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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人他嘴硬心軟 第5節

    商暮眨了眨眼睛,接過了熱水袋:“謝謝?!?/br>
    周望川心道,果然學設計的人容易有潔癖。

    商暮問:“多少錢?我轉給你?!?/br>
    “不用,沒多少錢?!敝芡ㄕf,“你可以給我一個五星好評?!?/br>
    商暮:“……”

    正說著話,周望川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去室外接完電話,又帶著一位護士回到病房,對著床上的商暮示意了一下:“我家里有點事要回去一趟,麻煩您幫我監督一下,這小子越獄呢。改天請您吃東門兒那家雞腿飯,加倆雞腿。外賣,隨時兌現?!?/br>
    護士jiejie看了商暮一眼,立刻斗志昂揚:“周醫生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商暮:“……”

    周望川脫下白大褂離開,走到校醫院門口,目光隨意地一掃,落在前臺桌面的白玉花瓶上,里面插著兩枝鮮紅欲滴的玫瑰。

    不知道是哪位病人送的,今天一早就放在前臺,壓著一張紙條寫著“周學長收”。

    周望川想了想,拿起那兩枝花,折去了所有尖刺,回到病床邊,把花放在商暮的枕頭邊,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你們年輕人好動,但只剩一瓶藥了,你就聞聞花香,想想事情,很快就過去了。嗯?”

    手機又響了起來,周望川匆匆離去了。

    吊瓶掛完后已是凌晨,商暮去前臺繳費,卻被告知已經繳過費了。

    周望川一向把自己當做扶危濟困、普度眾生的觀世音菩薩,在他看來,大學應該是享受學習和生活的地方,若因為生病而花掉了生活費,大學生活也太苦了。所以遇到經濟有困難的學弟學妹,他都會悄悄墊付醫藥費。有些病人手頭寬裕后會還他,有些不會,他并不在意。

    商暮在原地站了幾秒,回到病房對著二維碼掃了掃,手機發出滴的一聲。

    他又拿起枕頭邊的兩枝玫瑰,離開了校醫院。

    第5章

    醫學院在一個單獨的校區,和設計學院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不是特意去找人的話,兩個學院的學生根本不會碰面。

    自那天之后,周望川偶爾會想起那個打架很帥但又很乖巧的小學弟,卻也知道應該不會再見面了。不知為何,小學弟雖然拔針越獄,他心里卻總有個印象,覺得對方乖巧。

    可能是因為小學弟打屁股針時沒嗷嗷大叫。

    但他沒想到的是,一個月后,在充斥著啤酒味和梔子花香的盛夏,他們又見面了。

    大四課程很松,不在校醫院坐班時,周望川便喜歡泡在街頭巷尾的小診所,旁聽醫患聊天,搜羅各種疑難雜癥。

    這天晚上的小診所里,大爺大娘搖著蒲扇講八卦,周望川站在小藥房里看醫師配藥,突然聽到了隱約的慘叫聲。

    他放下手里的筆記本,循著聲音來到了旁邊的暗巷,在昏暗的路燈下,他看見了驚悚的一幕——

    一個年輕男生正半跪在地上,手拿磚頭,用了死勁,一下一下往地上的中年男人身上砸。

    中年男人滿臉鮮血,地上有幾顆打落的牙齒。痛苦的嚎叫和污言穢語不斷從他口中涌出,他大力掙扎,卻被男生死死地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周望川沉聲道:“住手?!?/br>
    男生背對著他,是地上的男人先看見了他,像看見救命稻草一樣艱難地這邊蠕動,虛弱道:“救我……救我……我是他老子,他想殺了我……”

    周望川這才看清,中年男人的胸口已經被血染紅,連墻面都噴上了一些鮮血,場面慘不忍睹。

    這個時候,地上的男生轉過頭來,對視的瞬間兩人都是一愣。

    “是你?!”

    “……是你?”

    男生的眼中尚有未褪去的殺意和血紅,周望川又看了一眼墻上的血,他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他心目中的乖巧小學弟,此刻確確實實動了殺心,正把人往死里毆打。

    地上的男人虛弱地向周望川的方向爬來:“小兄弟,救我……我快死了……幫我打120……”

    商暮扶著墻站起來,他手里仍攥著那半塊紅磚,血液順著指尖往下滴。

    他說:“不要救他。讓他死了才好?!?/br>
    周望川皺起眉,問:“發生了什么?”

    商暮冷聲道:“他不會死,所以不要救他。但這真是個遺憾,我寧愿他死了才好?!?/br>
    “救我……救我……”地上的男人仍不斷地哀求著,他喉口發出破風箱一樣的聲音,周望川斷定他是傷到了肺和喉嚨,男人的胸口血rou模糊,若不及時就診,很容易失血休克。

    周望川剛一抬腳,手腕被人握住了。在盛夏燥熱的夜里,那只手冷得像冰。

    “不要救他?!鄙棠赫驹谒媲?,輕聲道,“學長?!?/br>
    “知道他為什么只有一只手么?因為他賭輸了,付不起籌碼,被賭場的人砍了一只手?!?/br>
    “還記得那天西門小巷里的打手嗎?那是他雇來堵我的,他想逼我拿錢給他去賭?!?/br>
    “這樣的人,你要救他嗎?”

    商暮平靜地說著,聲音清冷,像在陳述課題報告。

    他聲音平靜,周望川卻偏偏聽出了一種隱藏的瘋狂。他覺得眼前的人正處于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警惕狀態中,似乎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男人已經失血昏迷,嘴里尚在不斷喃喃。商暮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地面,面無表情像在看一條死狗。

    商暮后知后覺地發現,地上的男人好像真的很慘。滿臉血污,牙齒脫落,出氣多進氣少,落魄可憐,骯臟的賤命一條??伤?,醫生是最見不得血的。

    更何況是眼前這位學長。

    商暮又想起了校醫院app里的那些匿名評價。

    “周學長真的好耐心好溫柔!我去的時候他都下班了,卻還給我開了藥,告訴了我一堆注意事項?!?/br>
    “必須五星好評,學長醫術也太好了叭,開的藥吃了一次就有效果了?!?/br>
    “本來還擔心生活費不夠的,學長竟然幫我墊付了醫藥費,讓這個可憐大學生不至于吃不起飯tat,真的太善良了?!?/br>
    “學長本來六點就該下班的,但是換季生病的同學多,他一直忙到十點才下班,一點不耐煩都沒有,特別溫柔?!?/br>
    ……

    商暮平靜地又重復了一遍:“不要救他?!?/br>
    周望川看著他,眉心微微皺起。

    商暮熟悉這樣的神色,這是權衡的神色,這是一個深思熟慮的表情。

    對方在猶豫,在權衡,在做選擇。

    商暮垂下眼眸,緩緩松開了攥著對方手腕的手。他知道,他從來都是不被選擇的那一個。這一次,應該也不會例外。

    他們只是有過一面之緣的醫生和患者。

    第一次是初中。母親自殺身亡,他鼓起勇氣向初中班主任提出要住校,班主任問他是不是和家里有矛盾,當天下午就叫來他的父親。被領回家后,他遭遇了最嚴重的一次毆打,額頭被酒瓶打破,一條腿骨裂,全身上下無數淤青。

    第二次是高中。他靠自己的能力賺了些錢,勉強夠學費和生活費。開學前夕抽屜卻被撬開,學費不翼而飛,他報了警,等在賭場找到爛醉如泥的父親,卻被告知學費已經輸光。民警象征性地記錄了一下,隨口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們外人也不好插手?!?/br>
    第三次時,他已經成年,能夠撂倒他那日益衰老的父親。由賭鬼的酗酒挑事引發的激烈對毆,引來了物業和居委會?!澳挠袃鹤哟蚶献拥??”他們說,“再說了,父子哪有隔夜仇?!?/br>
    第四次,第五次……

    這是第幾次呢?記不清了,商暮漠然地想。

    他又瞥了一眼地上的人,衰老,虛弱,可憐,可悲。他其實不在意這人的死活,也不在意有沒有人去救活他。

    他只是想要一個態度。

    可終究是癡人說夢。

    他突然很累了,抬起腿,疲憊地、漠然地就要離開,手腕卻被抓住了——

    “松開?!敝芡ㄕf。

    商暮垂下眼,他的右手仍緊握著那塊紅磚,動作維持了太久,手指僵死,無法動彈。

    周望川低著頭,用溫熱的手指推揉著他僵硬青白的指骨,輕輕揉捏關節,半晌,商暮松開手指,磚頭落地,發出哐當一聲。

    “還有哪里傷到了?跟我來,我給你檢查一下?!敝芡ㄎ罩氖滞?,拉著他往診所的方向走去。

    商暮茫然地跟著他走,走出巷外,路燈明亮。走入診室,大爺大媽正熱火朝天地講著八卦。他從昏暗血腥的地獄來到了俚俗的人世間。

    路過穿白大褂的醫生時,周望川腳步微頓,伸手按了按對方的肩膀:“徐叔,我借一下里面的房間?!闭f著,在商暮看不見的角度,他指了指巷子的方向。

    然后,他拉著商暮進了隔壁的小房間。

    商暮整個人都是懵懵的,被他按著肩膀坐在椅子上。

    “我先幫你處理傷口?!?/br>
    周望川先簡單地幫商暮擦了擦手上的血污,又用蘸了醫用酒精的消毒棉片,小心翼翼地為傷口消毒。鋒利的紅磚割入了手心和指腹,能看見破碎的血rou。

    “疼就說出來?!敝芡ㄕf,“房間隔音很好,這里就我們兩個人,你不用忍著?!?/br>
    商暮茫然地望著他,無意識地說:“不疼?!?/br>
    周望川笑了:“同學,你有在醫生面前示弱喊疼的權力?!?/br>
    他這么說著,手上的動作愈發輕柔,房間里只剩鑷子拿起又放下的聲音,還有酒精燈的畢剝聲。

    兩人心照不宣地沒有提起剛才的事情。

    沉默了一會兒后,商暮問道:“學長,你為什么會選擇當醫生?”

    “唔,這是一個說來話長的問題?!?/br>
    周望川幫他上藥,感受到他疼得手指一顫,便安撫地握了握他的手腕。

    “幾年前,我mama生了很嚴重的病,國內國外的大醫院全部都說沒治了。我爸沒有放棄,持續在各地尋找名醫?!敝芡ㄕZ氣和緩地說著,“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有一位已經退休的名醫告訴我爸,他有四成的把握能通過手術治愈我媽?!?/br>
    商暮問:“成功了嗎?”

    “成功了?!敝芡ㄌь^一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陽光又英俊,“那一年我剛好高中畢業,填報了醫學專業。因為我親身感受到了,醫學能為一個家庭帶來多大的希望,它可以是拯救一個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黑夜里的燭火?!?/br>
    “直到今天,我仍會常常去探望那位名醫。他家是世代從醫,這間診所就是那位名醫的兒子開的,我時不時會來幫忙打雜?!?/br>
    周望川包扎完,拿起剪刀剪去多余的紗布,又去外面拿來一劑針管:“我給你打一針破傷風?!?/br>
    說完他笑了笑:“別擔心,今天不打屁股針,打在上臂就行?!?/br>
    就在他用酒精棉片擦拭皮膚時,商暮突兀地開口了。

    “我的母親,是被剛才那個人逼死的?!?/br>
    周望川的手一頓,隨即用手指輕柔地按了按即將打針的地方,助他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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