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女人撫開蓬亂的發,露出兩只發黃的眼珠子,大著膽子抬頭去看容淖,似審視又似探究。 她不懂這個帶著一群體面健壯護衛的姑娘找上她們意欲何為。 卻隱隱覺得是個機會。 反正除去爛命一條,她們根本無甚值得旁人圖謀的。 不如配合一些,萬一就此博個機會,再不用過這種凄風苦雨,不知明日生死的無望日子了。 女人開口,嗓音出乎意料的悅耳溫柔,慢條斯理的官話吐字像是受過調|教,“現在放開了?!?/br> “你是何出身?”容淖嘴上在問,實際上心中自有猜測。 本朝以騎射得天下,明令禁止八旗女子裹腳。 可興于前朝的三寸金蓮風氣并非說禁便能禁,民間許多地方依舊以小腳為美。 但并非所有女子都有條件纏足。 比如說貧困農女,她們要搶天時下田種地,靈活的雙足很重要,裹足等同裹自己的生路。 能毫無顧忌裹足的,要么家境尚可無須女兒做什么活計,正好親長又視三寸金蓮、閉門不出為貞潔德行。 要么是娼||妓出身,為了迎合男人的喜好。 這個女人看起來并無浮艷之氣,大抵是好出身落了難。 女人卻說,“本為乞女,嫁了一薄幸讀書人,做過幾年官太太。后受男人官場牽連,淪為罪人,由保甲強配于軍犯。軍犯惡劣,呼朋引伴入我門中,我不堪受辱,趁其酒意上頭,醉殺四人逃命?!?/br> 乞女不清楚面前這個姑娘意圖拯救‘好人’還是需要‘壞人’,索性和盤托出。 總有一半的機會去撞運。 而且,她更偏向需要壞人。 容淖挑眉,似信非信,“乞女會纏足?” “我是丐頭女?!迸隧兴朴袘涯?,三言兩語講出自己生平。 乞女的丐頭爹爹只是名聲不好聽,實則十分富貴,為她延請女夫子,當做大家閨秀養大。并擇了一前途無量的窮書生為婿,用錢財扶持女婿讀書入仕。 后來書生高中,正好丐頭病故,乞女隨夫赴任途中,書生自負已魚躍龍門,心嫌乞女低賤不堪為配,途徑山林遇虎時故意推了乞女出去。 后又在任上大書特書懷念亡妻‘義舉’,以此搏名。 乞女僥幸虎口脫身,聽聞書生此舉,趕去任上當眾與書生夫妻重逢,兩個相互防備的人硬生生演了幾年恩愛夫妻,直到書生丟官喪命。 容淖聽得心中百味雜陳,嘴上不咸不淡地問,“他害你性命,為何不去告他,反倒要繼續與他做夫妻?” “告他讓他丟官?”乞女自嘲一笑,笑中帶淚,“姑娘,他丟了官于我有何好處。他有官位,我大可捏著鼻子做高人一等的官太太。他丟了官,我只能是如今的下場?!?/br> 世間夫妻,若能舉案齊眉固然令人稱羨。 若是不能,有利可圖當為‘良配’。 容淖默然片刻,再問,“那些女子是你組織起來的?” “是。獨身走在草原上,管他是人是獸都能欺你辱你。成群走過草原,那我們才是人?!逼蚺疁啙岬碾p目中有種邪性的坦誠,一字一頓補充道,“當然,也可當獸?!?/br> 自薦之心昭然。 冬陽赤白耀目,似蘊藏著稀疏溫情,容淖迎著三雙充滿希冀的眼眸,平靜道,“我不用你們?!?/br> 有凄冽雪風刮過,三個女人如被有形的失望壓垮,肩背比先前更顯佝僂。 “但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br> “只要你們能去漠北扎薩克圖部找到哈斯格格,替我給她帶句話,她會酌情安頓你們?!?/br> 乞女聽得直發愣,“去漠北,這般遠?” 她們多半活動在漠南草原,這邊離關口近。關內雖沒有她們的家,卻總有一份難滅的羈絆。 容淖八風不動問,“做不到?” 乞女與同伴交換了眼色,咬牙應承,“能做到?!?/br> “不知姑娘要我們帶什么話?” 她雖不知道眼前這個漂亮的年輕姑娘姓甚名誰是什么人,卻能猜到其出身貴胄,而非普通的富貴。 因為能在封關令下進入關外草原的本身只有兩種人。 拿度牒的商人與為朝廷辦差的人。 這個姑娘連丐頭都不知道,明顯不是會在年節慶吊給丐頭們‘責錢’‘捐錢’的富商大戶。 那只能是朝廷的人。 并且是鮮少接觸民間的貴人。 若錯過了她遞來的橄欖枝,這輩子可能等不到第二雙手拉她們出泥坑了。 容淖隨便找個由頭,“就說,我在等她的寶石?!?/br> 乞女與同伴相攜離去。 容淖望著三人背影出神。 能把一群窮途末路之人團結起來,這已是一種出眾的能力。 讓她們一群逃犯僉妻在沒有理藩院及各部札薩克的同意下,躲躲藏藏行數百里路去往漠北,更是一場殘忍的篩選。 她們一路上或會遇見艱險無數,令現在還算團結的一群人忍不住在看見曙光前互相廝殺。 她們一直是同伴,最明白彼此的兇性與軟肋,太惡的人注定被所有人防備甚至是圍剿,難能長久。 六十多個僉妻,說不好會被她們自己料理掉多少,又有多少人能順利抵達札薩克圖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