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憐 第29節
遂要回房,恰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探頭探腦的在行宮門外看過來。 雪濃瞧著她知覺有些眼熟,想又想不起來。 金雀一眼就認出了那是溫云珠,這位溫家嫡女她見過幾次,極愛出風頭,性子也跳脫,之前云氏跟她私下說過,溫家這嫡女竟是太受寵,待人接物不及雪濃半分,不受寵的孩子,過早就學會了看人臉色,反倒成了她的福氣。 金雀攙著雪濃,說不如去沈玉卿那兒再轉轉。 雪濃也覺著是個理,她來行宮這兩日,都沒去沈玉卿處看人,沈玉卿還給她送兔子了。 主仆倆正欲過夾道。 溫云珠見著雪濃急忙跑進來叫她,“雪濃jiejie!原來你真住在這里!” 進了行宮以后,各宮門都有皇帝的禁軍巡視,不像在家里,還有婆子小廝看守,這里也只有兩個看門的太監,進來的都是官員及其內眷,所以各宮也差不多都認得,便不會阻攔溫云珠。 雪濃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名字,上回是沈宴秋的學生王昀叫她雪濃,這回又不知道哪兒來的姑娘也這么叫她。 雪濃認真看了看她,確定自己不認識,“這位小姐是不是認錯人了?” 溫云珠離近了看她,發覺她與往日大不相同,她以前在家里就是個悶葫蘆,常常一家人在一起,就能把她忽略掉,但現下她看人眼神明亮,通身氣派就像個貴族小姐,她手上還戴著玉化硨磲佛珠,這樣的佛珠千金難買,她只在魏國公千金那兒見過一串硨磲佛珠,這還是玉化的,毫無雜質,也不及這佛珠子大,她成了沈家三姑娘以后,就能隨便把一串價值連城的佛珠戴在手上。 溫云珠羨慕嫉妒的要命,卻不能像以前那樣,想要就可以從她手里搶過來。 溫云珠眼一紅,就想拉她的手,“雪濃jiejie……” 雪濃一皺眉,側身避過她,金雀攔在前面道,“溫姑娘,這是我家三姑娘,名叫沈殊玉,不是你口里的雪濃?!?/br> 溫云珠急道,“她和我家雪濃jiejie長得一模一樣,連眼尾那顆痣都一樣,定是雪濃jiejie無疑!” 金雀道,“貴府那位雪濃姑娘早已不在人世,請溫姑娘不要再胡言亂語,這話要是傳到我們二爺耳朵里,可就不是好話了?!?/br> 溫云珠當即哭起來,望著雪濃道,“雪濃jiejie,你怎么能不認我,你在我們侯府長大,我們都把當自家人待,從沒有苛責過你,之前你跳河自殺,父親和母親為尋你都請動了官府,后來找不到你才以為你不在了,母親傷心了好久,如今你人活著,為什么不回來,家里人都為你cao碎了心?!?/br> 云氏和沈宴秋在雪濃面前只要表露一絲難受,她都要擔心好久,她不是心狠之人,但眼前這個自稱是她meimei的姑娘哭的滿臉都是淚,她都沒感覺到一點心疼,相反的,她生出了一股抵觸厭惡,她確實失憶了,從前的過往她也記不起來,她只知道自己叫沈殊玉,是沈家人,這橫空冒出來的meimei讓她不喜歡,她口口聲聲的自家人,讓她嫌煩,縱使失憶前與她有過交集,也一定是曾經對她不好過。 雪濃冷眼看她哭,“我不是你jiejie,你再哭下去,我只好叫人趕你走了?!?/br> 溫云珠立時收住眼淚,可憐巴巴的看著她,還想叫她雪濃jiejie。 雪濃道,“你好像也不太懂規矩,這里不是你家,任由你隨意亂闖,你沖撞了我,我不與你計較,但你若沖撞了其他人,誰也救不了你?!?/br> 溫云珠看著她說話時的神態,原本篤定她是裝作不認識自己,現下卻有了猶疑,她好像真的與她不相識。 溫云珠暗咬牙,把臉上眼淚擦了擦,沖她露出笑臉,最后試探道,“不知道jiejie還記不記得永昌侯家那位三少夫人,昔日她與jiejie最為要好,而今是福是禍,或許只能看在jiejie的面子上了?!?/br> 雪濃聽她陰陽怪氣,微一擰眉,沖金雀道,“她聽不懂我的話,你叫幾個人,把她轟出去?!?/br> 金雀道是,便朝不遠處廊上站著的幾個粗使丫鬟招手,再指著溫云珠道,“把她趕走?!?/br> 溫云珠只幸災樂禍那一刻,就被幾個粗使丫鬟推搡著趕到宮門外,再把那行宮的大門砰的關上,溫云珠氣的直跺腳,這邊上還有人走動,她還不能罵,只忍著氣回去,同溫子麟抱怨。 溫子麟冷笑一聲,聽說她受了風寒,不過一日就能出來閑逛,可見風寒是假,約莫是在寺廟里跟沈宴秋廝混的起不來,才會“風寒”了。 他昨日等在茶館里,等了他們那么久,才窺探到那點秘密,雪濃從小就在他家里,本來就該是他的,若不是父親母親糊涂,她怎么會急得去跳河,他只后悔自己沒有早點要了她,不然也不會被沈宴秋這個老東西半路殺出來。 溫子麟寒著臉陰笑一聲,“她不認就不認吧,她的那些叔叔伯伯還在呢,她總不能不認自己的叔伯?!?/br> 第三十二章 趕走了溫云珠, 雪濃去看了沈玉卿,兄妹倆是真話不投機,湊一處相互客氣, 沈玉卿又是直腸子, 給她看自己前天和昨天獵到的野物, 有些還血淋淋的沒打理, 還說皇帝夸贊了他的騎射。 其實雪濃膽子算小的,尋常時候這些都不太敢看, 但她也知道沈玉卿將來要做武官, 打到這些獵物, 不僅僅只是跟她炫耀自己會打獵,更重要的是,他在皇帝跟前也表現了,這次秋圍, 皇帝一定對他印象深刻。 如今的大陳雖說太平了,多數人想入仕途走的是科舉文官,但武不可廢,朝廷也重視武舉,若明年沈玉卿在武舉中大放異彩,必會被重用。 雪濃真心實意的夸他厲害,許多好話都一股腦兒蹦出來, 把沈玉卿夸得都面紅耳赤,還叫自己的小廝趕緊挑出最好的一部分獵物,洗干凈了送給雪濃帶回暖閣去吃,照著往年秋圍的時間, 他們還要在南海子住上小半個月,雪濃有口福, 能吃到哥哥給她打的新鮮獵物。 為表感激,雪濃便邀了沈玉卿來吃飯,順道也遣人去請沈妙琴等姊妹,并二房的三哥哥沈明鴻夫婦。 正經說起來,他們一大家子,也只有逢年過節才有機會坐一起吃飯。 白日沈宴秋公務繁忙,到晚上才得空,聽何故說了雪濃請吃飯的事兒,自是欣然,嫌她的暖閣小,索性來他屋里,這次真是雪濃的面子大,除沈妙琴那遠嫁的大jiejie,小輩都湊齊了,換了大桌子才坐的下。 但一幫子人里,當然最敬著沈宴秋,沈宴秋坐下后,他們才敢坐,沈宴秋沖雪濃招手,示意她坐自己身邊,雪濃只比二房的兩個meimei大,旁的都比她大,她沒道理坐沈宴秋旁邊,想推拒。 沈妙琴忙推她到沈宴秋跟前,笑道,“殊玉meimei你就坐著,今日你可是東道主,有什么坐不得的,一家子還講這些破規矩呢?!?/br> 雪濃這才坐下來,細綿綿的瞅沈宴秋,再不跟他多話,裝的好像不高興坐他身側,只用捏著帕子的手支半邊腮看其他哥哥姊妹坐下,另一只手卻叫大掌握到了手心里,輕輕的摩挲著,是在哄她,她紅著耳尖,身體也軟酥酥的想坐到他懷里去,可也不要理他。 一桌子人全坐下以后,便遣散下人,叫他們也玩去,不要在這里打攪。 桌上備著一小盅酒,沈玉卿拿起來先給沈宴秋倒酒,沈宴秋擺擺手,沈玉卿便略過他,又說雪濃風寒剛好,也不能喝酒,便給其他人各倒了一杯酒,先喝一口,笑道,“這是元紅酒吧,倒是好喝?!?/br> 元紅酒是紹興名酒,每年上供來京也沒多少,想喝,也得看皇帝高興,才可能賞下來。 沈宴秋隨手舀了小碗鱔羹給雪濃,對沈玉卿笑道,“元紅酒也喝了,明年武舉可得讓我刮目相看?!?/br> 元紅酒也有個好的寓意,故名狀元紅,一般在瓊林宴上才用此酒慶賀。 沈玉卿得意道,“二哥哥放心,明年我定中個武狀元回來!” 這話惹得眾人笑開。 二房的沈明鴻面上笑著,心里卻難堪,他在這些活著的兄弟里行二,就比沈宴秋小兩歲,沈宴秋十幾歲就有了功名,二十來歲坐上首輔,他卻一事無成,先前他還沒及冠,玩心又重,也被沈宴秋訓斥過,可他又沒個做成事兒的狠心,二房就他一個男丁,家里也寵著,要什么給什么,也定不下心來讀書練武。 沈明鴻及冠之后,小柳氏就張羅著給他選媳婦,先頭挑了個他自己鐘意的,長得也就比沈宴秋養的雪濃差那么點兒,雖不及她楚楚風情,卻也是個一等一的美人胚子,他就看中了美貌,連小柳氏和二老爺沈伯庸都答應了,卻到沈宴秋這里給否掉,沈宴秋做主,給他娉的是商戶女孫氏,孫氏本分,會持家,人也厲害,他屋里那幾個妾,都被管教的極乖順,從沒鬧過事,孫氏也就相貌上差些,不得他意,其余的,就像小柳氏說的,沈宴秋給他挑了個好媳婦,有這媳婦在,他將來不愁家里虧空。 不說別的,沈明鴻十分艷羨沈宴秋,他要也是個不得了的官兒,定也要養個美人兒,奈何他自己沒能耐。 沈明鴻的神態,沈宴秋都看在眼里,道,“我近來忙,城南那米糧鋪子沒工夫去管,暫且二弟妹替我管著吧,也帶著二弟多學學其中的門路,若虧了,我再收回來?!?/br> 城南的米糧鋪子正經是極賺錢的營生,沈宴秋手里的田莊鋪子都管的好,每年收成上來,又是筆不小的錢財,這些年沈宴秋也分了不少田鋪給二房三房,三房云氏會打理,鮮少虧過,二房卻不行,常虧的多,小柳氏和沈伯庸也不曾放權給孫氏管,都捏在自己手里,這次沈宴秋另給了鋪子給孫氏,這也是給了孫氏機會,若經營的好,小柳氏和沈伯庸當然也會放任孫氏來管這些田鋪。 沈明鴻夫婦一陣感激,孫氏直笑道,“二哥對我們這些弟妹沒話說,打前兒我母親帶了些新上市的胭脂來看我,等回去了,我給殊玉meimei送些來?!?/br> 雪濃正喝著鱔羹被說到名兒,她不缺胭脂,想著要拒絕,卻見沈宴秋抿唇淡笑的斜過她,那就是要她收了。 雪濃便跟孫氏道了謝。 這也不在家里,飯桌上沒那么多規矩要遵守,雪濃看沈妙琴心不在焉的,又想著下午的事,就跟她小聲嘀咕道,“妙琴jiejie是怎么了?” 沈妙琴面有猶豫,正不知該說不該說。 沈明鴻倒先問起沈宴秋來,“二哥,陛下那邊可有說的?” 沈宴秋眼眸冷沉,自顧吃菜,再給雪濃夾了她夠不著的鮮炒獐子rou,這是沈玉卿打回來的野味,味道極鮮美。 沈明鴻見沈宴秋不答,便苦著臉道,“二哥,這也不是我想跟你打聽的,是我那姨母,死活要我來問你,她都快為這事氣出病了?!?/br> 沈宴秋微掀眼,道了聲,“先吃飯?!?/br> 當下各人就不好再嬉鬧,一頓飯吃的比前頭安靜許多,等吃完了飯,沈宴秋便和沈明鴻到一旁抱廈,沈玉卿也不好總和雪濃幾個小姑娘呆在一起,自回去了。 雪濃在飯桌上聽的好奇,便問沈妙琴到底什么事兒,都神神秘秘的。 沈妙琴直嘆氣,“我姨母的三兒媳被陛下臨幸了?!?/br> 大柳氏的三兒媳,先前雪濃見過,相貌很秀麗,好像叫陸秀芷,她們坐一處說話,都不見她吱聲,是個極溫婉內秀的小婦人,雪濃對她頗覺好感。 雪濃乍聽這事亦是吃驚,陛下和陸秀芷是怎么遇到一起的? 沈妙琴便告知了她,竟是昨晚上的事情,昨晚皇帝在宴上醉了酒,在回舊衙門行宮那條道上停下要出恭,結果轉頭就走錯路,竟闖進了陸秀芷的房內,把人給臨幸了。 舊衙門行宮離南紅門行宮最近,陸秀芷隨大柳氏住在新衙門行宮那頭,這兩座行宮不說有多遠,那也是一南一北,皇帝這路錯的也太離譜了。 難怪今早說大臣都亂了,要沈宴秋過去做主。 雪濃這時候卻想起早上出門遇見的溫云珠,對方就提到了陸秀芷,陰陽怪氣的很,還說什么自己同陸秀芷交好,陸秀芷是福是禍要看自己,真是瘋言瘋語的,就好像篤定她是雪濃一般。 沈妙琴沒坐會就帶著meimei們一同走了。 雪濃趁著屋里沒別人,問金雀道,“金雀jiejie,今早咱們遇到的溫姑娘還有之前二哥哥的學生都說我叫雪濃,那個雪濃是什么人?” 關于雪濃的事,金雀知道的不多,雪濃現已失憶,金雀也只能揣度著告訴她,雪濃是宣平侯夫婦的養女,人已經不在世上了,王昀從前是雪濃的未婚夫,后來被溫云珠搶了去,之后又不知怎得,這兩人定了親又把親事給退了。 雪濃聽著心底略生出一些惆悵,為那個死去的姑娘報不平道,“他們做出這樣惡心人的事兒,竟還要別人去原諒他們,我從沒見過這么恬不知恥的人,下回再見到,定給他們狠狠一頓教訓!” 金雀也贊同,“正是呢,姑娘下回可不許這么軟和了,他們這些人不就是瞧姑娘身份尊貴,又聽人說姑娘失憶了,才故意說這些話誆騙姑娘,好叫姑娘任由他們糊弄?!?/br> 雪濃深覺這話在理,縱然那王昀是沈宴秋的學生,她也不能再給好臉色,沈宴秋先時就說過,收王昀做學生,是因其父親,以沈宴秋的眼力,豈會看不出王昀品行不佳,這次秋圍,沈宴秋都沒帶王昀過來,這樣的大型狩獵,在朝為官的先生有不少帶學生來長見識,也想趁著好機會,能在皇帝跟前賣弄一番,搏一搏以后的前程。 雪濃瞧得出,那次王昀對她不尊重后,沈宴秋就已經對這個學生不喜了,礙于情面才沒發作,將來這師生情分未必長久。 沒多久,沈宴秋就回房了,晚上剛用過飯,天還早著,沈宴秋換了身便服,要帶雪濃出去散散心,好消食。 雪濃也換了衣裳,內穿的是白縐紗底裙,中間穿一件二色金淡粉蓮花短襖,最外面是件淡羅素面褙子,是沈宴秋叮囑要穿多些,出外面會冷,況且她身段兒生的好,這么穿著也顯得腰細身軟。 金雀格外添了件披風,沒跟著他們走。 沈宴秋牽著雪濃的手悠閑的走出行宮,沿著外頭的行道上走,這里雖不是京中皇城,但也隨處能見的禁軍,凡遇上的,都駐足沖他行禮,十分敬重。 雪濃跟著他走了會兒,就繞進了這附近的花園,已經是冬天了,這園里其他季節的花都開不了,倒是紅山茶和梅花開的熱烈。 晚上冷上許多,呼出的氣體都是白的,兩人在原里走著走著,突然下雪了,沈宴秋掀開大氅讓雪濃躲到懷里,半摟著人再往前走一截路,看見遠處的宮門開了,幾個太監進去,一會子功夫,里邊兒出來陸秀芷,坐上轎子,被太監抬走了。 雪濃忽覺脊背發涼,緊緊靠著沈宴秋,甚至有些發抖。 沈宴秋知道她害怕了,倏然用大氅將她遮住,在黑暗里,他輕輕的吻她臉,那臉上有冰涼的眼淚,他抱著她低低道,“淺予深深,長樂未央?!?/br> 這是他給她的最深切盼望。 回去的半段路,雪濃腳凍麻了,這時辰路上也碰不見人,沈宴秋一路抱著她回了行宮,泡了熱水腳。 又跨坐在沈宴秋腿上,被他銜著唇親吻,再輕撫慢揉,叫她忘記那點害怕,只跟他小小的嬌泣,疼了小半宿才哄好。 陸秀芷被接去了舊衙門行宮,皇帝暫時沒定下名分,這事朝里大臣都很不滿,認為皇帝行事過分,但皇帝連沈宴秋的話都不聽,他們也只能私下埋怨,事兒也就算過去了。 至于永昌侯府,也給了補償,永昌侯世子官職升了一階,成大理寺丞,永昌侯府才沒為此鬧起來,對外只說陸秀芷生了重病,沒幾日就人沒了,也算是顧全了皇帝的臉面。 自行宮這里下起雪,沈宴秋腿上的老毛病又犯了,提前跟皇帝告辭,攜家眷先回府養傷。 皇帝自是恩準,本要親自送行,被沈宴秋婉拒了。 上馬車后,雪濃一直蜷坐在沈宴秋懷里,沈宴秋摟著她不放手,神情肅穆。 雪濃人掛在他身上,心里擔憂他的腿,想要下去,他又不松開,她貼著他的耳朵悄聲說話,“你的腿要疼了?!?/br> 沈宴秋說不疼。 雪濃悶聲悶氣,“不要你抱了,你放我下來,我真的不高興了,不理你了?!?/br> 沈宴秋才放她從腿上下來,她側著腰身,拿眼尾余光柔柔的斜著他,“干什么要騙陛下說腿疾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