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與仙人掃落花 第122節
然而路真儀和路自明的配合極其默契,千鈞一發之際,路自明重新掌控了身體,他果斷棄了本命劍和那大半元丹,掙脫了江顧的法陣束縛,化掌為利刃斷開了離火繩,路真儀同時結起了傳送陣,兄弟二人鉆入了地底瞬間逃之夭夭。 江顧鋪散而開的神識已然尋不到他們的蹤跡。 他竭力穩住了呼吸,從法陣中落下,卻還是沒能撐住,膝蓋一軟半跪到了地上。 江顧低頭看了一眼插在腰腹間的長劍,抬手握住劍柄將劍身緩緩抽了出來,血順著劍尖滴落,洇透了地上的落葉。 傷口處的血rou猙獰外翻,周邊的經脈也被震斷,丹田也隱約有了碎裂的跡象,他胡亂地在上面拍了幾張止血的符,撐著劍從地上站起身來。 他分神進靈境瞥了一眼,衛風正抱著他那縷元神四仰八叉睡得正香,臉頰不出所料被靈泉旁那塊不太平整的石頭壓出了紅印子。 江顧有些愉悅地挑了挑眉。 他收回目光,將路真儀那大半塊元丹扔進了儲物袋中,改換了容貌身形,而后召出飛劍朝著最近的合灌城飛去。 合灌城依舊熱鬧非凡。 雖然八閣叛徒和乾坤樓陰陽樓都在找他們,但江顧并不擔心,他在平澤時大部分時間都在被追殺,隱匿身份極其熟練,此前同江向云等人一起行動,他并不想在他們面前用上自己保命的手段,聽從江向云的安排是最保險的。 但現在他孤身一人,行事就方便了許多。 他故技重施,將煙雨令一分為二,一半藏在自己身上一半藏在了破損的石像中,又將墨玉鐲重新拆分藏在了自己和幾只尚且存活的靈寵體內——雖然現在和衛風的關系有所緩和,但他依舊不信任衛風,既然這廝能開口說要墨玉鐲,定然是有所圖謀。 從旁人的視角來看,他不過是個身無長物的修為低下的螻蟻,而且還身受重傷,對他們來說一根指頭便能按死。 而人大多數時候是不會在意螻蟻如何的,這反倒成了江顧最大的保護色。 雖然有了另一半離火丹的代替,但江顧并不著急重新煉出離火丹給衛風,在此之前他需要確認一件事情。 拍賣大會已過,拍賣場的門口卻依舊熱鬧,除了每三個月一次的拍賣大會,他們還會接受典當和物物交換。 “道友,請?!眮碚呤强?,拍賣場中的修士總是笑臉相迎,“無論是什么消息,只要您能提供同等價值的東西,我們悉數奉上?!?/br> 江顧被帶到了個人聲鼎沸的大廳,數以千計的法陣中都擺著樣式相同的桌椅,桌子后面坐著外貌和打扮都一模一樣的修士,為客人提供消息,雖然人聲嘈雜,但若仔細聽來,卻根本聽不到陣法中人的對話。 江顧走進了個陣法中。 “道友想問什么?”那修士圓臉圓頭圓眼睛,笑得完美且標準,如同一個假人。 江顧坐在了他對面,神色平靜道:“這個樣式的鐐銬出自何處?” 他抬手,掌心浮起了面小巧的水鏡,模糊朦朧的霧氣中顯露著一小截畫面,清瘦的腳腕被漆黑的鐐銬扣得牢固。 “嘶?!眻A臉修士吸了口涼氣,攏著袖子探出頭仔細看那水鏡中的畫面,“看不清啊道友,這樣式的鐐銬上至煙雨臺下至乾坤樓數不勝數,可否有什么標志?” 江顧垂下眼睛,又將霧氣驅散許多,“腳踝內側的鐐銬上,刻了段三葉竹?!?/br> 當時他重傷快要失去意識,只來得及匆匆看上一眼,用留影石照了瞬息,而后等衛風再以人形出現,那鐐銬便不見了蹤影,仿佛那只是他重傷下的錯覺。 而他之前放了縷元神同衛風一起進靈境,便是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測,這段三葉竹便是那縷元神映照出來的。 “三葉竹、三葉竹,一葉天一葉地,一葉認主此生不背棄?!蹦菆A臉修士搖頭晃腦,“三葉竹、三葉竹,一葉縛神一葉捆魂,一葉死生由主定,生生世世忠心無二,這是天地閣認主靈寵的標記,是個好東西,好東西?!?/br> 江顧心底一沉,“天地閣?” “乾坤陰陽分虛實,順來逆來定生死,金木水火土雷風,生來好命天地閣?!蹦菆A臉修士笑瞇瞇道:“十臺八閣煙雨樓,道友啊,矜貴人都在天地閣呢,煙雨樓都是些勞碌命呀勞碌命?!?/br> “這三葉竹如何解?”江顧又問。 誰知那圓臉修士伸出了兩根手指,“問不過三,道友,你已問了兩個問題,一共三萬九千九百極品靈石,煩請當面付清?!?/br> 江顧只能當面付了靈石,原本尚且寬裕的靈石袋瞬間空癟了下來。 “承蒙惠顧,慢走不送?!眻A臉修士喜笑顏開抱著靈石,轉身鉆進了座椅中,閉合的陣法也瞬間敞開,喧囂聲如同潮水般涌了進來。 江顧沉默著走出了法陣。 街上的修士熙熙攘攘,大多數都強于他,他靈石見底,法寶所剩無幾,修煉方式被全盤否定,生平第一次想要的東西卻成了別人的所有物,而他對對方的底細知之甚少。 然而他眼底卻無比冷靜,道心愈發牢固不可撼動。 不過是從頭再來。 他要做的依舊是從前堅持的事情,活著,變強。 再額外加一條——殺了對方,搶回衛風。 他的東西還輪不到別人染指。 第120章 風月無心(十五) 衛風已經幾年沒有安穩睡上一覺,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抱著江顧的元神醒來時,眼前是蓊蓊郁郁的古木林,耳邊是靈泉流動的水聲, 靈力化作的微風徐徐吹過, 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有些恍惚。 舒服得簡直像在做夢。 但很快他就被拽回了現實, 他有條鬼紋一直悄無聲息地纏覆在江顧的耳后, 現在他卻聞到了江顧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師父受傷了。 衛風頓時急了眼, 他想要化成霧氣沖出靈境, 結果卻沒能成功,原本被他美滋滋抱在懷中的那縷元神不知道什么時候化作了無數條紅絲,連接住了他頸間的那條離火繩,將他的元神籠罩其中,包裹得密不透風, 而紅絲另一端的落點, 則是他元神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又被江顧烙上的印記,之前江顧的在他元神上留的印記早已被抹掉, 這個顯然是新鮮的, 只是位置和從前那個一模一樣…… 他現在別說是化作霧氣, 便是想化出神鳶鮫和鬼面白目的原形都沒有辦法,他可以選擇硬碰硬,但必定會傷到江顧,給他一萬個膽子他都不敢硬來。 “師父?”衛風有些茫然地喊了江顧一聲, 卻沒能得到回應。 他不死心, 帶著那些如同天羅地網的紅線從靈泉中爬了出來,結果就聽見了清脆的鎖鏈碰撞聲。 他低頭, 目光從愕然化作了呆滯。 之前鐐銬早就被他隱藏了起來,但現在他的腳踝上被緊緊扣上了條新的銀色鎖鏈,這條鎖鏈很細,甚至稱得上精致,另一端深深地沒入靈泉底,他用力地扯了兩下,卻根本無法扯動,只攪亂了一池的泉水。 衛風頓時有些慌,他撈起那條長長的銀鏈就咬,但連天階極品法寶都能咬斷的獠牙,硬是沒能在這鏈子上留下點牙印。 師父從哪里得來的如此堅硬的鎖鏈? 他竟然咬不動? 為什么要用離火繩和這鏈子將他鎖起來? 是因為他吃的法寶太多了嗎? 還是師父發現了什么? “師父!師父??!”衛風有些暴躁地使勁扯著脖子上的離火繩和腳腕上的鎖鏈,一邊扯著嗓子喊江顧,“師父?。?!” 他脾氣急,發現自己被拴起來之后就拼命地掙扎,像是記起了什么不好的回憶,眼看就要用離火繩生生把自己給勒死,江顧才終于在他面前現身。 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衛風看著眼前的江顧一呆。 那張冷峻的臉上濺滿了血,望月劍被他反手挽在身后,雪白的衣裳被染得殷紅,根本數不清上面有多少猙獰的傷口,而他的眼神卻冷靜到極點,淡淡地看向衛風,“餓了?” 衛風還沒來得及搖頭,他便拿出了儲物袋,嘩啦一下全都倒了出來。 滿滿當當的高階和天階法寶,其間還有各式各樣的丹藥和一堆上品靈石,險些將衛風埋進去。 “先湊合吃些,不夠為師再給你找?!苯櫿f完便要走。 衛風慌亂中一把抓住了他染血的手,“你怎么會受這么重的傷?不對,你去哪里了?進陰陽樓了?我睡了多久?” “……”江顧被問得有些煩,只選擇了最后一個問題作答,“你睡了二十三天零三個時辰?!?/br> 衛風愕然,“我怎么會睡這么久?” 就算江顧在身邊格外安心,按理說他也不應該睡這么長時間,而且看江顧這副模樣顯然是跟人斗法造成的。 “我封了靈境,你感知不到外面的一切?!苯櫿f得輕描淡寫,“吃完繼續睡?!?/br> “等等!”衛風將他的手攥得更緊了,“師父,這離火繩和鏈子是怎么回事?” 江顧垂眸瞥了一眼他滿身昳麗的紅線和腳腕上的銀色鎖鏈,面無表情道:“不好看么?” 衛風結結實實噎了一下,“但是師父,我——” 他話未說完,江顧就掀起眼皮冷冷淡淡地看過來?!安幌矚g?” 衛風衣衫松垮地坐在地上,脖頸鎖骨手腕腳腕上全都是方才掙扎過后留下來的紅痕,他悶聲點頭,“不喜歡?!?/br> “不喜歡也戴著?!苯櫶帜ǖ袅怂橆a上的水痕。 “我不要!”衛風有些憤怒地抓住他的手腕,“為什么要這樣?” 他最厭惡被束縛,師父他明明知道! “因為你不聽話?!苯櫪涞溃骸澳晴備D上有三葉竹?!?/br> 衛風眼底有瞬間的慌亂。 “他安排你進拍賣場,只是為了讓你拿到墨玉鐲?還是要你將我一并帶回去?”江顧忽然俯身半跪在他面前握住了他的腳踝,微涼的掌心帶著潮濕的霧氣裹住了那銀白色的圓環,“你現在的主人是誰?” 衛風下頜緊繃,卻死活張不開嘴。 “鐐銬對你有禁制?!苯欉@話說得篤定,攥著衛風腳踝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用力,“既然都是當靈寵,不如給我當,起碼能吃飽?!?/br> 衛風瞬間紅了眼眶,松開他的手開始拼命地扯身上的紅線和鏈子,鬼紋叫囂著外涌又被江顧設置的陣法硬生生壓制了回去,他穿得原本是江顧的衣裳,很快白色的外袍便被血跡染紅。 江顧神色發冷,伸手按住他的后頸,“衛風?!?/br> 衛風一口死死咬住了他的手腕,眼淚一顆一顆地砸了下來。 江顧絲毫不介意他咬自己,“這銀鏈能暫時隱藏你的氣息,另一端連著靈境,你若想出去,將靈境收起來帶在身上便是?!?/br> 正發狠的青年呆滯了一瞬,他抓著江顧的胳膊緩緩抬起頭來,嘴角還沾染著血,聲音嘶啞道:“你騙我?” “我從不養這般丑的靈寵?!苯櫸⒉豢刹斓爻读艘幌伦旖?。 衛風吸了吸鼻子,低頭看向元神上的離火繩。 江顧卻裝作沒看見,起身便要走,衛風趕忙抱住他的胳膊,“師父!” “你睡夢中總是在哭,不攏住元神會哭散?!苯櫬曇衾涞囟⒅?,“你以為是什么?” 衛風那張俊臉瞬間漲得通紅,“……沒什么?!?/br> “安心養傷?!苯櫩谖菄烂C。 衛風只能干巴巴地點頭,“師父,那些事情我會想辦法告訴你的?!?/br> 江顧不知道有沒有聽見,離開靈境時腳步絲毫未頓。 知道確定人離開,衛風才倏然松了口氣,塌下肩膀坐在了靈泉旁,有些煩躁地扯了扯腳腕上的鏈子和脖子上的紅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