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他嘴硬心軟 第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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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寫第一篇日記之前,他在扉頁上寫了一句在某本古書典籍上讀到的話—— 將此深心奉塵剎,不予自身求利益。 這是他從醫的座右銘。 可他并不是什么普度眾生的菩薩,他是懷著萬千紅塵私念的凡人。他的深心,他的塵剎,都集于一人身上。 在6月7日的那篇日記旁,他曾鄭重地又寫了一遍這句話——將此深心奉塵剎。你是郁郁深心,亦是萬千塵剎。 車子沿著來時路回到了市區,駛入了醫院。 接下來的幾天里,周望川沒有離開過醫院,連軸轉地做了十幾臺手術。他不能停下來,他只能借由手術時的全神貫注,來擺脫腦海里的雜音,擺脫那件已然發生的可怕事情。 通宵做完一臺手術后,周望川脫下手術服,剛離開手術室,腦中突然一陣眩暈,只好扶住了門。 旁邊的實習醫生忙扶住他:“周醫生?周醫生?” 周望川緩過這一陣,等眼前的黑霧散去:“沒事?!?/br> 護士倒來糖水給他,打趣道:“周主任這是在提前趕kpi??!剛過了中秋,距離年底還早著呢!” 周望川笑了笑:“那可不,賺錢養家?!?/br> 他拒絕了旁人的攙扶,回到辦公室給自己量了體溫,38度3。吃了一顆藥后,他去了里間的休息室,等睡一覺醒來,燒已經退得差不多了。 他沒有再休息,而是繼續看診。他平時最愛和病人隨口閑聊兩句,告訴這個忌口那個注意事項,今天卻除了必要的話以外,基本不太說話。一個接一個地叫號,一旦慢了,那個聲音就會縈繞在耳邊。 “你以為病人真的會感激你嗎?你不過是在施舍你那泛濫的愛心罷了……” 周望川嘆了口氣,揉了揉太陽xue,對門外道:“下一位?!?/br> 進來的是個中年男人,周望川覺得他有點熟悉,腦子正在疲憊中,便也沒有多問。 哪知男人咧嘴笑道:“周大夫,是俺??!上個月俺剛剛來過,你讓俺空了來補一個ct。這不,上個星期工頭剛給結了工資,俺就來了。您說得對,身體的事不能馬虎……” 周望川這下想起來了,男人是上個月那位農民工,上次說沒醫保,讓他開便宜的藥。 “是你啊,最近感覺怎么樣?”周望川隨口寒暄,拿過他的病歷本翻看。 “很好,很好!多虧了周大夫您開的藥!”男人一個勁地說,“那時候沒錢,您開的藥又便宜又好?!?/br> “行,那你去做ct吧,拿到片子再來找我?!敝芡ù虺鰡巫舆f過去。這時喉嚨一陣瘙癢,他偏頭掩唇低咳了兩聲。 “好的?!蹦腥私舆^單子,又關心地問了一句,“周大夫感冒了?您給俺們看病,自己也要注意身體啊?!?/br> 周望川端起桌上的濃茶喝了一口,笑了笑道:“謝謝你,我會注意的?!?/br> 男人把腳邊的袋子提起來,放到桌上:“這是俺家婆娘做的咸鴨蛋,上次的事還沒謝謝您,您一定要收下?!?/br> 周望川推拒:“你花錢來看病,為你治病是分內之事,不用感謝?!?/br> 男人很堅持:“周大夫,收下吧,不多,就十二顆,都是雙黃蛋。您不是感冒了嗎,回家熬個咸蛋黃粥喝,保準好得快!” 周望川望入這雙眼睛,里面是質樸的感激。過去那六年他從未懷疑過這些感激,可是幾天之前,他被一番話動搖了。 “收下吧?!蹦腥税寻藘蓪拥拈偌t色塑料袋往前推了推。 在這雙眼睛面前,周望川心里有個地方漸漸柔軟起來,他不再推拒:“謝謝?!?/br> “不用謝,不用謝!”男人咧嘴笑得開心。 去國外參加研討會之前,周望川回了一趟大學。 他先去找老師們聊了聊天,談了一番近期的醫學趣事,又去了一趟校醫院。人換了一批,卻還有兩三個面熟的,熟人相聚自然歡喜。 校醫院的app早已沒多少人用了,只在病房床頭有一個模糊的二維碼。 周望川心里一動,掃碼下載。 app的圖標是一彎抱著小小紅色十字的金黃月亮。 過去他雖然總是慫恿病人給自己一個五星好評,卻從沒下載過app看評論。他自知盡心盡力,便不在乎別人的評價。 可是這個圖標,竟有莫名的熟悉感,像是在什么地方瞥到過。 他一時想不起來,便沿著柳林的湖泊散步,在灌木叢邊等了十幾分鐘,一只似曾相識的奶牛貓偷偷接近。 “四喜?”周望川喚道。 “喵~” 四喜比過去長大了許多,皮毛順滑有光澤。她湊過來聞了聞,確認是熟人,便躺在地上喵喵叫著撒嬌。 周望川蹲下摸她的肚皮,輕笑道:“看來你過得不錯?!?/br> 細細的風聲中,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周望川看到來電顯示,略有些驚訝,他按下了接聽鍵,傳來的卻只有清淺的呼吸聲。 兩頭一同靜默了幾十秒,周望川打破了沉默:“怎么了?” 對面又默然了十幾秒,才生硬地說:“我身體不舒服?!?/br> 周望川問:“哪里不舒服?” “胃痛,夜里睡不著?!?/br> “著涼了么,還是吃錯東西了?最好能描述一下,是哪種痛?!敝芡托牡卣f,卻又覺得大概只有那一種可能,便又道,“如果是……” “沒虐?!睂γ娴纳棠河行┰甑卮驍嗔怂脑?,頓了一會兒,又說,“就是一陣一陣的,絞痛?!?/br> 周望川又問了幾個問題,商暮語氣雖然生硬,但一一回答了。 “有一種紅色綴藍邊的盒子,里面的藥片是橢圓形的,吃一顆就行。但要飯后吃,不能空腹?!敝芡ㄓX得,商暮應該不想讓他知道酒店名和房間號,便打消了為他下單藥的念頭,又道,“我把藥的名字發給你,你問一下酒店前臺,看有沒有這種藥?!?/br> 那邊傳來拉開抽屜和翻找的聲音,而后商暮很慢地念出了一串晦澀的藥的名字,問:“是叫這個嗎?” 周望川怔了一下。 商暮又問:“電視柜旁邊的第二個抽屜里找到的,到底是不是?” “是?!敝芡ㄝp聲問,“你在家里?” 商暮冷硬地嗯了一聲。 這個時候,四喜輕快地叫了兩聲。 “……你在學校?” 周望川摸了摸四喜的腦袋,答道:“對?!?/br> 商暮沉默了一會兒,問:“她胖了嗎?” “嗯?!敝芡ㄕf,“我拍照發……”他說到一半打住,又道,“抱歉?!?/br> 商暮冷冷地笑了一下:“誰稀罕?!?/br> 兩頭又陷入沉默,只剩清淺的呼吸聲,和時不時摻雜進來的兩聲貓叫。 周望川聽出他呼吸的不穩,便打破沉默問道:“胃不舒服?” “沒有?!?/br> “藥需要飯后吃。這幾天飲食先注意一下,我給你……”周望川很輕地嘆了口氣,繼續說了下去,“我給你點合適的外賣吧?!?/br> 他已經預料到,等待著他的會是一句冰冷的“誰稀罕”或者“要你管”。 但商暮沉默了幾秒,只道:“好?!?/br> 然后他又說了一句話。 那句話很輕,周望川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 “我說?!鄙棠旱穆曇粲值陀州p,暗含著委屈和煩躁,就像被人逼迫著不得不說一樣,“……你不要我了嗎?” 第19章 一時間, 周望川并不明白商暮在說什么。 他們兩人之間,從來都是商暮不要他,一次次地拋下他, 只留下漸行漸遠的背影??涩F在, 商暮的語氣那樣委屈,就像他才是被拋棄的那一方。 在周望川愣神沉默時,電話那頭已經傳來一句:“呵……不要就算了?!?/br> “沒有?!敝芡ㄏ乱庾R地說。 他頓了頓,又說得更清楚了些:“沒不要你?!?/br> 他不知道商暮為什么會說出這樣的話, 也沒空去深想。當商暮用這種語氣對他說話時, 他唯有細心安撫, 這是多年來深植于心的習慣, 是不經過理智的條件反射。 電話里又是沉默的呼吸聲。 周望川解釋道:“我要去國外一趟, 參加研討會。這個研討會每年都有的,去年是在c市, 你還記得嗎?” 商暮:“嗯?!?/br> 去年十月, 研討會在國內c市舉辦。c市是個景色優美的濱海城市,金秋十月又剛好是旅行旺季, 周望川便邀請商暮和他一起去。 兩人之前剛吵了一架,去的路上商暮還在鬧脾氣,到了酒店堅持要訂標間,卻被前臺告知只有大床房。 去海邊玩的時候, 商暮冷著一張臉, 面無表情地潑了周望川一身水。周望川躲閃不及,只好和他潑作一團。 最后兩人全身濕透,回酒店洗澡, 洗著洗著在浴室滾作一團,一直到深夜。兩人身上都被地磚硌出了一塊又一塊的淤青, 只好半夜打電話讓前臺送紅花油和酒精棉簽。 第二天晚上商暮又鬧著要吃海鮮,吃出了急性腸胃炎,吐得發起高燒,半夜被周望川送去醫院掛水。 掛了兩大瓶藥后天也亮了,商暮虛弱地扔下一句“此生再也不吃螃蟹”,沉沉地睡了過去。 周望川喝了杯咖啡提神,強打精神趕去開會,在會上還作為優秀年輕醫生代表,分享了兩個手術中的實際案例。等開完會匆匆趕去醫院,那家伙大概是覺得昨晚丟臉,早已經拔針出院,飛回a市了。 一提到這件事,商暮明顯有些不自在起來:“提這做什么?!?/br> 周望川說:“就是那種研討會,只不過這次在國外,大概需要半個月的時間?!?/br> 商暮:“哦?!?/br> 電話里又沉默了下來,周望川耐心等了一會兒,見他沒有話說,便道:“吃了藥好好休息,如果還有哪里不舒服,記得給我打電話?!?/br> “哦?!鄙棠侯D了頓,道,“我掛了?!?/br> 周望川道:“行?!?/br> 等電話掛斷,周望川才覺出不對勁來。商暮從來都是直接掛他的電話,有時甚至話還沒說完,電話就已經被掛了,什么時候這么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