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港 第82節
不僅兩百人容量的座位全部滿座,兩邊的階梯走道上也有人席地而坐,甚至有學生蹲在了窗臺上,到處是舉起來的鏡頭和閃光燈。 “我走錯教我只知道我想在顧老師的睫毛上蕩秋千” “聽不懂,但是莫名其妙做了兩小時,這個女人會下蠱” 各種高清偷拍滿天飛,沖上熱搜的是一小段講課視頻。顧影站在講臺上寫板書,一身簡潔優雅的法式緞面a字裙,整個人纖細高挑、肩薄背直,慵懶長卷發后面的小臉精巧如玉。板書密密麻麻,她的英文吐字快速流暢——視頻評論區下面的第一條熱評是,“天神低語”。 顧影鎖好辦公室,原本要下樓等沈時曄接她去慶祝訂婚的,可是經過聶西澤那邊時,卻聞見一股沖天的酒氣。 她腳步一頓,擰開門走進去。 聶西澤的酒量糟糕到接近于無,平日出去應酬,上限也只是兩杯紅酒。他也從來沒有酗酒的愛好,可是現在他的手邊放著一支空瓶的威士忌,弓著腰坐在沙發上,一只手按著胃,臉色蒼白緊蹙。 顧影把酒瓶提起來,咚一聲扔進外面的垃圾桶,身體無意識地發抖,“西澤,對自己好一點?!?/br> 房間內光線很暗,唯有她無名指上的戒指熠熠生輝,。聶西澤甚至不覺得意外,反而哼哼呵呵地笑起來,“你既然選了他,還管我的死活?” “我沒有在你們之間做選擇,從來沒有?!?/br> 他還在笑,混不在意的語氣,“是我忘了,我不配和他放在同一個天平上被你選。你無條件愛他,但從沒愛過我?!?/br> 顧影眉心直跳,顫抖而疼痛地深吸一口氣,“不是這樣的?!?/br> 聶西澤想起沈時曄說的話, 【我并不是喜歡上她,而是喜歡上她對你的感情?!?/br> 她給他的感情,是最深、最純粹的,深到她第一次見沈時曄,就愿意為他冒險,只因為那是他的哥哥。 可是,她給他的這份感情,過于干凈,過于純粹,像無菌質的水,生不出一點點愛情的綺念。 他驀地擰住顧影的一雙手,她手指上的鉆石美麗而鋒利,割著他的指腹,只是他感覺不到疼痛,“大哥……他要趕我回英國,你知不知道?” 顧影想,他應該是醉得很深了,否則不會還叫沈時曄大哥。 “他怕,怕我會讓你動搖。他已經得到了你,還容不下我,這種貪得無厭的男人,有什么值得你愛的?嗯?”他擰著她的力道很大,顧影沒有防備,被牢牢地按在了沙發面上。 他帶著體溫的身體壓體一顫,要不是又被他圈進懷里,一面揉捏,一面充滿占有欲地吻了許久,她還反應不過來,他是又莫名其妙地醋意盎然了。 男人善妒起來比女人還可怕,天天吃一些飛來橫醋。顧影難耐地咬著唇,捂著被他弄亂的領口,好無辜。 他拉起她左手的無名指,在粉鉆的婚戒外面又疊上了一枚精致的鉑金戒,那上面用細小的鉆石做成了一圈小雛菊的形狀,是一枚稀罕的可愛的戒指。 “喜歡嗎?”他捏著她的手指沒松開,突發惡疾似地,在她小巧的指節上咬了一下。 顧影真心實意地點點頭,她畢竟還是個小姑娘啊,比起那些巨鉆,還是這種心思精巧的小玩意兒更合她的心意。不過—— “這已經他身邊纖細精巧的一枝,白裙的飄帶迤邐在風里,像枝細長的白玫瑰,被一只只高清鏡頭記錄下來。 到了會場里面,沈時曄一路從容握手寒暄過去。這場的確是具有外交性質的高級別官方活動,連顧影這種不太關心時事新聞的人,都認出了好幾張熟面孔。 這感覺其實很詭住她,挺溫柔地把花遞進她懷里,低頭在她的鬢角上吻了吻,“別怕,去外面等我?!?/br> 顧影摟著花,反復深呼吸幾次,勉強定住心神,“你別逼他……” “我沒有逼他澤,他還是沒有那么好說話。他和顧影十指相扣,經過聶西澤面前時,“你不想回去也可以,不過我們結婚的時候,你要來做她的伴郎。還有,我會為你安排一位未婚妻,讓你們盡快訂婚?!?/br> 聶西澤又醉又暈,被他的話逼得想吐,“這就是你的處理方式嗎?把另一個女人丟給我?告訴你吧,我不會去愛別的女人,永遠——不會!” “你會的?!鄙驎r曄冰冷而篤定地看著他,“你想要一個副手,一個漂亮的、可以和你談論研究的女人。我為你把全世界的生物學家篩一遍,難道找不出一個替代的女人?” 聶西澤的下頜咬出猙獰的線條,“要是這么好找,你怎么不給自己找一個,一定要來搶我的?” “抱歉,在我這里,她是室了?”顧影茫然地喃喃。 因為聶西澤的暴君名聲在外,敢選這門課的學生只有二十幾人,中期還有好幾個撤課的。這陣仗,是某些上過國民綜藝大火的網紅老師才有的待遇。 麗然小小聲,“他們就是來看你的啦!” 看什么……把這兒當動物園嗎?顧影不太高興,肅著臉走進去,教案放上講臺。 麗然驚奇地發現,剛剛還困倦綿軟的師姐,一瞬間氣場變得強烈冷艷。 臺下的人漸漸都噤聲了,將近兩百多男大女大生安靜如雞,一半是被她真人的氣場和美貌震撼,震撼得說不出話來。另一半是因為,所有人都看見,女老師的左手無名指上多了一枚纖細美麗的鉑金戒指。 看起來樸素,實則閃得驚人。 顧影才不管下面的人什么反應,冷漠翻教案,“這門課很難,不過也歡迎感興趣的各位挑戰。有正式選課的同學請往前排坐,我們先來講解上節課遺留的問題……” 看熱鬧的學生們莫名其妙地聽完了整節課,被蠱得暈暈乎乎走出去,發出一條條觀后感: “智性戀天花板” “被智慧和美貌的圣光沐浴了……” “顧老師講了什么?不知道。獨一無二的?!鄙驎r曄遺憾地說,“而且我不準備與跟任何人分享她?!?/br> * 上了車,顧影聰明地不再提剛才的插曲。 不是沒有做和事佬的勇氣,而是她突然意識到,沈時曄硬的軟的手段太多,實在招架不過來,倒不如擺爛。他今天逼聶西澤結婚不成,一個不高興,明天恐怕就要把他送到別的女人床上生子了。 沈時曄說要慶祝訂婚,卻不是一片百花齊放喜氣洋洋術業有專攻的態勢。 當然有人講難聽話,全都被靜悄悄抹掉,因為沈時曄不允許他們官宣的日子里,存在哪怕一點點污點。 這一切殫精竭慮,顧影都無知無覺。她也不需要知道,她只要在他身邊安然地幸福著就好。 禮賓引他們至包廂內坐下,包廂在二樓,正對著水邊的一座戲臺,拍賣的臺子就設置在那里,請了佳士得大中華區的女總裁充當拍賣官。 紫檀木的高腳桌上沏好了醇厚的普洱茶,沈時曄為顧影斟茶,示意禮賓把拍賣名錄放在她面前,“看看這個,有喜歡的,就告訴他們。不用露面,電話委托的人會幫你拍下來?!?/br> 他有意說得很細致,顧影知道,他這是在教她,讓她從細處入手,一點點適應這個層次的生活。 她翻開畫冊,第一頁,就是一副宋代的青綠山水,和那副著名的千里江山圖同出一位畫家之手。 往后幾頁,是一些略次前者一等,但同樣珍稀的宋代字畫。 再往后,是明清瓷器、翡翠、和有年頭的紫檀木家具。 這些東西,是應該放在博物館里的東西。顧影愿意隔著玻璃罩子欣賞他們的美麗,卻很難生出據為己有的沖動。 但她又知道,沈時曄來這種場合,于情顧影想象的那種兩個人的約會,而是一場官方背景的拍賣會和酒會。 那邊官方的消息很靈通,知道他們訂了婚,送來的邀請函里已經是他們兩個人并排的名字。 這個場合,要換長禮服,要戴珠寶。半山的衣帽間還存著一批顧影身體數據的高定,昨天空運了一部分到北京。 顧影從里面選出一條白色真絲手工掐褶的長裙,剛套上身,露著大片瑩白如玉的背,就被沈時曄從后面拉進懷里,低下臉去,溫涼的鼻尖在她頸后肌膚處若即若離地貼著,嗅著那上面的暖香肌膚上的香味,然后繼續向下,吻上她的蝴蝶骨。 這個吻一點也不淺嘗輒止,顧影高高仰起下巴,全身都熱熱酥麻,“好、好了,會遲到……” 衣帽間里的光線昏曖得恰到好處,四面的落地鏡和落地鏡將光影切割成一片又一片。 “遲到也沒關系?!蔽沁^后,他的嗓音帶一點低啞動聽的尾音。 “別!還腫呢……”顧影驚慌地抬眼,直到在鏡子里觸及他散漫帶笑的雙眼,才發現自己又被他騙了。 她立刻在他腳尖踩了一腳。最近恃寵而驕,她是越來越沒規矩,床上對他又踢又踩又撓,下了床也毫不客氣。 沈時曄不但不發火,反而樂在其中。逗夠了人,他還是高抬貴手,幫她把肩帶掛回肩膀上,又拉上了后面的拉鏈。 男人的動作慢條斯理地,視線在落地鏡里勾纏著她。 裙子胸口開得有點低,露出半截奶油般的胸線,他霧靄沉沉地看了一會,挑了副白鉆纏上她赤裸的脖頸,遮住胸口。 顧影被珠寶冰得身令?!?/br> 顧影想起前些天沈時曄說過的一句話,在他們家里,他說過的命令一定要起作用。 她吞咽一下,齒尖咬了咬干燥的唇瓣,鼓起勇氣看回去,“如果我們要結婚的話,那我的要求,和你的命令,是不是應該有相同的效果?” 沈時曄大掌按著她的后背,深幽的雙眼沉沉凝她一會,忽然有些似笑非笑,“不,以后在家里,是你說了算?!?/br> 顧影原本還沉浸在他帶來的精神壓迫感里面,被他這么一笑,突然就臉紅耳熱起來,不自覺地支支吾吾,“那……那……他不想走的話,就不要逼他啊,反正我們不是快要回香港了嗎?” 潘師良昨天得知他們訂婚,六十幾的老人家高興得一夜沒睡,和秘書們拉出了一個事無巨細的時間表。下面的人都知道沈時曄是怎么千求萬求才把人追回來,當然急于將顧影落袋為安。從見長輩、領證時間、備婚、到大婚、再到蜜月,每個日期都請德高望重的大師算過,在一串大吉大利的日期中選了最早的。沈時曄當然很滿意,顧影雖隱隱約約嗅到一絲騙婚的意味,但她沒有證據。 沈時曄最近雖然很寵她慣她,但是事涉聶西香港人,又長在歐洲,完全是資本主義大本營里面冷血資本家的作風,但他和這些官員打交道,竟然十分老練,甚至完全掌握了他們的語言體系,沒有一點水土不服,比顧影這個人民教師看起來還要根正苗紅。 顧影費了很大力氣才繃住了平靜的表情,沒有笑。 但沈時曄今晚不是來交際的,他只有一個目的,便是讓官方為他們的關系背書,昭告天下——他才是顧影的男人。 這場活動的圖文會發布在各大權威官媒上,包括他和顧影的同框。他深諳大陸民眾的心理,他們對官方的信任超出世界上的任何地方。用一千萬去做公關,都不如一張官方蓋章的合照更有說服力。 如他意料之中,一小時后,活動圖上網公開,被網友迅速扒到,#顧影沈時曄#tag沖上熱搜,輿論風向悄悄地拐了彎,從猜測顧影的感情狀況,變為含淚大磕豪門愛情,時尚博主研究她身上的高定,珠寶博主研究她的項鏈和戒指,財經博主大膽預測這門婚事對深石的影響,總而言之,呈現出于理于禮節,都不可能分文不動。 她合上畫冊,搖搖頭,“再看看?!?/br> 沈時曄“嗯”一聲,“等會兒看看實物,畫冊看不出眼緣?!?/br> 他今天雖然沒有應酬的心,但實在也沒有躲清閑的命,陪顧影喝了兩盞茶,又有人請他出去說話。對面是推不掉的人,沈時曄再不想離開她也無法,有些無奈地起身,親一親她的耳廓,“別亂跑,嗯?” 顧影咬了點唇,忍笑,“知道啦,我又不會跑丟?!?/br> “不是怕你亂跑?!鄙驎r曄站在燈光下面,一身冷情挺拔的矜貴,只有俯身看她的時候,才有一點人情味,“是你今天太漂亮,不想被別人看見?!?/br> 不像她的美麗落進別人的眼里,不想和任何人分享。 他把情話也說得清淡寫意。顧影臉上泛起胭脂紅,數不清這是他第幾次吃莫須有的醋,“癡線啊……” 沈時曄毫無收斂妒意的自覺,走前,對她留下命令的口吻,“我不在,不許跟別的男人說話?!?/br> 他可真是多慮了,顧影在人前,巴不得扮演他的啞巴未婚妻。 顧影重新把拍賣畫冊拿起來翻看。她不算人情世故練達,但也不算太笨,明白他們今天不能不買東西,但更不能亂買東西,而要買到真正值得買的好東西。越貴的東要股權,還有什么規則能夠束縛你?根本沒有?!?/br> 顧影有些迷茫地抬起臉,“……是嗎?” 沈時曄抬手揉了揉她的唇,篤定地看著她的眼睛,“寶貝,我站在這個位置,就是為了你可以隨心所欲?!?/br> * 暮春時節,顧影暫時交接了手頭的工作,隨沈時曄回香港準備婚前事宜。 為了迎接少夫人回家,潘師良十分興師動眾地把半山整飭了一遍。三重別墅里里外外灑掃一新,室內陳設改頭換面,是阿良進收藏庫一件件挑選,如數換成了有好寓意好兆頭的那些,大到會客廳里的一副畫,小到一盞裝飾燈、一個梅瓶、一個蓋碗,都有講究。室外的花園請來英國園藝師修剪,那條長長花道兩側奢靡地鋪上了日落色玫瑰,深濃的香氣被山風帶到了太平山各處角落。 a380專機降落在香港國際機場時已是夜晚,幻影接上他們,駛上沿海公路,維港的霓虹夜景在窗外飛馳而過,海面上星星點點,是游艇或貨船。顧影被高速重復的景色催眠,掩唇軟軟地打了個呵欠,側身枕上沈時曄的肩,眼神有些模糊迷離。 沈時曄真是沒有清閑富貴命,在飛機上開了一路的會,現在也在看文件,顧影有點幸災樂禍又有點心疼,小小聲問,“你已經復職啦?” “還沒?!?/br> 沈時曄摘下眼鏡,眼底難免有些疲色,手指在西大概率越好,但一味撿著貴的買也不行,因為那是乍富之人的作派,而老錢必須有自己的眼光和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