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憐 第54節
韓文海早前在沈家住過,見過幾回雪濃,只覺得異常漂亮嬌軟,又知道她是沈宴秋的心頭rou,當是個深閨里不知事的嬌小姐,此刻才知她的厲害,談笑間說話都帶著刀子。 韓文海來之前也預想過會被斥罵,畢竟跟沈云香和離,就意味著得罪整個沈家,所以和離以后,他立刻就回了四川,也怕在京里被沈家人記恨迫害,可回了四川以后,不想就又遇著民變,這回他可沒去年那次幸運,民匪把他的地宅全霸占了,他們一家四處逃竄,這才沒辦法重回順天府,借居在叔叔家,寄人籬下的苦處只能打碎牙齒和血吞,他這才想到沈云香的好來。 “我深知以前糊涂,云香待我情深意重,我卻不知珍惜,只覺她太過強勢,沒有女子的柔美,現在知道,她比那些柔美的女子都好?!?/br> 他這話讓沈云香有一些動容,沈云香想吱聲,又被雪濃使眼色,便沉住氣,聽雪濃道,“不知韓公子如何就了悟了?是遇著什么事了?” 韓文海躊躇著把這兩個月經歷的苦難說了一遍,又說,“以往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有云香這樣的好媳婦,我有多幸?!?/br> 雪濃轉頭看沈云香,她神色有被感動到,好似這些話都說到了她的心坎兒上,讓她看到了他悔改的誠意。 雪濃淡淡道,“看得出這兩個月韓公子吃了不少苦頭,寧愿低頭下來跪求云香jiejie原諒,我們沈家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br> 韓文海當即道,“若云香能原諒我,我以后定不會再做如此混帳事?!?/br> 雪濃笑了聲,搖頭道,“韓公子,你對我云香jiejie也不喜歡啊?!?/br> 韓文海一愣,沈云香也怔住。 雪濃道,“你說的這些話,是在你的立場里,云香jiejie能給你帶來福氣,云香jiejie對你來說是個好媳婦,你娶了云香jiejie,便能讓自己過上幸福的日子,你的幸福里沒有想過,云香jiejie會不會累,云香jiejie為了你們韓家流過多少淚,受過多少罪,甚至云香jiejie當初為了讓你能有個好前程,求了多少人,你一點兒也不心疼云香jiejie,如果云香jiejie對你沒這些用處,你大概這會子都想不起她這個人了?!?/br> 雪濃仍是笑盈盈的,“韓公子,你和云香jiejie和離的那天,你是不是心里想著,終于撇開她了,從此再也不用忍受她了?” 韓文海吶吶道不出聲。 沈云香登時被這番話驚醒,整個人發著抖站起來,手指著韓文海道,“你給我滾出去!別臟了我沈家的地兒!” 韓文海見她氣成這樣,當下就要跪地求她。 雪濃沖身后丫鬟示意,兩個丫鬟忙上前將他扶住,不讓他跪。 韓文海急道,“云香,你不看我,也看看孩子們,孩子們不能沒有母親??!” 沈云香瞪起眼,“你當初帶著兩個孩子走,你怎么沒想到孩子們不能沒有我這個母親,我看你早就打算好了,回四川,再給他們找一個繼母,我這個母親算什么!” 沈云香竭力克制,才沒讓自己的手扇到他臉上,她知曉自己這一直以來的委屈已經在這個人身上討不回來了,他這么自私的人,不會認為她委屈,他今日來,是做樣子,他很清楚她會心軟,求一求,她照樣回去為他們韓家兜辦一切。 沈云香這一刻才徹底心如死灰,不再看他,匆匆離開了堂屋,回去便在小柳氏的罵罵咧咧中嚎啕大哭,唬得小柳氏再沒了罵心,終歸是自己的女兒,又免不得板著臉哄了幾句。 堂屋這里,沈云香不在了,雪濃讓丫鬟們放開韓文海,淡淡道,“韓公子請回吧?!?/br> 韓文海沖她氣惱道,“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我已誠心求云香的原諒,你做meimei的,為什么不盼著jiejie好,反倒挑撥離間!” 雪濃挑起眉道,“韓公子是在指責我拆了你的臺?說實話,我巴不得云香jiejie跟你和離,我曾勸她多次,但她愛韓公子至深,從不愿跟韓公子和離,結果是韓公子你自己要和離的,與其說是我拆散了你們,不如說是韓公子自己根本不愿和云香jiejie做夫妻,怎么反倒怨起我來,我是云香jiejie的meimei,看著她在你們韓家當牛做馬,我當然心疼她,韓公子心疼過她嗎?韓公子怕只是心疼自己離開了她,沒有好日子過,當不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爺了吧?!?/br> 韓文海再生氣,也回駁不了她,她說的句句屬實,他確實是不想再過寄人籬下的日子,才來沈家的。 雪濃神情溫軟,言笑宴宴,“韓公子說孩子們不能沒有母親,我也覺得是這樣,若韓公子能舍得下臉,我們沈家也能養得起他們?!?/br> 韓文海當即怒不可遏,“不必了!” 雪濃點點頭,“這樣也好,實不相瞞,近來二嬸已在給云香jiejie像看合適的人家,云香jiejie還這么年輕,將來再成婚,定也還能有孩子,這兩個孩子也畢竟是你們韓家的骨rou,在沈家確實也不好,所幸韓公子善解人意,我們也沒什么顧慮了?!?/br> 韓文海再坐不下去,起身告辭。 雪濃還是客氣的叫下人送他和孩子們出府,隨即趕去二房看了沈云香,姊妹間說了一通話,雪濃聽出她有決絕之意,晚間沈宴秋回府后,便跟他細細說清,覺得也是時候跟梁尚書府上通氣,安排個時間,讓梁成銘和沈云香見一見。 隔日晌午,小柳氏去跟魏國公夫人通過氣,約在這個月初十。 接下來兩日,倒有件讓小柳氏跳腳的事情發生,韓文海竟真指派了個老婆子,把兩個孩子給送到沈家,還遞話來,意思是他如今也寄住在叔叔家,兩個孩子跟著他遭罪,暫時送回來由他們沈家養著,等四川民變被鎮壓,他的家宅能要回來,他再來接人。 小柳氏說什么也不答應養他韓家的孩子,還是叫送回去,雪濃做主留下了,兩個孩子見著母親也眼淚汪汪,好容易團聚了,怎么也不肯再分別。 小柳氏便為此氣雪濃拿沈云香的親事開玩笑,帶著兩個孩子,那梁家定不會愿意,等沈宴秋回來,就在他面前數落了雪濃,可沈宴秋也不當回事,只說若他梁家介意,親事就算了,若不介意,沈云香要嫁,想帶孩子去,那就去,不想帶孩子走,就留在府里,倆個孩子又不是養不起。 小柳氏再不高興也沒轍,好在那梁家也沒說不樂意,依然說好的初十見人。 第六十五章 初十那天, 沈梁兩家約在樂意齋,本來雪濃要過去,但小柳氏不愿意太多人跟著, 怕人太多, 沈云香和梁成銘不自在, 便只有小柳氏帶著沈云香去見的人。 雪濃忙完手頭的庶務, 繡坊那邊來人,是徽姑, 雪濃知有事, 屏退左右, 單獨見了她。 “宣平侯夫人知曉奴婢現是繡坊的管事,又找上奴婢,要奴婢離開繡坊,回去幫她經營鋪子, ”徽姑道。 雪濃愣住,問她,“她要給你多少錢?” “給奴婢每月二兩銀子,鋪子是她新盤下來的,離您的繡坊僅有一射之地,說是做成衣鋪子,賣些婦人喜歡的布品, 但奴婢瞧她的意思,是想做成繡坊那樣,她偷偷知會過奴婢,繡坊里若有繡娘想跟著一起走的, 她也不會虧待了她們,”徽姑如實道。 雪濃略微沉思, 周家剛被抄了家,周氏竟然還有閑心置辦鋪子,來搶她的生意,她記著宣平侯府日漸破敗,盤下一個成衣鋪子,怎么也得有千兒八百的銀子,還能大開口,給徽姑二兩月例銀子。 除非是周氏肯拿嫁妝出來做這些事,不然,溫德毓不會允許她從宣平侯府的賬面上撥銀子出來,溫德毓向來沽名釣譽,最不屑商賈之氣。 雪濃記得以前在宣平侯府里,常見著周氏和溫云珠母慈女孝,她聽過周氏私下告訴溫云珠,待溫云珠出嫁,不僅宣平侯府里出一份嫁妝,周氏也會將自己的嫁妝分出來一半給她帶去婆家,剩下的一半則是留給溫子麟,雪濃是別想占到一點光,溫子麟死了,依著周氏的性子,不說自己的嫁妝全給溫云珠,定也會給大半,剩余的再盤了鋪子,想做成生意,聘請人、進貨等等都要錢,這些錢也是筆不小的開支,繡坊開業的第一個月都是虧本的,周氏敢這么做,除非手里有多的余錢。 雪濃問道,“二兩銀子確實不少,徽姑為什么不愿意去呢?” 徽姑發笑,“您怎么還問奴婢,這您該是最清楚的,一個月二兩銀子她怎舍得給奴婢這樣的下人,這月錢都快比得上公侯小姐的月例了,奴婢猜也是想先糊弄奴婢去她的鋪子,等她的鋪子做起來了,奴婢成了無用之人,就會像先前一樣被掃地出門,奴婢再蠢,吃過一次虧也不能再吃第二次了?!?/br> 雪濃撲哧笑出聲,叫金雀裝了一盆荔枝給她帶走,荔枝是好東西,等閑人家吃不上,也就勛貴士族的家里能看見,徽姑樂的道謝,荔枝帶回家里嘗了口鮮的。 這天沈云香見完人回來,小柳氏告訴雪濃,那梁成銘屬實氣宇軒昂,言談舉止極風雅,韓文海與之相比,顯得極窩囊沒用,但有件不好的事,梁成銘生不了孩子,這事隱秘,本來可以隱瞞,梁成銘很坦蕩的跟沈云香直說了,小柳氏也聽他母親說是幼時生了場大病,夫妻能同房,但子嗣難有。 梁家是極誠心的,沒有嫌棄沈云香帶著兩個孩子,甚至跟小柳氏保證,一定將這兩個孩子當成自己嫡親的孫兒、孫女。 小柳氏歡喜歸歡喜,但想著這以后沈云香嫁去梁家,不能再添個孩子,終究覺得遺憾。 雪濃看沈云香難得露出幾分羞意,不管雪濃怎么問她,都是扭扭捏捏的,雪濃看那意思,是對梁成銘頗滿意。 左右沈云香有自己的孩子,那梁成銘瞧著也是個有擔當的,若對沈云香的孩子視同己出,不能生也沒什么。 等沈宴秋回來,雪濃就與沈宴秋商議一番,這回沈云香成婚,從前沒給的五千兩嫁妝,大房補上,絕不叫沈云香再委屈。 過三日魏國公夫人上門來道喜,說梁家托她來說親,這親事宜早不宜遲,就趁著好時候趕緊定下了,也免得生變。 這廂兩家便定了親,七月底沈云香便帶著一雙兒女嫁進了梁家。 那時韓文海還做著沈云香會看在兩個可愛孩子的份上,不輕易嫁別人的美夢,直到得知沈云香真嫁人了,他的兒女也認其他男人做了父親,登時惱恨不已,只覺定是雪濃從中作梗,否則沈云香不可能這么急著嫁人。 韓文海自此恨上了雪濃。 -- 雪濃暗中觀察過周氏新開的那家成衣鋪子,走的路子和她的繡坊一模一樣,高價招了不少會做絹人的繡娘,又比著繡坊放出低價,明搶繡坊生意。 繡坊掌柜的找過雪濃幾回,告知有絹人生意被搶了,他們繡坊名頭響,原先回頭客有不少,現在有更便宜的鋪子,也有客人轉去周氏的鋪子了。 雪濃讓掌柜的稍安勿躁,繼續做好手頭買賣,除了絹人,她們還有其他的生意可做,影響不算大,但周氏這般低價搶生意,絹人所需的用料不便宜,還得給繡娘工錢,算下來是虧本的,她知道周氏想借此擠兌她,若她沒有其他生意門路,還真會被周氏擠兌的關門歇業。 一天兩天倒沒什么,長久下來,也是一筆大的虧損,除非周氏手里有橫財,不然不可能堅持的住。 這般連續一個月下來,確實有不少客人上周氏的鋪子定做絹人,周氏招的繡娘做絹人外只會做些簡單的縫活計,不像繡坊那樣人人都有一手繡技,這京中多的是富貴人家,有想買些珍奇繡品的,還是到雪濃的繡坊里去,那些常去繡坊光顧繡品的客人,也有提過繡坊的絹人太貴了,不及旁邊的鋪子價低,掌柜的早得了雪濃的吩咐,絹人價錢不降,賣不出去也沒事。 雪濃也叫掌柜的算了算被搶去多少單絹人生意,掌柜的把算好的賬目送到沈家,雪濃白日忙完了家里事情,晚上才得空查看。 沈宴秋從書房回來,就見雪濃靠在他的搖椅上看賬簿,湊過去想跟她親近,被她推了推肩膀,他干脆支在搖椅扶手上,凝著眸沉笑,“大忙人,這會兒功夫還要算賬?!?/br> 雪濃唉了聲,手指著賬目上,告訴他這一個月下來,來繡坊訂做絹人的客人少了有七成。 沈宴秋一時好奇,問是什么緣故。 雪濃便把近來發生的事情都跟他說了一遍,即便在外頭底氣足,在他跟前也納悶,“我粗粗算了算,她那個鋪子這一個月至少得虧兩三百兩,這兩天本來以為她要撐不住會關門,可她倒沉得住氣,不知她手里有多少錢夠她打水漂的?!?/br> 絹人看似小巧,可耗時卻長,用料又講究,若用的是好料子,賣個一兩二兩的都屬正常,當中減去開支,勉強也能掙一些,但周氏壓價,還得給繡娘發工錢,這虧得就有些厲害了,只是看起來周氏很沉得住氣,那架勢是要跟她繼續耗。 沈宴秋若有所思。 雪濃放下賬簿,從搖椅起身,去洗漱了,沒一會再進里屋,沈宴秋已經不在了,金雀說沈宴秋換上一身朝服出了門,她便知要很晚才回來,遂歇下了。 睡得朦朧時,床側深陷,雪濃不睜眼,迷糊著都知道是沈宴秋,他親一親她的臉頰,她睜開眼來,見他神色凝重,“怎么了?” 她問這話時,目光在他穿著的朝服上停頓,他回來以后沒換衣服就坐下來了,哪有這么邋遢的,她對他了解,應是晚上沒如他意,她睡著了也要叫醒她。 雪濃將將坐起來,夏夜還沒過去,她身上穿的紗織寢衣很單薄,雪嫩軟紅皮rou若隱若現,平日兩人在房里,她的這件寢衣總不能穿到身上,大抵掉地上去了。 雪濃耳尖微紅,伸指解掉他的官服,蜷張著腿坐到他身上,果然他的手捋起寢衣,幫她扶好腰,她細蹙了點眉,人不受力的伏倒下來,張著口與他親吻,他今兒異常溫柔,親她都異常的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什么易碎之物。 結束后,她沒有下去,窩在他懷里打盹,他拂去她鬢側的碎發,在她頰邊吻了好久,才低聲道,“今晚以后,就沒有宣平侯府了?!?/br> 第六十六章 雪濃過半晌才意識到他說的什么, 宣平侯府,溫家沒了,好好的怎么會沒了, 可她也只是這剎那念頭, 便又瞌睡起來。 “會難過嗎?”沈宴秋問道, 手掌輕拍著那細薄的背。 雪濃腦海里回想過去, 記憶里的宣平侯府對她來說承載著無盡的酸苦,她努力想從中汲取一點溫暖, 卻發覺, 鋪天蓋地都是陰暗, 她曾求過溫情,最后寧愿什么也不要都想從里面逃出去。 雪濃嘟囔道,“跟我有什么關系,我就要難過了?!?/br> 沈宴秋聽她呼吸平緩, 她沒有說假話,過去的過去了,她能挺起腰桿,想生氣就生氣,想笑就笑,不必看人臉色,畏懼膽怯, 她一日比一日好,如同這個年紀里的女孩兒,盡情綻放,青春而朝氣。 沈宴秋輕輕嘆息, 他們相差十歲,差的太大了, 她在慢慢長大的同時,他也在老去,他想過,她要是后悔了怎么辦,他們成了親,是夫妻,要他放她走,他舍不得放手。 雪濃聽他嘆氣,好奇問道,“你嘆什么氣呢?” 沈宴秋半似調侃半似認真道,“我以后要是早走了……” 雪濃當即撥開他的胳膊,氣道,“我不要聽你說這些晦氣話,干什么要這樣說自己?你再這樣,你就去書房睡!” 她眼眶發紅,糜軟的支起腰,想挪開身下去,可腰上又被他手環住,把她按回去,她一身軟rou,哪里拗的過他。 “殊玉如今能耐了,要趕哥哥去書房?!?/br> 雪濃懨著臉不搭理他,感觸著他那蟄伏躁動,她拿水汪汪的眸瞪他,分外嬌羞含情。 “為了不住書房,哥哥可得好好兒伺候殊玉,”沈宴秋抱她下床,趿著鞋進了盥室。 夏夜漫長,直過了子時,屋里才熄燈。 第二天沈宴秋倒有精力去上值,雪濃在床上躺到晌午才起,聽金雀促狹說沈宴秋精神抖擻,像是把她給榨干了似的,不禁臉紅的厲害,怪他夜里沒完沒了,她才起不來。 金雀當然是在說笑,成婚以來,雪濃日日像浸在蜜罐里,越發的容色艷美,又是當家夫人,比在閨中時還要氣派些,這女人婚后過的好不好,都看這些上,雪濃顯然是極舒坦的,沈宴秋對她又寵,夫妻間和和美美,不知羨煞多少旁人。 一番收拾,雪濃用了碗燕窩粥,想著繡坊的事兒,便知會金雀,叫個人去繡坊把掌柜的叫來,她有話叮囑。 但金雀說掌柜的早來了,一直等在客廳。 雪濃便進了客廳,一見著掌柜的,掌柜的滿臉喜氣道,“夫人你說稀奇不稀奇,那宣平侯夫人的成衣鋪子被查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