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港 第38節
“昨天晚上……不就是嗎?”她強撐著說。 她還敢提昨晚。迷亂水聲,薄背如玉,香檳倒影里他克制地用吻結束。是因為仁慈,才放過她。 沈時曄下意識想摸煙,才想起山林里禁煙,不能抽,深深地凝了她一會兒,喉結咽動抵抗著那陣癮,“你在暗示什么?” 意識到自己開啟了一個危險的話題,顧影連呼吸都不會了。被他的氣息籠罩,眼前是他斧鑿的喉結,深沉地滾動著,欲感噴薄。顧影倏然閉上眼,身體潮熱,腿心暗暗地摩了一下。 說不上是渴求還是害怕,她只能等他的發落。 但沈時曄沒有更進一煙,幾步跨出帳外。更深露重,密林間空無一人,他深深一蹙眉,“顧影?” * 顧影不是沒聽見沈時曄叫她,但她一出門,強忍的眼淚便滑了下來,很丟臉,不想被他看見。 她知道沈時曄說的是真話,即便這一局她贏了,也不能再留在劍橋。假如不幸輸了,她身敗名裂。 當然想好了退路,但沒有十分的把握,她還是害怕。 沈先生很壞,不安慰她,反而冷酷地戳穿她的恐懼。 眼淚風干在臉上,她仗著自己在西歐常登山,在山林里亂走,卻不知雨林島嶼的地勢和溫帶高寒山脈完全不同,濕地泥濘,到處是隱匿的溪流,她沒拿登山杖,幾乎一步一打滑。 還有夜梟在頭頂打轉,當顧影第三次經過同一棵高山榕樹時,饒是她膽大,也有些心里發毛。 遇上了鬼打墻,總覺得有人站在暗處看她。 她下意識地小跑起來,忘了腳底是小溪,鞋底向前一個趔趄步,顧影只覺身前的壓力驟然一松,熱潮退去。被抱起來坐好時,人還是懵的。 沈時曄幫她把弄亂的外套拉到最頂,啞著聲教育她,“不要隨便給暗示。這是野外,不能亂來?!?/br> 顧影臉色飛紅,“我哪有暗示,明明是你……” “是我浮想連篇?!鄙驎r曄坦然地接過話柄,“畢竟,我是個沒見識的男人?!?/br> “……” 好話壞話都被他說盡了,顧影心亂跳,不信任地離他遠了點,“騙人?!?/br> 第37章 chapter 37 什么都吃過看過的男人,一會兒說自己不討女人喜歡,一會兒說自己沒見識。他可真會以退為進。 沈時曄不喜歡她離他遠,手指勾了勾命令她,“過來,就這么點大的地方,你想跑哪去?” 他不說還好,一被威脅,顧影就像只警覺的小鳥,更加戒備地挪遠,“不跟騙子坐一起?!?/br> 沈時曄沒強求,撳開一盒尼可以在雨夜的天臺,和閻王爺搶人。 沈時曄沒追問她的下文,被爐火烤得溫暖的手指輕輕摩挲她后頸,“我的名字不算生僻,但的確是外祖父在典籍里取的,世宗曄曄,說的是漢武帝。我母親認為這個字太重,很難壓住,但外祖父問過了大師,執意要給我用?!?/br> 顧影天真地問,“因為你從出生就被寄予厚望?” 沈時曄笑了笑,“我父母結婚晚,在我之前,我們這一代已經有接班人。母親對我的期望一直是做個富貴閑人,可惜事與愿違?!?/br> “富貴閑人……”顧影喃喃,“我想象不出來?!?/br> 因為他好像生來就,將話題不動聲色地引到她身上。 “因為yale生物系給的獎學金最多,減掉學費生活費,還可以剩很多回家?!鳖櫽暗靡獾負P起唇,“不過如果是別人問我,我會給一個更高尚的答案……研發新藥治病救人之類的?!?/br> 沈時曄像是終于忍受不了距離,把顧影重新拉進懷里,讓她枕在自己手臂下面。 顧影莫名其妙又躺下了,神情十分無辜懵懂,“唔?” “就這樣,別動?!鄙驎r曄撫了撫她頭頂,“所以,yale給你那么多錢,為什么還要離開?” 顧影睫毛輕輕一顫,聲音低下去,“因為……紐黑文的冬天太冷了?!?/br> “劍橋的冬天也很冷?!?/br> “是啊?!鳖櫽靶α诵?,“所以如果有機會,我希望能去個溫暖的地方?!?/br> “畢業之后么?”沈時曄漫不經心問。 “……嗯?!?/br> “但以你的資質,應該要留校,或是去北美,都是會下雪的地方?!?/br> “不……不是每個博士都能留在學術界的,找教職很難?!?/br> “但你是最好的博士?!?/br> “我不好,我……我發不出論文,”顧影無意識地揪著袖口,眼神有些失焦,“我處理不好人際關系,同事和導師都不喜歡我?!?/br> “所以你想換導師?”沈時曄在她喃喃自語中冷不丁問。 “不,我……”心事在舌尖滾了滾,電光火石間,顧影終于察覺他問話中毫不遮掩的指向性。她低頭沉默半晌,再抬起臉時已從沉浸的情緒中徹底清醒過來,“沈先生,emma跟你說了什么?” 爐子上的火焰跳了兩跳,燈光與火光都是暖黃色的,沈時曄的臉色卻沒有暖意。 “是莊詠頤來找我?!彼谖抢渚?,“emma因為知情不報,已經向我引咎辭職?!?/br> 顧影心里一顫,“emma和這件事沒關系?!?/br> “我知道?!彼痖L腿,向后靠在露營椅上,表情是公事公辦的冷。 他知道emma很無辜。但他是老板,一個不夠聽話的助手,當然想開就開。 顧影抿一抿唇,仰起臉,“我和莊小姐又沒有交情,她能知道我的什么事?” “所以我沒有聽她的話,而是等你自己跟我說?!鄙驎r曄目光沉下,“但是顧影,一天過去了?!?/br> 假如顧影足夠敏銳,就該察覺沈時曄今晚主動分享了自己的很多私事,這很反常。 帶她到野外,只有他們兩人獨處,山林靜寂,說說笑笑,交換秘密,讓她心神松懈,好撬開她的心底的蚌殼,他是有思量的。 但顧影不知這是他的殫精竭慮,仍將心事閉得很緊,“今天這么開心的日子,為什么要說掃興的事情?” 沈時曄垂眼盯著她,想到今天早晨,她明明在流淚,看見他,眼淚就收了回去。他知道那是因為她還在把他當外人。 他不是不能直接擊穿她的心防,只是那樣就很沒意思了。 現在要他主動來問,就更加沒有意思了。 “你今天開心?”沈時曄面無表情,“那我看見的眼淚是什么?!?/br> 顧影突兀地笑了一聲,“在先生問這句話我之前,我是還挺開心的?!?/br> “顧影?!?/br> 顧影不是沒聽出他的不悅,但她還沒做好和他分享這件事的準備。 應該說,她沒從自己心意覆了上去,“為什么想不到。有那么無趣嗎,我?” 顧影呼吸一屏,被他就地按在墊子上,手肘冷不丁打翻了什么,骨碌骨碌散得到處。 是剛剛采摘的漿果,被他們的身,擺放了八套拍古丁片,慢條斯理貼在靜脈下方解癮。 “不騙你,在劍橋的時候,我學純數。數學系是修道院,我成日對著演算紙,不社交不外出,不會有女人對一個亞裔nerd感興趣?!?/br> “你?亞裔nerd?”顧影像聽天方夜譚,相信不了,“你真的學純數啊,純數很難的?!?/br> 沈時曄似笑非笑瞥她,“不可以么?看來顧博士對我有偏見?!?/br> “不是的……”顧影咽了咽口水。她并非質疑他的智力或是定力,但眼前浮現出數學系學生的形象,格子衫,黑鏡框,弱不禁風的體格,無論如何她也套不到沈時曄身上。 老錢的孩子,不是都喜歡無用之學嗎。歷史哲學文學藝術……那樣顯得清貴。 “我說了,那時候我還不是繼承人,每月只拿一份信托,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br> 沈時曄說得太真切了,顧影信以為真,真以為他曾經是個超級古板禁欲理工男,披著圣三一的黑袍在康河邊獨來獨往,在河水碧波里留下他沉思的倒影。 她天真地仰起臉,“好巧啊,我以前也學純數學?!?/br> 至今,她仍是imo金牌年齡最小獲得者,無人打破記錄。 “那怎么后來又學了生物?”沈時曄閑聊般的口吻現出資本家本色,以至于她有時候忘了,他是個商人。 他是個頂級、冷酷的商人。 “沈先生!”顧影微抬著臉,表情繃得很緊,“如果你連尊重我的事業都做不到,那我們沒什么好說的了?!?/br> “我很想尊重,但你已經親手送斷自己的前程了?!鄙驎r曄輕撫住她臉頰,眼神迷暗地籠住她,“寶貝,你在給我機會,帶你回香港養起來。淺水灣的別墅靠海,你一定會喜歡。以后的每一天,你只用享樂,在家等我回來?!?/br> 明知他在嚇唬她,顧影還是莫名打了個冷戰。 她齒冷地笑笑,“你這句話和莊詠頤對我說的一模一樣,該不該說你們心有靈犀?” “你就沒想過,不是我和她心有靈犀,而是你真的做錯了?!?/br> 顧影當沒聽見,轉身拉開帳篷,頂著驟然灌入的山風走了出去。 沈時曄翻出煙盒,一根接一根,什么禁煙全成了笑話。過了一刻鐘,他心氣順了,才覺自己昏了頭。 今天出來是為散心,撥去她頭頂陰霾,怎么能行鬧成這樣?她才二十來歲,一直念書,年輕氣盛,他應該大度包容。 沈時曄捻滅,撲通掉進樹葉下面獵人的陷阱里。 “啊——” 沈時曄循著腳印找過來,憑著這一聲尖叫,才確定顧影就在自己附近。 他臉色一變撥開樹枝,看見顧影像只小鹿一樣委委屈屈蜷著,小腿被捕獸夾卡住,一絲絲血順著腳跟淌下,因她皮膚白,顯得更加觸目驚心。 顧影在他注視下只覺又痛又丟臉,這回不用再忍眼淚,她順理成章哭出聲,“嗚——腿斷了?!?/br> * 沈時曄抱她回車上,摸了一遍她的腿骨,確定無大礙后,先用急救箱做了簡單包扎,全程面無表情公事公辦。 后半段的行程就自然也作廢了,沈時曄驅車下山,明黃色的帳篷被拋在后面,今晚如果沒有一連串的事故,他們此時本該在那里看星空玉帶,聽火流星滑過夜空的滋滋聲。 一路上,顧影臉埋在毯子里,時不時抽泣一下。不說話,顯然還在記恨他。 這座孤島上原來還有別人。 越野車剛在一座木屋旁邊停穩,就有一個高大的白人老頭出來迎接他們。 他臉上有常年風吹日曬的風霜痕跡,雙臂粗壯有力,一上來就給了沈時曄一個男人之間的擁抱:“alex,你如今可真是一個大忙人,我現在要見你,都要在你的秘書那里掛號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