久,就在蔣延推開余寒去探孫導的脈搏和鼻息時,林尋也走向屋里那張破舊的雙人沙發。 余歆安靜地躺在上面,面色泛紅,身上蓋著一條破毯子,而她的一只手從毯子中垂落。 林尋來到跟前,將毯子掀開一角,足以看到毯子下光裸的身體。 事實上即便不這樣做,她心里也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這滿屋子的氣味兒,她第一次聞到還不懂,現在已經明白它意味著什么。 林尋閉上眼,再次被強大的無力感禁錮住。 直到門口傳來尖叫聲,來自王助和其他工作人員,林尋轉過身,目光掠過坐在地上一言不發的余寒,隨即和面如死灰的蔣延的對上視線。 四周充滿了工作人員的叫聲:有人嚷嚷著報警;有人則一把帶上休息室的門,從外面鎖上;還有人在門外警告他們不要輕舉妄動,警察馬上就來。 就在這個時候,蔣延對她輕輕吐出兩個字:“死了?!?/br> 第24章 chapter 23 chapter 23 事情一發不可收拾,沒有人預先料到這樣的情況。 余寒已經不是未成年,這種帶著“武器”闖到別人的地方當場打死人的行為,接下來會面臨什么樣的后果可想而知。 余歆被迷|jian,一旦警方介入會向犯罪嫌疑人追究刑事責任,可嫌疑人已經當場身亡,法律無法再向他追究。而余歆作為受害者,此后余生都將承受痛苦。 當天晚上,林尋三人被帶去派出所,余歆則被送往醫院。 余寒第一時間接受訊問,林尋和蔣延程度較輕,但也是目擊者和參與者,分別在不同的房間做筆錄。 余寒不知道林尋“穿越時空”的事,蔣延卻是知道的。 蔣延沒有隱瞞林尋告知的前情,林尋也對此直言不諱,兩人的話聽在警方耳中很快就做出判斷:一個連續四年照顧患有精神分裂癥的母親,因此受到影響;另一個四年前受到母親自殺事件的刺激,多次強調自己親眼看到母親自殺的現場,說可以回到過去,多半是精神方面出了問題。 許亦為、余家爸媽、蔣爸相繼趕到,許亦為準備充分,不只帶了律師,還有林尋的身體檢查和病理報告,甚至連許南語那份病例也帶了。 警方核實過資料,允許許亦為以監護人身份帶林尋離開,并反覆強調讓許亦為一定看管好林尋,該治病治病。 走出派出所,林尋還忍不住回頭看,隨即問走在前面一言不發的許亦為:“他們會怎么樣?” 許亦為說:“張律師會留下來處理余寒的案子。蔣延的情況不算嚴重,但張律師不能一對二,他已經幫蔣家聯系法律援助,稍后就會過來?!?/br> 這么短的時間,當余家和蔣家還處在不可置信的混亂中,許亦為已經安排好一切,就像有先見之明一樣。若放在前面兩個世界,林尋還會驚訝,但現在她已經習慣了。 林尋站住腳,一眨不眨地看著前面的許亦為。 許亦為也停下來,側身挑眉。 夜色籠罩下來,沒有月亮,卻有繁密的星星。 路燈旁許亦為的車已經等候多時,他們卻站在路邊看著彼此。 隔著幾步,林尋像是再一次重新“認識”他一般,人還是這個人,卻因為了解程度的不斷加深、因為角度的不同而產生新的認知。 得知許亦為來了派出所,林尋生出的第一念頭就是:為什么每一個世界的許亦為永遠都是這樣冷靜、游刃有余?哪怕母親許南語多次囑咐、告誡許亦為,在她的女兒林尋身上將會發生一連串不可思議的事,可這種“知道”和親身經歷相比是有本質差別的。 難道就因為許南語的提醒,許亦為一早就做好各種準備,以便迎接這一天?還是說他不只知道將會發生什么,還是和她一樣經歷過很多次? 林尋上前幾步,站在許亦為面前:“我想幫他們?!?/br> 她指的是余寒和余歆。 許亦為垂下眼簾,客觀分析:“按照現在的情況,余寒一定會接受法律制裁,張律師會幫他爭取量刑。至于余歆,傷害已經造成了,咱們能做的很有限。身體上的傷害會愈合,但心理上的只能要靠她自己?!?/br> 這些道理林尋都能明白,這個世界有它自己的規則和秩序,即便能穿越時空也不是無敵的,不可能任意妄為,更不可能因為個人好惡、一己私欲去判定誰該死誰該活。 林尋:“下午學校給你打過電話,你沒接。我的能力有限,沒有錢也沒有關系,但如果是你,一定可以阻止這場悲劇?!?/br> 許亦為卻說:“你慢慢就會明白為什么不能輕易介入他人的因果。就算你能改變、糾正某件事,那也是一把雙刃劍,最終一定會反噬?!?/br> 林尋輕輕眨了下眼睛,心里堵得慌:“所以你從來不告訴我真相,是因為告訴我也沒有用,我知道得越多反而會痛苦,還不如不知道?還是說介入他人因果,會反噬到自己身上,你不希望我因為他人而受傷?” 許亦為錯開目光,沒有回答。 沉默片刻,林尋問:“如果我一定要這樣做呢,我會怎么樣?你要阻止我,還是幫助我?” 許亦為反問:“你哪次出事,我沒有幫你?” 林尋點了下頭,看著他的眼睛,不再提要求,而是問:“類似的事,你經歷過多少次這樣的情況?累嗎?” 許亦為似乎沒想到林尋會這樣問,與她對視片刻,遂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笑了下又轉身:“先回家吧?!?/br> 林尋看著他的背影,有一瞬間的恍惚,好像那背影和過去的某一刻的他重疊在一起了,可那畫面很快消失,就像是她的錯覺一樣。 一路上,車內氣氛低迷。 許亦為在看資料,林尋則看著窗外。 直到回到別墅,許亦為步履緩慢地走向書房,少了幾分平日的果決。 林尋忍不住將他叫?。骸拔蚁虢邮艽呙?,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問。那答案在我心里,我只能自己找?!?/br> 許亦為沒有回頭,腳下停了,說:“我來安排?!?/br> 林尋看著許亦為走進書房,關上門,又在原地靜了幾秒,便拿著書包上樓。 二樓空蕩蕩的,林尋回到房間,不再像第二個世界那樣急于嘗試回去的辦法,她就像是平時一樣換睡衣洗漱。 三個世界,三種心境,三種狀態。 不得不說這很折磨人,也很奇妙,好似什么都變了,又好似什么都沒變,每一個人都是當局者迷,而她卻從一個入局者逐漸變成了旁觀者。 她不知道這樣的嘗試還要經歷多少次,是否一次比一次更平靜、從容,就像是電影里演的那樣,開始還會驚奇、崩潰,漸漸就倒背如流、爛熟于心,到后來覺得累了、泄氣了,終于要放棄了,又發現了觸發奇跡的關鍵。 在電影《復仇者聯盟》第四部里,奇異博士說他看到了一千四百萬個平行宇宙的結局,只有一個版本迎來最終勝利,但他沒有說在這過程中需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有誰會犧牲。 林尋根本無法停止自己的思考,忍不住想到自己身上——她所處的世界又有多少版本,要嘗試多少次才能找到最“完美”的那個? 母親許南語的自殺、許亦為的欲言又止,好似都在隱晦地指向同一個人、同一件事:她和她的命運。 母親的死,是否就是因為看過無數個結局之后做出的最終選擇,所以擔心她也走向同樣的路? 難道就不能大家都好好的嗎? 無論是余寒、余歆,還是蔣延、蘇云,這里沒有一個人是該死的。 “咯咯咯咯咯,你以為你是救世主嗎,憑什么由你來決定?”就在這時,林尋再次聽到自己身體里的聲音。 林尋安靜了幾秒鐘,在心里嘗試與“她”對話:“你是誰,你是我嗎?為什么你知道的比我多,你在我身體里多久了?你能不能回答我的問題?” 那道聲音又一次笑了,笑聲極盡諷刺:“你太貪心了,我只問了你一個問題,你就問了我這么多。你想一口氣知道所有事,我憑什么要告訴你?明明是你自己忘記的?!?/br> 林尋抓住她話里的重點:“這么說,我原來記得一切?” 那道聲音沒有回答。 林尋想了想,雖然不了解這個“她”是什么性格、脾氣,卻隱約能感覺到不是個好相處的“人”,說好聽點就是有個性,難聽點就是陰陽怪氣、我行我素。而且“她”和她不同,“她”對于周圍這些人沒有半點感情,無所謂這些人的生死宿命。 林尋在心里問:“我該怎么稱呼你?” 那道聲音說:“這不重要?!?/br> 林尋又問:“那么在這個世界之前,我經歷過多少個世界?你總不能什么都不告訴我吧,就算我猜到了,也需要找人證實啊?!?/br> 那道聲音這才不情不愿地說:“太多了,記不清了?!?/br>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