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港 第17節
“你們有叫早……?”顧影半睜著眼,并未完全清醒。 “是先生的吩咐?!迸畟蛉崧?,“他走前讓我們到點叫您起,免得宿醉之后頭疼?!?/br> 顧影茫然,沈時曄……他是不是管太寬?還有,昨晚發生了什么,她怎么又稀里糊涂在莊園過夜了。 她不敢問別人,自己咬著唇,絞盡腦汁地回想。 只記得和嘉寧喝酒,一口氣,卻忘了身下還有一個男人,已經忍耐了火氣許久。 剛想爬下沙發,男人的手驟然兇悍有力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向下一帶。 她反應不過來,人發懵膝蓋發軟,全身失重,緊身魚尾裙下渾圓緊俏的臀坐到了男人腿上,上身重重跌回他胸口。 好痛,她皺起臉,從來不知道,男人身上的骨骼和肌rou原來是這么結實堅硬的。 沈時曄一只手卡住她的下巴,冷冷地推高,“你不是喜歡嗎?就這么待著吧,待夠再起來?!?/br> “這不一樣!” 他明知故問,“有什么不一樣?” 顧影說不出口,臉蛋漸漸地變成櫻粉色。 這……這怎么能一樣呢?男人主導的上位和女人主動的上位,感覺完全不同,要更糟糕一萬倍。 他主導的時候,手臂禁錮著她的腰,一條長腿微屈,膝蓋強勢頂開她腿間,逼她跨坐在上面。 顧影渾身輕顫,扶著他結實的小臂一動也不敢動,根本不敢想自己是以什么姿.勢坐著,小腹腰肢下面分別又是壓著男人身上的哪個部位。 哪里都是酷暑炎熱,她分不清。像被架在一座火山上,冰火兩重天,不知它何時會復.蘇。 她把這個比喻講給沈時曄聽,他卻意味深長地笑了笑,“darling,你很聰明。男人就像火山,有的活,有的死,有的在休眠。要經過檢驗,才知道是哪一種?!?/br> 顧影聽得云里霧里,但本能覺得他這一句話很壞,擰過臉不搭理他。 不用她說,沈時曄也很快意識到,這個懲罰哪里是針對她,分明是針對自己。 抱著一個醉酒迷離身嬌體軟的漂亮女人,能夠坐懷不亂的,要么是圣人,要么不是男人。 男人和女人的體溫相差太多,待了一會兒,身體交疊的地方一片濕濡潮熱,顧影不舒服地動了動,光潔的小腿互相蹭著,下一秒,就被掐著腰推到了沙發上。 她趴在靠背上,被沈時曄連續一串忽冷忽熱又是推又是拉,人已經顯而易見地懵了。也就沒看見,沈時曄坐在沙發邊緣平復錯亂的呼吸,手指用力揉著眉心,長長喝茫了,然后沈時曄來了,再然后……她就斷了片,什么也想不起來了。 直到女傭將一束鮮花送到她床頭之前,她都還十分坦然、十分心安理得。 “顧小姐,你的花,走時記得帶上哦?!?/br> 女傭俯身放下一個水晶切割的高腳花瓶,朝她笑一笑。 什么花?哪來的花?誰送的?顧影呆了一呆,一個個問號跳出來。 那是一大捧香檳粉帶杏卡片倒扣德珍了。 在她們去年新年夜鬧翻之前,顧影是每到冬天都一定請假回國照顧她的。 顧德珍三十歲出頭那年,一位客人要她三九隆冬在雪中跳舞,只穿內衣,多跳一分鐘就多給一張紅紙,最后,鈔票蓋滿了雪地,下面是她被凍紅的身體。 守夜人把她送回了家,九歲的顧影踩著凳子,一邊哭,一遍一遍用熱水給她擦身。命是撿回來了,但是這個病根要跟一輩子,一到冬天必要大病一場,全身關節疼得不能起身。 顧影知道她今年也犯病了,上一回打電話,說了沒幾句就在咳嗽,說要去醫院吸氧。 為上次張仕誠的禍事,她近來消停了許多,顧影賭場從鄭總那里掙的十萬磅,加上給嘉寧做家教的薪水,把積年的賭債還了個七七八八,剩下的余錢給她開了個檔口賣衣服,不掙錢,但至少有個過日子的樣子。 英國回中國的航班十六小時,在香港轉機,落地后再轉兩小時車程的大巴車,才回到顧影長大的城市。顧德珍中途幾次來電,顧影一手拖行李箱一手夾著電話敷衍,“快到了?!?/br> 這座小城雖然地處珠江入???,毗鄰著色漸變的重瓣花,甜香濃郁,幾乎盈滿了整個空間?;ǘ渲g夾著一張素色的信箋,她抽出來,拿在手上翻來覆去地扇風,等女傭離開了砂礫塵土,請不要介意,因為她剛剛從大馬士革穿越地中海來到南英格蘭,只為伴著第一縷晨光向你問好。 早安,eve小姐?!?/br> 沈時曄寫字用的優先級放得很前。 沈時曄接過手機,看到那條消息時,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顧影:【沈先生是不是送錯人了?】 她應是已經回了劍橋的家里,配圖里面,花束被放在窗臺上,背景里是康河與青草晴天,構圖漂亮得像是精心設計過的。 他垂眼端詳許久,晾了她一會兒,才回復:【我只認識兩個叫evelyn的,另一個已經七十歲,在劍橋教羅馬史,你說我要送誰?】 顧影顯然一直等著他,幾乎是秒回:【我猜不出,沈先生別為難我了?!?/br> 秘書敲門進來送咖啡,走到老板身邊時,條件反射地心里一抖,不明白剛才還春風和煦的老板怎么一瞬間變成了冷風陣陣。 沈時曄笑意微斂,給他送咖啡的一手接了咖啡一手打字:【這束花不是你自己要的?昨晚究竟是誰在為難誰,煩請顧小姐好好想一想?!?/br> 這一條之后,對面沉默了許久。對話框上方一直顯示“正在輸入中……”,但什么也沒發出來。簡直能想象出屏幕那邊顧影大受驚嚇,正咬著手指寫寫刪刪的樣子。 他不緊不慢跟了一句:【哦,你又斷片了?!?/br> 一個“又”字,開足了嘲諷,也翻了舊賬。 顧影不敢接這個話茬,過了足足四五分鐘,才擠出一行字:【我不可能說要的,因為我根本不喜歡花?!繛榱俗C明這一點,她用生物學家的口吻說:【花只是植物的一種生/殖/器官而已,會凋亡會枯萎,沒什么特別?!?/br> 助手敲在桌面上。 她沒見過沈時曄的筆跡,但是,這種筆走銀鉤力破紙背的風格,一定是他的親筆。 熬過了這一陣心驚rou跳,她才逐字逐句往下看。 【我猶豫了很久,直到看到這種花。 我的園丁告訴我,這種玫瑰也叫evelyn,只生長在大馬士革的神廟里。經年戰亂,炮火連天,神像傾毀,未使她根系摧折。人們稱她為the real rose,因為溫室里的玫瑰媚俗,只有她的香味野澀如初。 如果你在花瓣上看見回了眼前的事情上。 做了兩年的項目接近尾聲,她這幾天都在打磨論文終稿,麗然也和她沒日沒夜地一起改了好幾稿。她們有所預感,這是足夠沖擊頂刊的成果,因而全力以赴。但是她們也知道,最終能否見刊,在研究之外,還有許許多多的人為因素。 曾經有位主編給過顧影暗示,被她義正言辭地拒絕過一次之后,就徹底將她拉黑了。 她剛剛進入這個領域的時候,一帆風順,以為自己只用做好研究,不需要向任何事情妥協。后來被打磨平了棱角,才懂得自己天真,不得不學會瞻前顧后,各種酒會,再厭煩也要走出去刷臉賠笑,期望哪一位編輯能夠記住自己。 顧影站在飲水機旁邊慢慢過了一遍備選的幾大刊,心事重重地往辦公室內走。 坐下點亮電腦屏幕,在等待程序啟動的空檔,她收到麗然發來的節日照片。 今天是萬圣節前夜,麗然扮成了鬼護士對著鏡頭擠眉弄眼,顧影輕松地回了她一句“節日快樂”,放下手機,視線放回屏幕上時,笑意凝固在了唇邊。 程序右上角跳出了紅色警報,一個接一個,顯示著有人動過她的電腦,試圖拷走里面的核心數據。 顧影幾乎是有些茫然地看了前后左右的工位,今晚幾乎所有人都在慶祝節日,辦公室內靜悄悄,一個人也沒有。 她手指發抖地調開瀏覽記錄,萬幸中的萬幸,這個人不熟悉她的底層代碼,沒有得手。 窗外傳來萬圣節游行熱鬧喧天的嬉鬧聲,顧影卻覺得背后生寒,想到暗中或許有一雙偷窺的眼,陰惻惻地盯著她。 不是沒有聽過這樣的故事,曾經有一個博士被黑走了數據,五年的努力前功盡棄,在一個黑夜跳進了十二月份的康河。 她飛快點了關機,把電腦合攏塞回包里,起身的時候,因為動作太大甚至帶倒了水杯。她什么也顧不上,唯一的念頭是盡快離開這里。 走廊里,只有一個老清潔工在弓著背拖地。顧影跌跌撞撞從旁邊跑過,被老人家叫住,“evelyn,你為什么在發抖?是太冷了么……來喝一杯蘋果酒暖暖吧?!?/br> 顧影心不在焉道,“……謝謝您,但我現在不太想喝酒?!?/br> 老人露出惋惜的表情,“萬圣節怎么能不喝蘋果酒?這是莫里哀夫人送的酒,她是釀酒的一把好手?!?/br> 顧影腳步一頓,“愛麗絲?” “是的,她還烤了南瓜派,你要嘗嘗嗎?” 熱騰騰的甜點還沒送出去,老人不明白眼前失魂落魄的女學生怎么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把背包往地上重重一扔,單單抱起電腦,抬起腳步蹭噌地往樓上去了。 * 頂樓,院長辦公室還亮著燈,濃烈的煙味從門縫中透出來,伴著低低的咳嗽聲。 毫不意外莫里哀這時候還在工作,他的生活中只有一件事,孜孜不倦地鉆研、弄權、追名逐利。 顧影門也不敲,徑直推門進去,也不管莫里哀在看的是什么要緊的卷宗,就將電腦正正地壓了上去。 莫里哀放下筆,捏了捏眉心,“又怎么了呢,evelyn?” “我要愛麗絲離開我的項目組,立刻,馬上?!鳖櫽爸钢娔X上方刺目的入侵警報,語氣平靜,“我不想去調監控錄像,所以先來找您,希望您可以體諒我?!?/br> 莫里哀沉默幾秒鐘,不需要顧影做更多解釋,他也迅速補足了來龍去脈。 “你不能全怪她。evelyn,你的手太緊了,一個聰明的項目負責人不會這樣做?!?/br> 顧影短促地笑了一聲,“那我該怎么做?您教教我,是否要我把所有的數據拱手讓人才能滿意——” 莫里哀重新點了根雪茄,搖搖頭,“別說氣話,你是我最得意的學生。該是你的東西,我不會讓其他人搶走,就算是愛麗絲也不可以?!?/br> 顧影冷笑了兩聲,別過臉??岛拥囊癸L穿過窗簾,穿透她的身體,衣擺向后揚起,獵獵作響。 莫里哀默不作聲抽了會兒煙,問她,“你的那篇文章,準備怎么署名?” “早就定好的,我是一作,麗然是二作,您和聶老師是共同通訊?!鳖櫽邦D一頓,抬起臉,目光毫無迂回,“所以,愛麗絲想要的是這個?” 莫里哀徐徐地吐了兩個煙圈,“把第二作者給她吧,麗然放在第三,也足夠了?!?/br> “不可能。該是麗然的東西,我也不會讓別人搶走?!?/br> 莫里哀掀了掀眼皮,“我這么說,是為了你?!?/br> “愿聞其詳?”顧影唇角諷刺地半勾起來。 莫里哀眼皮皺動,告訴她,“愛麗絲的家族擁有princip集團的一部分股權?!?/br> “princip、princip……原來是這樣?!鳖櫽包c著頭,“教授,是因為這樣,您才娶了她是么?” 她笑,為莫里哀到了這個年紀這個地步,仍要殫精竭慮地去算計自己的婚姻。 忽然覺得荒誕至極,連莫里哀這種功成名就的人都無法擺脫這個怪圈,她還有出頭之日嗎? 莫里哀避而不答,只是老神在在地提點道,“princip幾乎控制著業界內的所有頂級刊物,你應該明白,如果愛麗絲的名字跟你放在一起,你的文章會有多暢通無阻……”雪茄的煙草味太重,他低沉地咳嗽幾聲。 學術圈不是象牙塔,重重撥開迷霧,背后仍是權力與金錢的游戲。在場外因素打點不到位時,就連諾獎級成果也可能被拒稿。與之相對,一篇有爭議的文章出現在頂刊上,旁人會議論會費解,卻不知道這可能是兩個實驗室之間的資源置換,又或是主編為了追蹤熱點的不擇手段。 “我明白?!鳖櫽奥龜苛诵?,眼睫低垂,“可是那樣發出的論文,我怎么知道是因為我自己,還是因為有愛麗絲呢?如果愛麗絲的家族能量是那么大,就拜托她去寫自己的文章吧,我想,她一定不會缺少我這里的署名?!?/br> 莫里哀 他在主位上坐下,吩咐助理去辦公室從大衣口袋里取回一枚絲絨盒子。拇指推開頂蓋,露出里面的內容物。 左右高管都用余光看清了那顆粉珍珠,包了一圈閃閃的碎鉆,由不得他們不注意。 趁著老板在看手機,大家頓時都在熱烈交換眼神,戀愛了?……送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