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7收尾
葉大觀園在新市靠近東面的小型農場茶園,這會兒清晨,上坡后頭云煙霧繞,一圈圈綠意盎然茶山平頭規整。下坡這端工人起鍋燒茶,曬茶,裝茶一氣呵成。茶園中間站了幾個戴著斗笠背著小竹簍的婦人,正輕輕捻著嫩芽小心翼翼往簍子放。 穆介之對面站的就是鐘太太,她沖人笑一笑。這是陸交經理鐘明生太太,四五十左右,衣著講究,妝容素雅,看著溫良恭謙的。她和她后頭那幾位婦人在新市發展占據主要地位。平常有事沒事抱團聚一起采茶寫字練瑜伽,再不濟就打個麻將,生怕給自家惹上什么不該惹的麻煩。 得虧鐘明生同她家老爺子有幾分交情,否則這樣的圈子誰敢讓一個搞金融的女強人擠進來。鐘太也回笑,看后面幾個人在小聲交流也沒做聲,專心采茶。 穆介之笑得從容:“我家紀中在時常講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他說心思敏感的人做生意是把雙刃劍,叫我有些話聽聽就得了不必往心里去,我以前不懂還同他犟,后來也是跟著紀中見識了不少人物,才明白這些話有多難得?!?/br> 鐘太手一頓,大概也是聯想到鐘明生年紀大身體不好,一時感慨道:“那你現在做的這樣好,紀中也會很高興的?!?/br> 穆介之永遠帶著標準的禮貌微笑,有時候白紀中這張牌真的很好用。 兩人往山下走,鐘太繼續說:“現在新市是越來越好嘍,年輕人一茬一茬跟韭菜似地,再過幾年這位置該換新屁股了?!?/br> 旁人聽了道:“是啊。我家那位最近不到八點就睡了,早上六點起跑步,說現在本地不僅年輕有才干的多,外邊移民來這兒的精英也多咧?!?/br> 另外一位婦人接話:“我家那個還在尋思這組屋還能塞多少人,要不要再申請塊地再建個組屋?我說哪里還有什么好地......” 鐘太余光撇了眼穆介之,那位婦人繼續感嘆:“這人一多啊,就難免魚龍混雜的。要臺面上過得去就得把事情做圓滿了。更何況現在的社會人與人之間貧富差距太大了,要是顧頭不顧尾,我看還會出現剛建國那幾年的事?!?/br> 當人種,皮膚,語言不一樣的人聚集到同一個地方,必然會產生文化差異上的矛盾,不過李家解決得很干脆,統一語言,建雙語學校保留華文化,給大家建房子有安身立命之地,主動降稅吸引外資公司。衣食住行面面俱到。既然大家已經都在新市了,那就是相親相愛一家人。 穆介之哪里聽不出她們話里話外的意思。她也算外來者,得白家一口飯直至今日。沒有白家,沒有高盛,沒有現在她能像個人站在她們面前說話。 幾人放下簍子,白妮說有電話找,穆介之原本是想探一探陸交那邊口風和國會議員參選的事,現在想來真是浪費時間,但臨走時也不忘禮數做足。 穆介之說:“不是叫你規定時間打給我?!彼镜貟鞌嚯娫?。 車子七拐八拐,終于在一排排別墅區域出現。穆介之反復翻看報紙上寫的那些東西,眉頭越皺越深,“他可真能啊,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都被人翻出來,真是個蠢東西?!?/br> 語氣十分不屑夾著幾分慍怒,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誰在聽。 白妮泊好車,穆介之跨步出去,剛要拿出鑰匙開門,她的手被人一把握住。趕來的白妮猛地攥著人胳膊一擰,那人發出痛吼。 穆介之滿臉不耐煩,語氣嫌棄道:“誰讓你到這里來的?!?/br> 孟讓一瘸一拐,鼻青臉腫佝僂著背,特別慘地眼神看著兩人。白妮從小練泰拳,手勁兒絕不亞于男人。 她放開孟讓。 穆介之把白妮叫過來說:“叫凱瑟琳把那些股票整理好,然后通知公關部和分析部,把所有針對石化公司并購的資料透明化,媒體那邊必然要給個解釋的,你去安排一下。另外叫上投資交易部的幾個負責人開個會?!?/br> 隨后她又對孟讓說:“你進來?!?/br> 穆介之冷漠地打量他兩眼,“你怎么搞成這副樣子?!?/br> 孟讓窘迫:“被打的。但我應該知道是誰?!?/br> 當初他本來想就著賬務問題威脅老馬落實獨董位置和25%的期權,又怕老馬在背后玩陰的。他就是個普通打工人,不好連累自己在行業的名聲和家人。轉頭撇下老馬這個香餑餑,賣好到穆介之跟前,誰料她聽了只叫他在她女兒身邊做私人保鏢,還開出了百萬年薪的合同。 同等條件下,與其天天坐辦公室盯著一堆機械枯燥的數據,不如做豪門小姐安保,橫豎他不虧。 想著看老馬笑話,誰知這孫子找人把他揍了一頓。 孟讓使勁瞪著眼沖穆介之說:“但這件事我只跟你說過?!?/br> 穆介之坐在沙發上,蹺著二郎腿,冷艷動人睨他一眼,嗤道:“商業之道在于德。像你這種人進了高盛,就是害群之馬。叫你去我女兒跟前看護她,你連這么點小事都做不好,你三十多年是白活的嗎?!?/br> 孟讓活到今天還沒讓一個女人這樣羞辱過。他五彩斑斕的臉上愈發難看,但是門口豎著的白妮他鐵定打不贏,忍著怒氣,死死盯著穆介之。他尤記得那晚她在床上的樣子,柔軟的像條美人魚,發出的呻/吟能讓每一個男人欲仙欲死。他覺得自己能在床上滿足她。 嘭地一聲跪在地上,手腳并用地爬到穆介之腳邊,軟下語氣來:“馬化平狠了心要弄死我。穆總,你要救救我,你讓我做什么我都會聽你的。白小姐她她那邊我也會認真監管的......” 他作勢就要舔她的腳背,卻被穆介之嫌棄地踢開。她齒縫中蹦出“滾”字,立時白妮把人拖下去。 她警告又提醒道:“我要是你就快點離開新市,否則連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br> 穆介之進到臥室拿出另外一部手機,撥通號碼,語調不復以往:“小金人您還滿意嗎?” * 這一天穆介之都泡在會議室里,針對石化公司并購完成之后被爆出的公司假賬問題其實并無確鑿證據,記者雖然沒借題發揮,可文章字里行間暗戳戳不放過高盛,指他們有內幕交易有cao縱市場的嫌疑。而董事會股東也需要穆介之給個交代,因此她必須要有一套完整的公關說法來堵住內外眾多投資者的嘴。 與此同時,馬化平也終于露臉發聲,私事不回應,公事一一回應,對于財務問題他們主動送去給相關部門審查,查出是會計因為個人私事做錯數據......馬化平頂多落得個失察不嚴謹,又以個人名義在公司成立員工關懷基金,以德報怨迅速拉回部分股民。 有人低罵,狗血鬧劇,最慘的還是普通勞動者。 有人說高盛還真是風雨同舟,不離不棄。 白亦行看眼報道,又看眼眼前那一堆材料,摸著虎虎道:“現在市場的包容性和善良程度比你脾氣都好,你說是不是呀虎虎?!?/br> 她手機鈴聲響,接起,那邊聲音鼓鼓的,異常嘈雜,大聲:“斯黛拉,這里什么都沒有!是廢墟!” 白亦行迅速翻到一張紙,九十年代初馬化平通過兩家銀行給東港四家煉油廠依次提供巨額貸款,但關于四家煉油廠的營收和償還款卻沒有任何記錄。 她隱約覺得哪里不對勁,以穆介之雷厲風行又謹慎小心的個性,不會在并購過程中不知道馬化平賬務問題,且在陸交出那規定以前,他們購買原材料的價格都是遠遠低于同行,這么明顯的財務造假信號,穆介之為什么會應允? 她問:“現在折損多少了?” 那邊人說了個數,白亦行說:“那就收尾吧?!?/br> 那邊人繼續說:“這么做別人會罵你家企業不道德吧。斯黛拉,這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你確定要這樣做嗎?” 白亦行冷笑,“有人想綁著高盛去死,那我就再送她一程。你去買幾身好衣服,準備準備,咱們要進高盛了?!?/br> 成祖參加馬來總理生日并沒有看到布萊恩,不免懷疑這家伙是不是聽到什么風聲躲起來了。 接近月余,新市的天變了又變。蜂堡銀行預測石油原材料價格不斷上漲,政府配合陸交大力發展新項目,某某石油石化公司卻被舊友捅刀爆假賬真做,適逢股市反彈又暴跌,人人唱衰。偏市中心燈火通明,光景旖旎,暗流涌動,經濟日報頭條:白家小姐手段毒辣,帶領高盛強硬做空。石化變化石,生死榮辱皆在他人一念之間。 而永恒的是街上行人神色匆匆,只管低頭走自己的路。 成宗站在窗戶邊看玻璃上的雨點,他像是發現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滿臉欣喜沖成祖喊:“祖祖,你看有蝌蚪!” 卻聽到一個聲音比他反應更快,他抓住成宗的手激動地問:“哪里有蝌蚪??!蝌蚪在哪里!” 這男人看著年紀體格都要比他倆大,一旁的護士笑著對成祖解釋道:“他叫白紀庚,在這兒很長時間了。他和你哥哥在小花園散著步認識的,關系還蠻好?!?/br> 護士踱到他身邊,討好地說:“你哥哥來了之后,白先生要比之前開朗許多?!?/br> 成祖說:“是我想的那個白家嗎?”手指卻不經意落在那張笑得格外端正的臉上。 護士連連點頭。 正說著,白亦行捧著花束站在門口,“我還以為二爺跟我玩捉迷藏呢,真叫我好找?!?/br> 護士立馬湊到她身邊,接過花束,笑嘻嘻地說:“白小姐您來了。白二爺一切都好?!?/br> 白亦行目光落在他身上,許久不見,還是之前那副死樣子,便不咸不淡說句成先生好。 護士插嘴道:“啊,原來二位認識?!?/br> 成祖說:“認識的。你先去忙吧?!?/br> 白亦行抱手看站在那邊跟孩童似的白紀庚,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白紀庚一點反應都不給??v使她來看過幾回,他依舊不認得她。白亦行也不知道該如何同他相處。若說她孩童時期,他們也能到一塊玩泥巴,但她長大了,無論是身體還是思想,他永遠都追不上她了。 成祖看出來了,隨后站在成宗身旁道:“我給你介紹個朋友?!?/br> 聞此,白亦行挑眉。 成宗乖乖地盯著白亦行:“是她嗎?” 成祖笑著說:“嗯,她叫白亦行,是我剛認識的朋友?!?/br> 成宗看著白亦行,白亦行也沖他打招呼,就見他拉著一旁的白紀庚指著白亦行道:“快看,這是我弟弟阿祖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她叫白亦行?,F在也是你的朋友了?!?/br> 白紀庚看著白亦行許久,嘴巴開始念叨:“白、亦、行?!?/br> 白亦行心里很期待也很高興,她上前小心翼翼握著白紀庚的手,輕聲:“二爺,我是亦行,小亦行,你還記得嗎?” 白紀庚仿佛陷入某種幻境,靈魂被控制幾秒,緊接著猝不及防大喊:“小亦行死了,我的亦茹也死了,大哥死了,大嫂死了,都死了!都死了!” “啊啊啊啊啊?。。?!都死了!我也要去死!我現在就去死!” 他的暴躁和不安也讓成宗陷入恐懼當中,他縮到墻角,嘴里振振有詞:“不是我,不是我,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弟弟!阿祖!阿祖,你在哪兒!” 成祖剛要去安撫角落的成宗,白紀庚沖到白亦行面前,惡狠狠地雙手掐著她脖子。 白亦行臉瞬間漲紅,支支吾吾:“不要,二爺,是我啊?!?/br> 成祖大力分開二人,將她護在懷中,身后的白紀庚狂錘他的背。 白亦行還未緩過神來,成祖咬著牙道:“快去叫人!” 她跌跌撞撞摁鈴,護士和醫生來了許多才把白紀庚控制在床上,打完針他沉沉地睡去。 白亦行看著床上被各種儀器插滿的白紀庚,終于忍不住地沖出病房。 成祖安撫好成宗就來找白亦行,最后在住院部廊橋抽煙區發現她。 她捏著包,手背上薄薄的皮膚也包不住青筋乍起,成套的薄荷綠衣衫在此刻跟著她身體節奏簌簌發抖,扎的半低馬尾也因為剛剛劇烈沖突松散幾分。雖然凌亂,但她依舊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成祖上前,發現她右手還攥著煙包,隨后掏出打火機問:“需要嗎?” 白亦行垂眼看那煙包,然后扔到垃圾桶。 她站在成祖跟前,看起來氣勢洶洶地,“我家就是這樣。穆介之是我后媽。但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憐?!?/br> 白亦行說完踩著高跟鞋離開了。 成祖皺眉,把打火機塞進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