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但她來不及想到更多,就在這時,手里的病歷單和體檢報告被人一把抽走。 林尋猛然看過去,剛好對上許亦為淡漠的表情,以及平靜無波的目光,又隨即看到許亦為將病歷單和體檢報告一起放進抽屜,動作再自然不過。 怎么,他難道就不想解釋一下嗎? 林尋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那是我媽的體檢報告。她有精神分裂癥?” 許亦為只輕描淡寫地說了兩個字:“誤診?!?/br> 林尋:“憑什么說是誤診?” 許亦為拿起自己的手機,看了眼上面的未接來電,一邊回覆信息一邊頭也不抬地對林尋說:“這些診斷是她有你之前的事。如果她真有這個病,這些年你應該有感覺,你有看到她出現過單子里描述的癥狀嗎?” 林尋回憶了一下,倒是沒有。上面那些什么情緒波動大,時而興奮、時而絕望,說的像是另外一個人。 在她的印象中,許南語一直都是一位性情平和、恬淡的母親,她總是帶著微笑,對人對事都很有耐心,生活里也很隨緣。 可是…… 林尋想了想,又問:“如果真是一點表現都沒有,醫生又怎么會誤診,總不會憑空捏造沒有的癥狀吧?” 許亦為回復消息的動作停了,好似嘆了口氣,這才看向她說:“有些事本來不打算告訴你。我現在跟你說,是希望你不要繼續胡思亂想,明明沒事非要腦補出一點事?!?/br> 林尋點頭:“只要你說清楚,我就不會自己腦補?!?/br> 許亦為又落下眉眼:“在有你之前,你mama懷過幾次孕,但都沒保住,精神和身體受到影響,激素紊亂。這些診斷就是那時候做的。直到后來她有了你,這些問題就不藥而愈了?!?/br> 原來如此…… 林尋張了張嘴,隔了幾秒才問:“所以她真的沒有精神???” 許亦為笑了下:“她沒有,你也沒有。怎么你總是盼著自己有病?!?/br> 他這種笑容刺激到了她,她飛快地說:“我不是盼著自己有病,是……你不是我,你沒有體會過我這種感覺,莫名其妙地斷片,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我的腦子不聽我的使喚,該記住的記不住。這不是有病是什么?” 直到話落,林尋才意識到自己有點急了,無論如何她都不該對許亦為發脾氣,許亦為對她已經夠包容了。他們很少見面,按理說沒什么親情可言,最多就是血緣關系,可許亦為卻沒有選擇視而不見,還給她現在這么好的生活,以及最好的學習和醫療環境…… 然而林尋正準備道歉,卻看到許亦為的笑意漸深,好像對她剛才的情緒沒有半點介意,眼里的光反而還溫和了幾分:“我還以為你沒有脾氣呢?!?/br> 林尋一時耳根發熱,越發赧然:“我不該那么說,對不起?!?/br> 許亦為只說:“家人之間,用不著說這三個字?!?/br> 家人。 林尋沒接話,卻因為許亦為的形容和定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原來她始終沒有將他當做過家人。 這兩個字應該是溫暖、溫馨的代言詞。但她和許亦為實在陌生,她甚至連叫他“舅舅”都覺得別扭,往往是用“你”來開場。 隔了幾秒,氛圍越來越尷尬。 林尋將沉默打破:“你說我沒有精神病,那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再去什么診所,做什么檢查?我覺得那些東西一點幫助都沒有,只是耽誤時間?!?/br> 許亦為看了林尋一眼,先指向她的額頭,又指向她的心口:“你的病的確不在這里,而在這里。你有心病?!?/br> 林尋沒有反駁。 許亦為又道:“檢查你不想做可以不做,其實我也覺得沒有幫助,唯一的意義就是用那些數據告訴你:你很正常,不要總疑神疑鬼。不過心理治療還是要繼續的,這一點沒得商量?!?/br> 林尋回道:“如果只是一對一聊天那種,感覺沒什么效果。要不我試一下催眠療法?” 這倒是出乎許亦為的預料,他問:“你真想嘗試?你不是說覺得沒有安全感,不想接觸么?” 林尋:“那是以前,最近我總是夢到我媽,比起催眠,做那樣的夢更加沒有安全感。再說,我真的很想知道蘇云最后到底和我說了什么話,她為什么要掐我的脖子?!?/br> 這番話沉淀數日,終于在這一刻說了出來。 許亦為沒有反對,只是沉思著。 林尋觀察著他的表情,試圖透過架在他鼻梁上的眼鏡看清他眼底的光澤,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在這時,許亦為抬了抬眼皮,笑了:“也好。既然是心病,就該尋找治心的辦法。時間我來安排,就這兩天,你做好準備?!?/br> 第11章 chapter 10 chapter 10 新的心理醫生名叫柳周,女性,不到四十歲,臉上只掛了一點淺笑,卻沒有距離感,氣質溫和,看上去很好相處。 林尋從第一面就覺得柳周很合眼緣,像是在哪里見過。但她確定自己不認識柳周,這種熟悉的感覺應該是人們所說的上輩子奠定的緣分。 有人說,人與人之所以相遇、相知,是因為前世有債今世來圓,還清了就會各奔東西、各不虧欠。 也有人說,如果第一次見面,對方就讓自己感覺到很不舒服,生出一種說不上來的排斥、防備,不要懷疑,請疏遠他,因為這是潛意識通過高維世界接收到了信號,這個人一定會在不遠的將來給你帶來不好的事。 如果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應當將這些說法屏蔽在外,可林尋不是。 雖然她也不太相信怪力亂神的東西,但因為自己的精神問題,也因為那些說不清原因的夢,現在的她寧可相信一些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 在接受催眠以前,林尋對這個東西的認知就是通過睡覺幫助重組記憶,但柳周說其實生活中催眠無處不在,包括一些心理暗示的話術,一些pua話術,都是無形中的“催眠”。 還有類似吸引力法則一樣的自我催眠,不停地告訴自己很沒用,是個失敗者,那么失敗的事就會繼續發生。 柳周花了一點時間和林尋聊天,試圖讓林尋放輕松。 事實上林尋對柳周沒有什么戒心,她覺得柳周比利嘉更容易親近。 催眠開始之前,柳周告訴林尋不要擔心會泄露個人隱私,或者因此記憶改寫。催眠師只是起到一個引導作用,被催眠者有自己的潛意識保護和防御意識,如果本身不同意,表示拒絕,那么潛意識會第一時間站出來,拒絕催眠師投射的信號。 許亦為原本等在外面,屋里的林尋已經蓋上柳周提前準備好的薄被,躺在躺椅上。 后來她想了想,向柳周提出要求:“我能讓舅舅進來嗎?” 林尋說不出“陪”那個字,但她也說不上為什么提這樣的要求,大概是因為許亦為處理事情的效率和準確率,有他在,她總覺得任何事都錯不了,即便錯了也可以立刻修復。 柳周說:“原本我們是不建議這樣做的,但如果是特殊要求,可以滿足?!?/br> 柳周很快將許亦為叫進來。 許亦為進來后沒有發問,只是坐在相隔一段距離的沙發上,看了林尋一眼就繼續看手機,當自己完全不存在一樣。 林尋呼了口氣,將薄被拉緊,身體上的覆蓋疊加了許亦為這層精神buff,好像她的安全感都變厚了。 正值中午,林尋原本就有點困倦,在柳周緩慢有序地引導下,眼皮已經自然放松,只輕輕覆蓋在眼球上。 她沒有掙扎,讓眼皮自然垂落,直至視線失去焦距,眼睛徹底閉上。 沒多久,林尋就進入一種“冥想”狀態。一開始還是清醒的,漸漸就從這種狀態過渡到另外一個層面,意識開始模糊,卻又不是完全睡著,介乎于睡與醒之間,似乎再投入一點就會睡過去,但只要輕輕叫一聲就能醒過來。 隨著柳州的引導,林尋開始回憶那天的場景。 微風,街心公園。 長椅上有一層土,前方不遠的高處有一個攝像頭。 沒多久,林尋就看到蘇云的臉。 她們距離很近,她有些警惕,蘇云則一直盯著她,好像要在她身上找尋什么東西一樣。 就林尋的視角而言,蘇云的個子沒有她高,身材很瘦,這種瘦在拉近距離之后會變得更加清楚,就像是個紙片人,骨頭像是小孩子的一樣細。 就在蘇云審視林尋的五官輪廓時,林尋也緊緊盯住了蘇云的嘴。 蘇云說道:“這樣看,你和許南語沒有那么像,你更像你爸爸。但你和她的眼神一模一樣,還有剛才你看我的表情……遺傳真是很神奇?!?/br> 林尋聽到自己問:“我媽最后和你說了什么?” 蘇云沒有接話,隔了幾秒才回答:“你還小,我不知道該不該將那些事告訴你。而且她說過不希望你知道?!?/br> 林尋聽迷糊了,這樣聽來似乎許南語和蘇云有過一個約定? 林尋:“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是我的mama,如果我不問清楚這件事,我永遠都不會甘心。這種感覺你能體會嗎?” 這句話似乎刺激到了蘇云,蘇云的表情有著瞬間的變化,但很快又平息下來。 蘇云:“我當然明白,我怎么會不明白……” 這話落地,蘇云就將視線轉開,好像又要變得恍惚了。 林尋的目光一直追著她,生怕蘇云要恢復到之前呆滯的模樣,忙問:“那天真的只有你一個人嗎?蔣延是不是也去了?!” 這件事警方并沒有提及,所有人都說蘇云是唯一的目擊者。 林尋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問,那只是她的一個夢。 然而這話剛落地,蘇云就看了過來,臉上浮現驚詫。正是蘇云這樣的表情告訴林尋,她說中了。 林尋見蘇云的注意力已經吸引過來,跟著又問:“我媽從袋子里拿出那把刀,然后她和你說了幾句話,是不是?她說了什么,是不是和我有關?” 這世界上真的有夢中夢嗎?林尋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在這一刻,直接從這個夢境跨到了另一個夢境。 公園不見了,蘇云不見了,出現在眼前的是郊外那個廢屋。 這個地方她已經很熟悉了。 林尋感覺到自己意識就“站”在廢屋外面。 當她的視線沖破了墻壁的遮擋,當她以為她將會看到夢境里那幅場景并再受一次刺激時,這次卻看到了不一樣的劇情…… 廢屋不僅有許南語和蘇云,好像還多了一個人?! 待林尋看清,這才發現那是一個年輕的女生,她頭發過肩,腳上踩著一雙拖鞋,身上還穿著令人眼熟的體檢服。 不知道為什么,年輕女生和蘇云纏斗起來,許南語震驚地看著她們,試圖阻止,但女生和蘇云都沒有停手。 直到蘇云去掐女生的脖子,許南語將地上的塑料袋撿起來,并從里面拿出刀子,對著兩人喊話。 后面的事和之前一樣,許南語的動作很快,她用刀子扎破自己的動脈,血噴了出來。 和蘇云打作一團的年輕女生終于停手,推開蘇云,連滾帶爬地奔向許南語——但已經晚了。 血流了一地,女生跪在地上,抖著雙手去捂許南語脖子上的破口。 她身上已有擦傷和淤青,她的聲音顫抖著,眼淚流出來,嘴里說不出話。 那些血粘到了她的鞋上、體檢服上。 “林尋,醒醒!林尋!” “我數到三,你將立刻醒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