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陽搖頭：“難！那老太太太難說話了，硬邦邦，冷冰冰的，跟塊石頭一樣，你要是見到了就知道了，很難！”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張平也就沒什么要遮掩的了。

    “呂大哥，你看能不能幫忙引薦一下你們廠長或者主管這方面的領導，另外帶我見見這位于老太太！我還是想要試試看！”

    呂陽看著張平，忽然失笑：“老弟還真是一個執著的人，引薦倒是沒問題，我們廠長不難見到，那于老太太也能很容易見到。

    只是你能不能談的攏，這就只能看你本事了！”

    張平趕忙道謝：“那就先多謝呂大哥了，你先幫忙引薦一下你們廠長，看看他是什么態度！”

    呂陽點頭：“沒問題，既然喝了你的酒，吃了你的飯，這點忙還是沒問題的！”

    接下來，眾人也就不多聊這件事了，隨便聊聊，吃菜喝酒，氣氛很是歡快。

    吃完飯，五個人一起回了招待所，呂陽則是去找他們廠長。

    大約下午四點鐘，呂陽敲門。

    “張老弟，我們廠長下午正好有空，你要見的話現在就跟我走！”

    兩人立刻前去找國棉三廠的廠長洪喜堂。

    在廠長辦公室里，張平見到了那位洪廠長。

    這是一位身材壯實的漢子，正直壯年，四十二三歲，臉上卻是有一副書卷氣，給人的感覺很溫和。

    “廠長，這位就是張平同志，就是他想要租門市部那個小樓！”

    呂陽介紹完之后，就借口有事退出去了，辦公室里留下了張平和洪喜堂。

    “洪廠長，你好，我的目的想必呂主任已經跟你提過了，不知道您的想法是？”

    洪喜堂笑笑道：“這棟樓啊，廠里對此也是有些頭疼，這其中很一些歷史原因。

    想必你已經聽呂主任說過了。

    若是能租出去，廠里倒是沒什么意見，既然不能利用，租出去收一些租金也沒問題，原則上我是同意的。

    不過，這件事并不太好辦，主要是廠里說了也不算，這件事，你必須征詢那位于老太太的同意，要是她不同意，就算廠里將小樓租給你，你這店面也是開不起來了。

    只要她隨便給你鬧一下，你就沒法做生意了。

    要不你先去找找那位于老太太，要是她同意租給你，廠里不會有太大問題！”

    張平郁悶，這家伙是在踢皮球啊。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最終還是要去找那位于老太太。

    他已經從三個人口中聽到對那位于老太太的評價了，馬婕、呂陽、還有眼前的這位洪喜堂廠長。

    可每個人對那位于老太太全都是一樣的評價，這就讓他也有些凝重了。

    張平跟洪喜堂一共也就聊了十來分鐘時間，所談最多的也不是這件事，而是其他一些閑話，其實對于事情本身根本沒有什么幫助。

    告辭出來，呂陽竟然還在外面等著，正抽著煙等在這里。

    看見張平出來，笑著過來問道：“怎么樣？希望不大吧？”

    張平平復心情，笑笑道：“這還沒試呢，誰知道結果，呂主任不妨帶我去見見那位于老太太？”

    呂陽一愣，他沒想到眼前這位小青年竟然如此執著。

    “呵呵，老弟要是不怕受打擊，那我就帶你去一趟。

    不過你可做好準備，這于老太太說話嗆人，你可撐著點！”

    張平笑笑，不以為意。

    隨即，兩人重新回到招待所一趟，這才出發，只不過，張平這次喊上了馬婕。

    他覺得，要是有個女人在場，也許能讓對方感覺好一些。

    第573章 于老太太

    三人出門，沒想到張貴和關慕云去外面逛了，正好迎面碰上，一說去于家，兩人也很好奇，就要跟上。

    張平想了想，看了看關慕云，于是點點頭：“也好，那就一起吧！”

    敢走過兩條街，呂陽忽然停住腳步，一把拉住張平。

    “怎么啦？”

    呂陽目光看向街道上不三十多米外走來的一個人嚕嚕嘴道：“這位就是那位于老太太了！”

    張平立刻看過去，也是一愣。

    那是一個老太太，個子大約一米六左右，頭發雪白一片，面色蠟黃，身瘦弱，衣服顯得空空蕩蕩的，明顯一副營養不良的狀態。

    不過臉型很正，若是消除那些皺紋，恢復到二十多歲的樣子的話，絕對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

    另外他還注意到了一點，這位老太太的背挺得很直，走路不快，但很穩，扛著一把掃把，慢慢往前走，目不斜視。

    最特別的一點是，老太太的衣服非常干凈，就是褲腳上也沒什么污痕，就連鞋子上也是一樣。

    這就太特別了，以張平兩世為人的見聞，他可是很少見到環衛工人的衣服是干凈的，這老太太就太特別了。

    “她怎么是清潔工？”張貴詫異道。

    呂陽點點頭：“嗯，她就是清潔工！”

    “這怎么可能??？她不是有兩處房產么？再說國家都占據了人家那么多房產，還有她主動上交的，也無兒無女的，難道就不能給點補助？這么大年紀了還要每天上班工作？”

    呂陽嘆口氣道：“這個說來話就長了！”

    既然見到了于老太太，幾人也不著急了，就在路邊上站著，等會跟著于老太太去家里再說。

    呂陽小聲道：“當初于家被打倒，尤其是后來他兒子、兒媳、孫子、女兒都離開后，在那混亂的幾年里，老太太作為曾今的富家小姐，還是于家太太，這身份實在是太有代表性了，簡直就是階級敵人的最好代表，所以，她經常被人批斗。

    后來，不是提勞動改造么，于是有人就提出，這老太太也要改造，當初作威作福的，現在是該恕罪的時候了。

    她只是一個老太太，年紀不輕了，還是女的，下方農村住牛棚肯定不合適，想來想去，那就放在城里做清潔工吧。

    馬路是城里人每天都要行走的，千人踏，萬人踩的，打掃干凈馬路，這是真正的服務于大眾。

    而且，馬路上每天都有很多人看到，掃得干不干凈大家都能看到，還省的派人專門每天監督了。

    于是，她就被派去打掃衛生，掃大街，每天早上一次，下午一次，負責一段路段。

    后來，國家重新審核，發還了部分家產，也覺得有些對不住老太太，負責人就跟她談，要不要換個輕松點的工作，比如讓她到我們廠里去干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其實就是給個由頭，特意發一份工資而已。

    畢竟占了人家家產，給點補助也是應該的?！?/br>
    說著呂陽忽然笑了一聲：“只是讓人沒想到的是，老太太竟然拒絕了。

    她說是自己已經習慣了，還是繼續掃馬路吧！”

    負責人勸說無效，只能如此安排，照舊如此。

    只不過將原本的義務勞動變成了有償勞動，發給她一份工資，一個月28元！

    我們廠里占了那棟樓，當時的廠長也覺得有些愧疚，就開會商討了一番，決定給老太太每個月20元錢補助，隨時可以到廠里去領！

    也就一直到了現在，老太太每隔幾個月會到廠里領一次補助?！?/br>
    “那她應該也有六七十歲了吧，怎么還干??？也不退休？”馬婕驚奇的問道。

    呂陽思索了一下道：“至少也該有六十多歲了吧。

    她解放前就嫁入于家了，還有了孩子，這么算起來，起碼六十歲了！”

    張平聽著心頭不禁一嘆，真是歷史造就的悲慘人生！

    呂陽忽然說道：“你們可別小看這老太太，她可不簡單呢。

    我們祖上那時候即便不是為一口糧食拼命的農民，就是活在底層的普通大眾，可這位老太太十幾歲就上過女子學校，后來還考入了京城的燕京大學，可是一位才女呢！”

    “??？她……還上過大學？”

    這一下，所有人都驚呆了。

    張平也是驚訝的張大了嘴。

    在解放前那個時候，女子要上學本就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情，不但要有一定的經濟基礎，家世背景稍微差點都不可能，頂多就在家里找私塾先生教一下而已。

    可這位不但上了女子中學，還考上了燕京大學，簡直就是當時的知識青年代表，這可就太驚人了。

    呂陽這時候倒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再次說道：“她的娘家也不簡單，雖然勢力比不上那時候的于家，可也相差不大，鄭州沈家，那也是一方豪門??！”

    眾人瞬間就沉默了，若是論底蘊，只怕在場每一個人比得上，就是關慕云家里都沒法比。

    張平心里思緒微微動了一下，他忽然覺得，這老太太冷漠孤僻的外表下，只怕藏著一顆異常堅強的心。

    面對數十年連續不斷的打擊和心里壓力，竟然一直活到了現在，換成是他只怕都受不了。

    他忽然隱隱覺得，也許老太太對人冷漠，只怕并不是簡單的冷漠和性格孤僻，也許還有一種蔑視身邊這些人的高傲吧。

    想想看，一個從小就站在無數人之上的富家小姐，還有著世人難以企及的知識層次，又嫁入了一方豪門，這樣一個女人，能平和的跟一群自己從來就看不起的人淡然相處么？

    張平想了想，換成他估計是絕對做不到的。

    如此說來，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一些老太太的態度了。

    傲然！

    沒錯，就是這么一副態度！

    她根本就看不起身邊這群人，所以不屑搭理。

    根本就不是同一層次的人，鳳凰豈可與雞語？

    就算一時失勢，鳳凰依然是鳳凰，高傲已經滲透到了骨子了，怎么可能看得起眼前這一群螻蟻。

    張平覺得自己應該是理解了幾分老太太的處事態度了。

    看著那老太太筆直的身板，和保持一塵不染的衣服和鞋子，梳的一絲不茍的頭發，與她的經歷結合在一起，好像就一切講得通了。

    這完全就是大家小姐和豪門太太本就該隨時保持的禮儀和儀式??！

    這本來就是人家的日常，只不過世人眼界太低，看不懂，總覺得人家怪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