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與仙人掃落花 第206節
衛風笑了笑:“可惜我太過愚笨,遲遲未能領會到師父的用意?!?/br> 他話音剛落,旁邊的烏拓忽然道:“衛風,快,你要突破了!” 滾滾云雷朝著衛風而來,強悍澎湃的天地之氣在瘋狂地涌入他的身體,衛風愕然抬頭,他已經很久沒有再突破過了,不過是仗著元神特殊肆意妄為,他一度以為自己已經被天道舍棄,再無飛升的可能。 “快離開這里,找個安全的地方布陣渡劫!”曲豐羽反應最快,抓起他和玄之衍便跑,烏拓化作原型跳到了她的肩膀上,一行人飛快往前,后面的劫雷氣勢洶洶的追趕,直到遠離了浮泉古神殿入口,他們才停下來。 衛風抓緊時間布陣,曲豐羽和玄之衍在外圍為他護法。 “他只有木偶軀殼,竟然也能突破渡劫?!毙苡行┎话?,“這對他的元神太危險了?!?/br> “師承悟道終歸得天獨厚,他見到了青渡和夏嶺幾人,算是陰差陽錯解開了一直以來的心結,修士的心魔有時候并不明顯,甚至本人都察覺不到,卻會一直深受其害,糾結其中還心甘情愿,有時候解開只需要一個很小的契機,可即便如此,許多人窮盡幾百上千年都難以遇到?!鼻S羽看著法陣中盤腿而坐的衛風,“江顧最開始給他關愛卻又欺騙他,是他舍情入欲的源頭,也是因為如此,所以他自始至終都對江顧懷有芥蒂,不過是自欺欺人地癡纏,其實從未放下過,他自然遲遲無法突破……只能說解鈴還須系鈴人?!?/br> 漫天劫雷轟然劈下。 衛風坐在渡劫陣法中央,心中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這與他之前任何一次渡劫的感覺都不同,一直壓在身上的不安和猜疑如云煙般悄然消散,那些他耿耿于懷甚至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恨意和不甘無聲沉寂,飽受折磨而生出的怨憤逐漸淡去,被仇恨泯滅的人性逐漸萌芽,那些纏繞進四肢百骸企圖控制他心智的欲望被強橫地壓制收服。 然而天道似乎不滿他如此順利,白瞳浮現,鬼紋蔓延,刺入他的丹田和脊髓,劇烈的痛楚讓他想起了在生死樓的不甘,他想起了被江顧欺騙時的絕望和恐懼,想起了那些患得患失和求而不得,想起了沉淪欲望時的愉悅和輕松……他想要放棄,甚至連天道都認為他應該做一個只有欲望沒有感情的怪物,如他這般的污穢之物天生就不該有人的情感與理智。 在一片刺目的雷光里,他又看見了江顧,不過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背影,而是真實存在的人。 江顧就這樣不悲不喜地望著他,而后抬起手,微涼的食指點在了他的眉心,如同九天之上前來的仙人,清明智慧,滌蕩污濁,將他渡化成人。 ‘平安歸來?!?/br> 渺遠的聲音在雷聲中格外清晰,燦爛的金光自他眉心而起,將快被劈散的元神籠罩在內,原本漆黑粘稠的元神,竟變得干凈了些許,甚至隱隱散發出淡淡的銀光。 不知道過了多久,雷劫終于緩緩消散。 “太乙境……大圓滿?!鼻S羽不可置信地看著衛風,旋即臉上的神情變成了狂喜,“太乙境大圓滿!” “衛風!”玄之衍也震驚到不行。 衛風起身,握了握拳頭,雖然之前他便已經能到太乙境,但那全都是用消耗元神的方式,但現在卻是切切實實的太乙境大圓滿的修為,他對天地間氣息的感受完全不同,體內的靈氣和濁氣在以一種十分和諧的方式流動著,原本將他折磨得暴躁憤怒的欲望也都服服帖帖,黑色的鬼紋變得透明,元神慘白空洞的白瞳便成了淺淡的銀色,而他黑漆漆的元神也隱隱有些銀藍色的光芒,不再漆黑一片……如煥然新生。 他對曲豐羽和玄之衍笑道:“多謝你們護法?!?/br> 他依舊迫不及待想趕到江顧身邊,但他卻克制住了這種不管不顧的沖動,他隔著軀殼,看了看自己變得完好無損的元神,將二指并攏,竟將元神干脆利落地切成了十多份,疼痛讓他微微蹙眉。 “你瘋了!”玄之衍愕然,“你剛渡完劫!” 曲豐羽也不贊同,“你的元神好不容易穩固……” “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放心,不會有事的?!毙l風還是留了份私心,多切出了一塊元神,“接下來就麻煩你們了?!?/br> —— 與此同時,金靈塔內。 江顧感受著體內修為在增加,竟隱隱有了突破金仙境的趨勢,便猜到了衛風突破渡劫,只是沒有想到他為何會突然突破。 江顧正疑惑著,識海內忽然出現一股強烈的靈力波動,可惜他在失靈陣中,無法cao控元神入識海,誰知下一瞬,元神忽然被一股濁氣籠罩,悄無聲息地進入到了識海之中。 一道微涼的元神緊緊將他抱住,元神邊緣到處都是傷口。 江顧擰眉,抬手覆在他的后脊上,強行調動靈力將那些傷口覆蓋,沉聲道:“可是遇到了難處?” 渡完劫就一聲不吭地跑來,果然這么重要的任務對衛風來說還是過于勉強,是他急功急利了。 就在江顧打算親自去解決的時候,抱著他的人忽然悶聲笑了起來,江顧想將人推開,卻被抱得更緊了。 “江顧,”衛風抬起頭來,直直地望進了他的眼睛,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我也喜歡你?!?/br> 江顧愣住。 微風習習,掃過兩人糾纏的衣袖,平靜水面內泛起了圈圈漣漪。 第220章 生死無咎(十七) 江顧對上他認真又熱切的目光, 緩緩瞇起了眼睛:“你——” 衛風忽然捧住他的臉,湊上去輕輕親了一下,然后抬起頭來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他。 溫熱的柔軟一觸及分,江顧看著他開心又期待的模樣, 斥責的話卡在了半路, 只是又將覆在他傷口處的靈力又增加了幾分,沉聲道:“元神為何傷成這樣?” 于是衛風興致勃勃地將自己的計劃全盤托出, 最后期待地看著他, 滿臉都寫著“快夸我”。 “……”江顧想抽他。 衛風看著他沉下臉, 心虛道:“放心吧師父, 我的元神本來就很碎,而且突破之后強悍了不少,不疼的?!?/br> 事已至此,江顧也不再多說,他本以為衛風嬌氣又怕疼, 肯定不會選這種自損的辦法, 結果這廝不聲不響干完了,還美滋滋地來邀功。 “平澤修士也并非都是良善之輩, 傳送他們時務必小心?!苯櫠诘? “藏好身份, 結束后去界鄉外先找到你的軀殼,在合灌城等我?!?/br> “不,我要和你一起?!毙l風卻拒絕了他。 江顧眉梢微動,以為他又要撒潑耍賴, 卻見他平靜道:“宋時峻肯定帶你去見蕭澹, 這兩個人哪個都不好對付,就算有平澤的那幾個老家伙在, 你們也未必是對手,而且你是玉階,肯定最先被針對,保不準平澤的人還會反咬一口……師父,我現在已經是太乙境大圓滿,關鍵時候也能護你一護,若你出了事,我又要生心魔?!?/br> “又?”江顧意味不明地看著他。 衛風摟住他的腰,低下頭用微濕的鼻尖輕輕地蹭了蹭他的頸窩,悶聲道:“你明知道我心性大變,無時無刻不在怨恨你,總是惹你生氣故意和你作對,裝模作樣地騙你,還自私地想拽著你一起沉淪……我都變得這么壞了,為什么還要留下我?” “不必妄自菲薄?!苯櫸⑽Ⅴ久迹骸澳闶俏业耐降??!?/br> 更何況衛風根本沒有他自己說得這般不堪,雖然有很多缺點,但本性純善赤誠,他縱容不代表他眼瞎。 如果衛風誤入歧路,是他沒有教好盡到責任,倘若因為徒弟犯了錯、缺點太多便將人丟了,他這個師父不當也罷。 意料之中的回答,衛風卻心滿意足,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安心過,他知道江顧愛他、護他、敬他,就算他變得面目全非,江顧也會堅定不移地站在他身邊,將他從泥沼和黑暗中拽出來,將他洗干凈,再教好他。 原來底氣十足是這種感覺。 衛風忽然不再害怕飛升不了,不再害怕體內經常不受控制的濁氣和鬼紋,也不再怕離開孤身一人死在無人注意的角落。 江顧語氣微頓,忽然明白了衛風突破的原因,“是因為見到了青渡和夏嶺他們?” 衛風點了點頭。 “其實——”江顧話沒說完,就被衛風又親了一下。 “……”江顧看著他紅透的耳梢,淡淡道:“你現在剛渡完劫,又分割了元神,心緒容易不穩,在此處好好休息,不愿走便留下?!?/br> 衛風臉上露出了個燦爛的笑容,目光專注又歡喜,仿佛盛著流云下最熱烈的陽光。 江顧看了他一眼,元神消失在了識海中。 再睜眼,他已經回到了金靈塔內。 旁邊的顧清暉疑惑地看著他,江顧面無表情地和她對視。 “阿尸,發生什么事情了?”顧清暉問。 江顧道:“嗯?” “你看上去心情很好?!鳖櫱鍟煹?。 “徒弟渡劫突破了?!苯櫟溃骸疤揖炒髨A滿?!?/br> 盡管他神色冷淡,但是顧清暉也察覺到了他矜持的得意,讓她想起來從前在極南之地,他邁著小短腿從外面找了塊漂亮的幽石回來,驕傲地挺著胸脯遞到她面前,奶聲奶氣地喊她: ‘娘親,你看我找回來的寶石,肯定是天底下最厲害的?!?/br> 顧清暉笑道:“阿尸的徒弟果然也很厲害?!?/br> “過獎?!苯欬c了點頭。 一段小插曲過后,母子二人又繼續方才在做的事情,整座塔里的失靈陣已經被摸得差不多了。 “金靈塔中關押的大多是女子和孩子,陰氣極重,宋時峻早已經金靈塔煉化,最有效的辦法還是直接毀了?!鳖櫱鍟煹?,“但如此一來,這些女人和孩子恐怕也……會一并消失?!?/br> 她看向江顧,若放在以前,她也許不會遲疑,然而從遇到江淵、有了江顧之后,她才知道世間并非只有最簡單的生與死,在生死之間,有更加珍貴和厚重的東西。 “阿尸,能救我們便救吧?!彼f。 江顧看著她,過了許久才道:“好?!?/br> 宋時峻的速度很快,沒過幾天便帶著江顧和顧清暉到了煙雨臺。 與十樓不同,八閣的主要任務是探索神殿,因此八閣閣主經常會留在煙雨臺,以便隨時接收蕭澹下達的命令。 江顧被封住了修為,跟在宋時峻的身后走出了傳送陣。 煙雨臺坐落在望月大陸中央最大的一座古神殿中,這座神殿占地極為廣闊,占據了一整座靈脈雄厚的高山,里面大大小小的宮殿不計其數,殘留下的神力洶涌澎湃,相傳是上古時期戰神曜朔的神降之地。 江顧看著山頂矗立著的通天神像,曜朔身披戰甲手執長槍,看上去便帶著股肅殺之氣,可惜頭部被層層流云掩蓋,看不真切是何模樣。 慣用靈力的修士不會察覺到濁氣,所以衛風在識海中與江顧對話毫無顧忌:“此處神力極強,難怪煙雨臺會選在這里,師父,這個曜朔看起來就很不好惹?!?/br> “只是個死物罷了?!苯櫟?。 一道雷突然在天邊炸開,整座山都被閃電照亮了一瞬,走在前面的宋時峻停下了腳步,疑惑地抬頭去看。 衛風不太確定道:“師父,這神仙好小氣,都不讓說?!?/br> “……”江顧沉默了片刻,“無妨,估計是因為殘存的神力影響?!?/br> 雖然只是個無關緊要的炸雷,但似乎也在提醒他們這個神殿與天道聯系極為緊密,不能小覷。 很快宋時峻便帶著他到了主殿前面,遞交了腰牌與信物,才得以進入殿內。 大殿內,蕭清凡等八閣閣主早就在此等候,這些閣主的修為都不低,分列在大殿兩側,背后是懸浮的水鏡,而最上方則是一個巨大的石座,一個青年坐在上面,支著頭,雙眸微闔,聶老則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江顧跟在宋時峻身后,路過金閣時,偏頭對上了個金閣閣主的視線,目光瞬間交匯,又一觸及分。 “屬下見過臺主?!彼螘r峻恭恭敬敬地行禮,“屬下幸不辱命,已經將玉階帶來?!?/br> 蕭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他容貌年輕,但那雙眼睛卻沉靜溫和,猶如一位飽經滄桑的老者,他對宋時峻溫聲道:“辛苦宋樓主?!?/br> “屬下不敢?!彼螘r峻再次行禮,恭敬地退至了一旁,只留下江顧站在大殿眾銀行。 蕭澹的目光落在了江顧身上,他笑了笑,態度出奇地和善:“江小友,久聞大名,今日終于見面了?!?/br> “蕭臺主?!苯櫩蜌獾攸c了點頭,仿佛這滿殿的威壓對他沒有絲毫影響。 “江小友身份特殊,此前為了尋到你,煙雨臺多有冒犯之處,還望見諒?!笔掑N⑽⑿Φ?,“不過如今也算柳暗花明了,若是方便,不如在煙雨臺暫住一段時日,如何?” 他場面話說得漂亮,但實際上根本沒有給江顧任何拒絕的余地。 江顧道:“臺主好意,江某卻之不恭?!?/br> 預料之中的場面并未發生,江顧和顧清暉被安置在了一處偏殿內,各種事務安排得一應俱全,甚至宋時峻還主動過來給他解了修為上的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