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脫。
夜色融融,明鏡般的月亮懸掛天邊,點點繁星持續閃爍。 街道兩旁的路燈放射出幽美柔和的光影,給微涼的夜風增添一絲溫暖,也給回家的人們指明前進的方向。 程靖把車停在路邊,走進名曰“十里牌”的長巷。 老城區最大限度保留了原始的純樸,盤旋在頭頂的電線錯綜復雜,街燈時而明亮時而昏暗,逼仄而綿長的巷子似一條游水的長蛇,在迷宮里穿梭自如。 程靖熟門熟路地走過一家小吃店,老板是個慈眉善目的大叔,這么多年過去,他鬢角發白,頭發稀少,唯一不變的他的招牌笑容,打包盒里的炒粉堆成小山,生怕孩子們吃不飽。 往前十幾米,江州市十里牌小學,這里是程靖和李明也的母校。 關于小時候的事,他已經忘得七七八八,唯一的記憶是那年剛上小學五年級的兩人被幾個八中學生困在角落里要錢,他們寧死不屈,挨了一頓狠打,后來這事被李明也混社會的大表哥知道,第二天便喊了一大幫兄弟堵在八中門口,施暴的幾人嚇得不敢露面,最后是被警車接走的。 經此一事,李明也聲名大噪,初高中一路順風順水,學校里無人敢惹,順帶給和他形影不離的程靖也貼上一個“背景不詳”的標簽。 * 李明也的家在這條巷子的盡頭,房子也是小兩層,下面那層租給一對和善的老夫婦。 老兩口原本和李明也是鄰居,在江州有兩套房子,后來全被好堵的兒子輸沒了,沒多久兒子又因故意傷人罪入獄,留下孤苦無依的兩個老人。 李明也不忍看老人露宿街頭,便以很低的價格將一樓租給他們。 “叩叩?!?/br> 程靖輕敲兩下門,沉迷聽戲曲的奶奶抬頭看見他,足足愣了兩秒,拿起一旁的老花鏡端詳片刻,扭頭沖房間里的爺爺喊,“老頭子,程靖回來了?!?/br> “什么回來了?” 爺爺耳朵不好使,拄著拐杖磨磨蹭蹭到門口,抬頭見是程靖,笑出滿臉褶子,“哎喲,咱出遠門的兵哥哥歸家了?!?/br> 奶奶上前握著他的手,盯著他的臉看了會兒,調侃道:“這部隊的太陽挺毒辣的,以前那么白凈的小伙子都快曬成煤炭了?!?/br> “是啊?!背叹阜鲋棠袒氐街褚紊?,難得有心情說笑,“最近還多了個“大野?!钡耐馓??!?/br> “哪個大聰明給你取的,蠻符合你現在的形象?!?/br> 程靖失笑,滿腦子都是“大聰明”鼓著小圓臉陰陽他顏值下滑時的樣子,比起生氣,更多的是有趣。 他大概是得了一種無藥可治的怪病。 她一說話他就想笑,想聽她一直說,嘰嘰喳喳的很是可愛。 “我帶了云河齋的糕點?!背叹笇b袋放上小桌,低聲解釋:“千層酥賣完了,只剩綠豆糕和桃酥,也不知味道是不是還和從前一樣?!?/br> “這些東西我們從小吃到大,吃得早就不是味道,是回憶?!睜敔斂戳搜郯b袋上的圖標,欣慰地笑,“云河齋離這里挺遠的,你有心了?!?/br> “應該的?!?/br> 程靖又陪老兩口聊了會兒天,視線順著樓梯看向二樓,“李明也在家嗎?” “在家?!碧峒按耸?,奶奶搖了搖頭,“又是天快亮才回來,喝得酩酊大醉,一睡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醒了沒有?!?/br> “那我上去看看?!?/br> 奶奶小聲叮囑,“正好你也幫我說說他,再年輕也不能這么糟蹋身體,等年紀大了一身病痛,到時候想后悔都晚了?!?/br> 程靖點點頭,直奔二樓而去。 * 二樓有三間房,其中兩間打通成一間大屋,便是李明也的臥室。 房間的裝修風格同主人放蕩不羈的性子相似,眾多元素雜糅在一起,第一眼莫名其妙,第二眼又覺得融合得恰到好處。 木門上掛著一個碩大的飛鏢盤,整屋鋪滿黑白相間的哥特風地毯,灰墻上的裝飾畫多為暗黑系,家具卻是跳躍的亮色系。 橙紅色沙發,暖黃色木桌,淺綠色衣柜,每一處都是他的精心設計,融進黑白灰的主色調里,極致詭異中又透著一絲絲對光明的渴望。 滿屋刺鼻的酒氣熏得程靖頭暈腦脹,走到窗前開窗通風。 大床上的李明也還沒醒,被子滑到地上,程靖好心替他撿起,男人察覺到床邊有人,艱難地睜開一只眼。 “早啊?!?/br> “月亮都下山了,早什么?” 李明也低低地笑,半坐起身背靠床頭,手伸向床頭柜摸煙盒,順手遞了一根給程靖。 程靖拒絕,“戒了?!?/br> “戒了?”李明也皺眉,“為什么?” 程靖面不改色地說:“吸煙對身體不好,還容易得肺癌,你以后也少抽一點?!?/br> “你受什么刺激了?”李明也顯然不信他的官方回答,直接戳破,“當年可是你帶我抽的,現在和我說要戒煙?” “回頭是岸,為時不晚?!?/br> 李明也定定地看他兩秒,“瘋子?!?/br> 程靖的關注點停留在他手里的打火機上,好奇地問:“你那個從不離身的粉色火機呢?” “送人了?!?/br> “女朋友?” “不是?!崩蠲饕餐铝丝跓熑?,渾濁的眸底曖昧不明,“一個很有意思的小姑娘?!?/br> 程靖愣愣地問:“你不是有女朋友嗎?” 李明也哼笑,“托你的福,分了?!?/br> “我?” “你性取向有問題這事已經傳遍大街小巷,我作為你的緋聞情人,現在我從街邊走過,沿路的燈桿都是彎的,以后出去撩妹還得被人罵基佬騙炮,我嚴重懷疑造謠者想整的人不是你,而是我?!?/br> 程靖安靜聽著,想笑也只能強行憋住。 李明也深吸兩口煙,隨口問:“人找著了嗎?” “嗯?!?/br> “迎春巷的?” “嗯?!?/br> “我認識?” “認識?!背叹搁]了閉眼,幽幽吐出兩字,“小芙?!?/br> “...”李明也驚呆,滿目荒唐,“小福星?” “嗯?!?/br> 李明也聞言大笑,裸著上身走到窗邊,朝窗外抖了抖煙灰。 被風吹起的羽毛頂燈搖曳著虛幻的光影,灑在他俊美精致的側臉上,嘴角瘋狂上揚。 “換作別人還能好好訓一頓,小福星你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怕是重話都舍不得說兩句,能怎么辦,老老實實受著吧?!?/br> 程靖對此無法反駁,想著那天本應該嚴肅教育她一番才對,可視線對上她的臉,腦子一片空白,哪還記得自己說了什么。 日常調侃完程靖,李明也點到為止,開始同他聊正事,“飯店的事籌備得怎么樣了?” “差不多了,剩下一些細節等下個月我戰友過來再詳談?!?/br> “錢夠嗎?”李明也漫不經心地說:“我不介意入點股份,以后還能明目張膽地吃霸王餐?!?/br> 程靖淡聲拒絕:“你顧好自己的公司就行,我這邊不用cao心?!?/br> “你該不會以為你當兵的這兩年我都在瞎玩吧?”李明也斜他一眼,滿眼傲嬌,“當初我倆一起畢業,你讀大專,我輟學創業,這么多年風里雨里不是白忙活的,公司已經慢慢走上正軌,剩下的時間全都拿來享受生活?!?/br> 程靖冷哼:“所以你每天喝得不省人事?” 李明也慵懶地仰躺在沙發上,略長的碎發遮蓋眼睛,唇邊泛起一絲苦笑,“人一旦清醒就會覺得活著沒意思,渾濁一點好,至少可以喘一口氣?!?/br> 程靖能看清他眼底一晃而過的憂傷,沒再多言。 如果把人的一生寫成一本書,那么李明也的前十年絕對是悲慘又勵志的存在。 在乎的人相繼離他而去,傷他最深的卻是至親至愛之人,愛與恨無限糾纏,導致每一次回想都是剜心的疼。 如果醒著太痛苦,醉生夢死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 程靖回到迎春巷,時間已過晚上10點。 他隔老遠便鎖定從立青超市出來的那抹身影,塑料袋里裝的全是辣條,小姑娘哼著小曲心情無比歡快,路過小水坑還來一波立定跳躍,結果抬眼撞見程靖,低頭裝作沒看見,溜得比兔子還快。 “小芙?!?/br> 程靖叫住她,不給她逃跑的機會。 夏芙心默默收回邁出的腳步,極其僵硬地轉過身。 “靖哥好?!?/br> 男人停在她跟前,視線晃過若隱若現的雙下巴,嗓音低了些,“你剛才看見我跑什么?” 她站得筆直,“心懷愧疚,不敢面對?!?/br> 程靖眸底晃過一絲笑意,“你還有不敢的時候?” “有的?!彼c頭如搗蒜,“我出了名的膽小如鼠?!?/br> 男人也不說不信,目光掃過塑料袋里的辣條,忍不住多了句嘴,“這些都是垃圾食品,以后要少吃?!?/br> “可是,它好吃啊?!?/br> 他脫口而出,“好吃的東西容易長胖?!?/br> 此言一出,夏芙心猛地抬頭,小眼神寫滿幽怨。 程靖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尷尬地低頭咳兩聲。 “云河齋的綠豆糕,你拿回去給爺爺奶奶嘗嘗?!?/br> 夏芙心接過他遞來的紙袋,隨口問:“云河齋不是在南邊嗎?” “是?!?/br> “你跑那么遠干什么?” “我去那頭辦點事,正好路過這店,想起租住在李明也家的黃爺爺好這一口,順手買了點?!?/br> “李明也?”夏芙心rou眼可見地興奮起來,“你去找他了嗎?” “嗯?!?/br> “你居然連租住在他家的老人愛吃什么都記得一清二楚,”夏芙心咧嘴笑得歡,八卦之魂熊熊燃燒,“你們倆該不會真的....” 程靖疑惑,“真的什么?” “假戲真做?!?/br> “...” 夏芙心沉浸自己的幻想中,自動忽略他泛青的臉,“雖然謝以梵這家伙平時瘋瘋癲癲,但他說的話也不無道理,真愛無關性別,只要認準了就大膽去愛,我舉雙手支持你,哦不,你們?!?/br> 男人沉著臉,一言不發地凝視著她。 “其實仔細想想,靖哥你也不虧啊,李明也長得多好看?!?/br> 他胸口那團火不斷往上躥,“你覺得他長得好看?” 夏芙心終于逮到機會反擊,眉飛色舞地用手比劃,“我實話說啊,你當兵之前的顏值比他高那么一點點,自從變成大野牛,他的顏值就比你高那么一點點?!?/br> 程靖呼吸僵住,原地石化。 夏芙心見氣氛不對,往后退到安全距離。 “靖哥,我回去繼續做卷子了,晚安?!?/br> “等等?!?/br> 男人低聲叫住她,數次深呼吸壓住體內那股無名火,卻壓不住欲之呼出的情愫。 “小芙,你想我找女朋友嗎?” 她怔住,低頭避開他的注視,“我...我當然希望靖哥可以找到幸福...” 時間仿佛凝固,憂郁的風聲躁耳。 男人眼眉低垂,長睫輕盈顫動,揪著那顆狂躁的心持續下墜。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在發瘋。 “回去吧?!?/br> 落寞是留給自己的,本能的關心最要命。 “不要熬夜,早點休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