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下一個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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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的鄉下,好似體驗不到酷暑的滋味,空氣中盡是綠葉翻滾的清新味道。 枝繁葉茂的縫隙下,陽光錯落相交。 江怡從地里抱了個又圓又大的西瓜回來,外婆年年夏天都會種西瓜苗,今年也不例外。 外婆家的小院前,打了一口天然水井,井水清涼,是冰鎮西瓜的天然容器。 江怡抱著西瓜蹲在井口前,洗了洗西瓜表面上的泥土,“咕咚”一聲,西瓜滾落冰涼的井水中,泡上一兩個小時,比從冰箱里拿出來的冰鎮西瓜,口感還要好上許多。 “jiejie?!?/br> 下午五點左右,季甜補完課回來,一臉垂頭喪氣。 小姑娘如今快十叁歲了,正是上初中的時候,季甜將書包隨手丟在椅子上,吐槽說道:“我太后悔答應我媽暑假補課的要求了,放個假比我上學還累,啊啊啊后悔死了!寒假打死我都不補課了!” 她嘴里嘰里咕嚕著,江怡全程只聽到“后悔”兩個字,身子莫名有些應激的緊繃起來。 腦海中也不受控制想起那晚畫面。 謝京妄問她后不后悔。 她沒辦法回答他,最后只能選擇落荒而逃,當天晚上便回了鄉下。 算算時間,過兩天她又要回倫敦了。 下一次回來,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jiejie,你以前有請老師給你補過課嗎?” 季甜蹲在她身邊,好奇的撐著下巴問她。 越長大,她就覺得自己這個jiejie好厲害,從小學芭蕾,考上了京宜大學,又出國繼續堅持夢想。 小時候,她mama也給她報名去學了跳舞,第二天她就不樂意去了。 光是最簡單的韌帶拉伸,都疼的她連路都不會走了,也不知道江怡是怎么堅持下來的。 江怡回過神來,她想了想,還是沒辦法逃離掉謝京妄的身影。 除了在跳芭蕾上有點天賦,有關學習的事兒,她的確沒有謝京妄那樣聰明。 他天生腦子靈活,舉一反叁,她還在琢磨數學題的第一步,一整題他都眼不帶眨的寫完了。 從讀書開始,她就沒考過他,當然,語文除外。 他不愛寫作文,一動筆就容易跑題,能跑到十萬八千里外的那種,每回都將語文老師氣個夠嗆。 他們高中不在一個班,她學舞蹈的,在特長班,語文成績出眾,教她和謝京妄的語文老師是同一個。 每回考完試,她的作文都會被語文老師拿成范文讓謝京妄全篇背誦。 他還挺老實的,會真背,然后……下一次繼續偏題。 小時候,他笑她笨,她性子也倔,不肯再讓他教自己寫作業,每回都跑去找其他同學,打死不開口問他一句。 后來發現他作文不會寫后,倒主動去問他題目了,然后學著他以前嘲笑她的那股勁兒,原封不動的笑話他。 就這樣,那些不懂的題目,稀里糊涂的跟著他學會了。 江怡笑了笑,搖頭:“沒請老師補過課?!?/br> 因為她有謝京妄。 季甜更羨慕了,“jiejie,你太厲害了?!?/br> 江怡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釋,看了眼時間,下午放井水里冰著的西瓜正好可以拿出來吃了,她抱著冰冰涼涼的西瓜往廚房走。 “甜甜,吃西瓜?!?/br> 她拿著水果刀切西瓜,咔嚓——清脆聲響,西瓜表皮裂開,鮮紅果rou露出來,獨屬于夏天的西瓜清甜味彌漫在空中。 江怡切了半邊西瓜,另外半邊用保鮮膜套上,準備放著等舅舅、舅媽還有外婆回來時吃。 見季甜沒出聲,江怡干脆拿著西瓜去找她,卻看見季甜沒站在門口了,她一蹦一蹦的往路邊跑。 她叮囑了句:“甜甜,注意有車過來?!?/br> “是姐夫!” 季甜喜滋滋的回。 姐夫? 江怡愣住,哪兒來的姐夫? 正想著,一輛黑色阿斯頓馬丁極為狂妄的橫在路邊,車門打開,男人身高頎長,黑色短袖,戴了一頂水洗做舊的棒球帽,斑駁陽光下,脖頸上的銀色鏈條光芒刺眼。 江怡晃了晃神。 直到對方邁著一雙長腿逐漸走近,那股渾不吝的勁兒,一瞧便知道只能是謝京妄。 “姐夫!姐夫!” 季甜嘴特甜的喊人,江怡覺得割裂。 要是沒記錯的話,那年除夕謝京妄這混蛋在這兒,還把季甜逗哭了好幾回,小丫頭信誓旦旦的說,不要跟他玩了。 怎么現在連姐夫都叫上了? 江怡都不用想,這亂七八糟的稱呼肯定是謝京妄教的。 她有些無語,偏過頭,牙齒咬著手里的西瓜,甜膩的汁水滲進口腔,有點冰牙齒。 “比你jiejie討人喜歡?!?/br> 謝京妄不緊不慢的走過來,隨意摘下棒球帽,黑色短發被壓的有些亂,他拿手胡亂抓了兩下,精致五官沖擊感十足。 季甜嘿嘿一笑,伸出手去,“上次說的好吃的?!?/br> 謝京妄從口袋里摸出巧克力,丟到季甜手里,“再叫幾聲姐夫來聽聽?!?“姐夫!” 季甜喊的干脆利落。 江怡木著小臉說,“謝京妄,你亂教什么?” 頓了頓,又補上一句:“還有,你來這里干什么?!?/br> “你管我?” 他態度比她還囂張,仿佛她才是外來者。 謝京妄高深眉骨下壓,語氣帶著尖酸刻薄的勁兒,“不像某人,七年都不回來一趟,我年年來,比你熟多了?!?/br> 季甜撕開巧克力的包裝袋,咬上一口,含在嘴里,點頭道:“姐夫過年都在我們家哦!外婆年年給他包紅包,比我的還多呢?!?/br> 說到紅包,還有點不服氣。 謝京妄理直氣壯的挑她一眼,一副“你沒資格”評論的拽樣子。 江怡:“?” 他來這里過年干嘛? 謝京妄走到她身邊,不講理的搶過她手里給季甜拿的西瓜,點評一句:“切的太小,下次改進?!?/br> “……” 上個月酒吧發生的事情誰都默契的沒有再提。 外婆年紀大了,腿腳不太好,今天舅舅、舅媽帶著她去市里做檢查了,老年人固有的毛病,得在市里醫院住上兩天,傍晚時分,打了電話過來,說今晚不回來了。 讓江怡領著季甜去鎮上吃飯。 謝京妄理所當然的跟著她們一塊去了,江怡拿他沒辦法。 七年前,他剛來這兒的時候,是冬天,對鎮上一點兒都不熟悉,乖乖跟在她身后。 但現在,對鎮上不熟的人,變成了她。 七年沒回來,鎮上許多地方都翻新了,街道也變的更為干凈整潔,多了很多她沒見過的店面商鋪,陌生面孔也一并增多。 謝京妄倒是坦然的和鎮上阿姨們打招呼。 他長得好看,從小就招人喜歡,更別說,出手也大方,買什么都是挑貴的選,老板娘們最稀罕他進店買東西了。 最終是在一家餛飩餃子店坐下。 季甜低著頭,拿手機和朋友聊著天,江怡在看菜單。 謝京妄坐在她對面,沒和她搭話,挺幼稚的點了點她的菜單一角,“我要這個?!?/br> 豬rou沫玉米餛飩餃子。 她拍開他的手,“知道了?!?/br> 等季甜選好后,她將菜單遞給老板娘,“兩份韭菜餃子,再要一份豬rou沫玉米餛飩?!?/br> 語氣停頓半秒,想也沒想地又說:“餛飩不要放任何香菜、蔥,他挑食,不吃?!?/br> 話出口,江怡心臟猛的一緊,細密的澀感彌漫。 老板娘問她:“除了這個,還有什么忌口的?” 她突然有點說不出話來,能清晰感知到有一道炙熱的目光落在她臉頰上,耳朵燒的慌,語氣結巴:“……沒什么了?!?/br> “行,那你們等等,很快就好了?!?老板娘拿著菜單下去了。 謝京妄慢悠悠的抻直長腿,冷白指骨敲向桌面,笑的明顯:“哦,原來七年過去,還有人把我的習慣記這么清楚啊?!?/br> “……” 耳朵上的溫度越來越燙,江怡忍不住端起一旁的干凈水杯抿了下,羞惱說:“記個屁!還不是你太難伺候了,到時候有香菜和蔥,又要說這個說那個……” 話還沒說完,余光瞥見謝京妄那漫不經心,一臉“聽你狡辯”的樣子,到喉嚨里的話就咽了下去。 算了。 她撇開臉,語氣溫吞,卻也沒退縮:“你的習慣我不能記嗎?我偏要記?!?/br> 心虛。 炸毛。 惱羞成怒。 嘖。 謝京妄懶懶一笑,指骨點著桌面的動作停下,不刺激她了。 一頓簡單的晚餐吃完,江怡心里莫名有團火燒的慌,她忍不住咬著嘴唇,心想,明早就該回倫敦了,看見他事情總會變得亂七八糟。 鄉下晚上總是睡得早。 江怡在這兒住了一個月,每天十點準時犯困。 教季甜寫了半小時作業,謝京妄這人一直在這兒指手畫腳,時不時批評一下她的方法笨,又說參考答案蠢。 氣的她當場想轟他出去。 見他倆要吵起來了,季甜當機立斷抱著作業溜了。 “我自己寫,jiejie姐夫你們先聊,拜拜!” “他才不是姐夫!” 江怡氣鼓鼓的回一句,站起身,往樓上走,走之前,冷言冷語地對著謝京妄丟下一句:“你自己去鎮上賓館住?!?/br> 反正七年前他都住過一次了,現在他對鎮上更熟悉了,住一晚也不是什么大事。 謝京妄勁瘦身影陷在沙發里,他垂著眼,從口袋里掏出那把銀色打火機,有一下沒一下的撥著翻蓋。 噠、噠。 他突然開口:“江怡,你知道七年有多久嗎?” 腳步隨著停下,喉嚨不受控制的深咽,她沒辦法回答他這個問題。 七年,兩千五百多個日夜。 粗糲指腹用力,火輪被摩擦摁響,銀藍色火焰跳躍,他眼睫很長,漆黑的眸看不出情緒。 他們都沒再出聲。 七年的時間有多久,彼此都太清楚了。 她在倫敦,從最開始,用著從小就講不好的口語和別人對話,到現在是一口標準的英倫腔。 習慣了倫敦總是霧蒙蒙的天氣,習慣了那邊難吃的白人飯,習慣了走在街上看到的都是陌生的藍眼棕發面孔。 更習慣了,在每一次演出結束,一個人走下舞臺。 七年,真的太久了。 久到這一次回來,她竟然發現,謝京妄居然也習慣了鄉下的生活。 高高在上的大少爺,也會開始和街上的阿姨聊天,更能隨便走進一家街邊飯館,吃著一碗十幾塊錢的餛飩。 兩千五百多個日夜,或許比這更久。 他在她留下的那個生活里,過了很久。 謝京妄站起了身,他很高,頭頂的壁燈光影落下,切割在臉上,立體分明。 他看著她,俊臉上的表情冷靜,漆暗眼眸好似一團即將熄滅的、奄奄一息的火,“江怡,我沒有下一個七年等你了?!?/br> “所以——” 你真的要我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