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方才進門時要求開門見山的是容淖,彎繞不肯直言的是春貴人。 不過瞬息功夫,兩人想法似乎對調了個,倒是春貴人更為直白。她脖頸線條松懈下來,眼瞼微垂,讓人探不清深淺虛實。 “公主孝順生母,不惜屈尊與王貴人暗中往來,聯手謀求主嬪位份之事,我已知曉。公主貴為帝姬,在宮中行路尚且如此艱難,韶華玉顏不敢大方展露人前,形如欺君,更莫說我與王貴人這般出身低微的女子。言至于此,我再斗膽妄言幾句……” 春貴人頓了頓,慨然低語道,“后宮所有女人,不論尊卑,其實都是活在懸崖壁上,腰上系著同一根繩索,搖搖欲墜。按位份由高往低排,越是底層,系繩越細,不易承重,隨時有跌落深谷,粉身碎骨的風險?!?/br> “所以,每個人都只能抓緊那根繩子拼了命往上爬。遇上擋路的,也無路避繞,只能往前。任人踐踏與踐踏她人,總要選一個?!?/br> 春貴人倏然抬眸,滿眼真誠直視容淖,不卑不亢,“這條路上,王貴人敗于我手數次,如今還在暢春園關著,起伏難料。公主不妨轉投押我,贏面更大?!?/br> 王貴人原也在伴駕北巡的名冊中,結果先因行事無度,‘逼’春貴人割rou以證清白,惹皇帝震怒。 后為復寵,不惜與容淖聯手,欲對春貴人除之而后快,正好掉入容淖提前布好的陷阱中,稀里糊涂成為揭破種痘所舊事的引子。 如此,王貴人稀里糊涂愈發為皇帝嫌惡,雖憑腹中龍胎暫得保全,但亦被皇帝以養胎為由,毫不留情踢出了北巡伴駕名冊,如今還在暢春園里關著。 春貴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清楚容淖之前接近王貴人的真實目的,以為她與王貴人當真是為利共聚,故而把她當王貴人的庇護傘看待了,遂有了今日拿捏把柄相邀,冒險試探。 若方才見到那副入浴圖時,容淖但凡露出丁點驚慌失措,懼怕怯弱。那此刻,春貴人出口之詞八成是威脅而非拉攏游說了。 貌似小意,實則瘋狂。 “貴人進宮日子短淺,體悟倒是深刻。既然你如此坦誠,我不妨得寸進尺多問一句,也好讓我這心中有個底,盡早做出利弊衡量?!比菽字讣廨p點,若有所思的模樣,“姚若愚,你為何入宮?” 姚若愚。 她的閨名。 春貴人目色大震,無端生出幾分恍若隔世的怔忡荒唐。 自她入宮起,前程往事風消云逝。世上再無姚氏若愚,張家之妻,只有深受皇寵的伊爾根覺羅氏春貴人。 以至于,‘姚若愚’三字同‘為何入宮’隱秘寄生她都無從察覺,冷不丁被人一刀正中軟肋,打了個措手不及。 春貴人余光不受控制般往帳外方向流散,死死咬緊舌尖穩固心神,迫使自己正視容淖的眼,張口便欲說出早已措辭無數次的腹稿。 “我……” “算了,反正你已是春貴人?!比菽状浇青咝?,倏爾漫不經心打斷,“換個簡單問題罷,可是王貴人主動向你透露,我與她之間有聯系的?” 春貴人到嘴邊的話被囫圇堵了回去,面上閃過一絲微妙,心中七上八下。 眼前這個六公主比她想象中鎮定聰慧許多,甚至某些瞬間還會流露出超脫年紀的深沉銳利與狡猾,讓人捉摸不透。 上一次不經意間被人調撥出無處遁形的惶亂情緒,還是她初見皇帝那夜。 春貴人定了定神,不敢再松懈輕視容淖分毫,真真假假應答,“母羊為了保護羊羔,尚有與兇狼對峙的勇氣?!?/br> 后宮是母憑子貴的地方,今上尤重子嗣,宮中那些有名有位的妃嬪,九成都是有生育之功的。 王貴人育有十五、十六阿哥兩個兒子,如今肚子里又懷了一個。哪怕目前她失寵于皇帝,但只要她熬住了眼下落魄,憑借子嗣之功,早晚能等到翻身機會。 春貴人若要徹底踏平王貴人這塊擋路石,首當其沖便該斷其后路,令其再無翻身之日。 王貴人應當也猜得到,春貴人極有可能對自己的兩個兒子下手。 十五、十六兩位阿哥一個七歲,一個五歲,稚齡伴駕北巡,本就惹人憂心。北巡路上莫說是孩童,就連精壯威猛的八旗將士,隨時都有可能水土不服趴下。 以春貴人的心思手段,想要在北巡路上神不知鬼不覺下手,算不得難事。 王貴人走投無路,為了暫且保全自己年幼的兒子,出賣容淖,以求震懾甚至是轉移春貴人的歹意,倒也不足為奇。 王貴人心思不錯,只是可惜,識人不清,認事不明。想不通容淖的站身位置;更低估了春貴人的瘋狂冒進。 容淖凝神靜思片刻,似終于計較好了得失利弊,淡聲道,“你需要我做什么?!?/br> 春貴人應對自如,意味深長笑道,“公主金枝玉葉,不敢以污垢沾染?!?/br> 容淖聞言,不置可否揚眉,起身告辭。 - “公主,你快些說罷,奴才都急死了?!狈讲艊Q珞見容淖兩手空空從春貴人處出來,本已冷靜幾分的驚怒情緒迅速席卷噴涌,幾欲氣得沖進去把那幅畫硬搶出來。幸虧容淖及時耳語告知她,已有解決之法。 她憋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容淖暫歇的帳篷里,后腳還未踏進來,便迫不及待追問,“究竟是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