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從后腦勺到腰臀,整個背后大片地方都是火辣辣的疼,容淖暫且起不了身,索以仰躺摔倒在地的姿勢,閉目把杏果喂進口中。 食物的味道在舌尖溢開,自胸腹到嗓子驀然升起一股熟悉的反胃。來勢洶洶的惡心感翻江倒海,好像暫壓住了后背的疼痛。 容淖勉力撐肘坐起,推開身上的樹枝,踉蹌兩步跑到古樹后,嘔吐不止。 醒來時吃的藥丸子,午膳喝的幾勺果子粥米湯,以及剛才那半口杏果,全給吐了干凈。一直到腹中干癟,口中生苦,好像膽汁都吐出來了,才勉強止住。 過了許久,容淖才頂著一張面無人色的小臉從樹后歪歪扭扭走出來。 她斜倚毓翠亭廊柱,緩緩從自己左前臂掌側皮rou里,取出一枚插得極深的細小銀針。 若有熟悉針灸的醫者在場,必能認出,那是手厥陰心包經xue。 用銀針扎此處xue位,有降逆止嘔的功效。 不過,對容淖來說,現在好像也快失效了。 從前夏季,她最愛毓翠亭的杏果。今日本想來碰碰運氣,看可有奇跡發生。 又歇了片刻,容淖隱約聽見嘠珞催促的聲音,胡亂嚼了一塊清口香片葉吐掉,又包了幾個果子,若無其事走出去。 “公主臉色為何如此慘白?是過了暑氣?還是心口疼?”嘠珞一眼看出不對,忙替容淖打了幾下扇子,關切道,“咱們趕緊回宮吧,得宣御醫過來瞧瞧才是?!?/br> “不必,我就是有乏累,回去歇歇便好?!比菽滋撊醢才诺?,“規矩在那里,御醫只能隔著簾子給內廷女眷診病,癥狀全靠向伺候的宮人打聽,也不許下重藥。望聞問切的道行大半都使不出來,醫術不見得比我強。待回去后,我自己配一副藥,你幫我煎好便可?!?/br> 俗話說久病成醫,容淖染疾多年,醫術不弱,承乾宮的宮人病了,多半都是她治好的。嘠珞想了想,最終應聲同意了。 因為宮中延醫問藥的規矩確實繁瑣,忌諱頗多。就拿針灸來說,任憑太醫有金針還魂的本事,按照規矩,針也是不能往主子身上使的。 據聞連皇帝都嫌條框雜陳,干脆自學了岐黃之術,如今還會偶找太醫去乾清宮解疑。 嘠珞扶著容淖,主仆兩撿陰涼處走,回到承乾宮。 正殿酬食神鳥的熱鬧過去了,只剩一地老鴉黑毛,宮人正躡手躡腳收拾前庭庭院。見容淖回來,一個個的縮著脖子請完安,便飛也似的溜到一旁,唯恐容淖搭話的模樣。 氣氛沉得古怪。 容淖正疑惑間,明德堂里快步迎出來一個身量圓潤的宮女,是通貴人跟前伺候的忍冬。 “公主,你可回來了,奴才正要去尋你吶?!比潭劭艟p紅,似剛哭過的模樣,“貴人暈過去前一直念叨你?!?/br> “我額娘暈倒了?”容淖強撐精神,疾步往明德堂走,一邊詢問,“是何因由?” “也是趕巧了,倒霉得緊?!比潭簧ぷ涌耷?,“先前神鳥混亂奪食時,不知怎地把屋檐垂脊上的小蹲獸撞了下來,正好砸到回宮的貴人身上?!?/br> 第3章 容淖心頭狂跳,步履凌亂趕進內殿。 沒有預想中的頭破血流,人事不省。 三進千工鎏金精雕拔步床里,通貴人傳出的躁怒嘶吼一聲蓋過一聲,“滾!滾出去,我不剪!芳佃,你也要學隔墻那個,變著法來惡心我,分我的福氣嗎!” 中氣十足。 容淖余光瞥見床下散落的半截金鑲玉葫蘆指套,隱約猜到什么,娥眉一舒,腳下發軟,脫力滑坐在床前地坪。 “噯……公主,當心?!眹Q珞與忍冬齊齊驚呼。 拔步床里面罵人的動靜一窒,一道人影迅速竄出來,嘴里還喊著容淖未序齒排輩時的乳名。 “姬蘭!是不是摔傷了,臉色竟如此難看!哪里疼,快告訴額娘?!蓖ㄙF人一腳踢上床頭欄桿,痛得眉頭直打結,還硬是踉蹌撲到容淖面前,雙臂張開,護崽母雞似的倉倉皇皇把人納入懷中。 “地上鋪著軟毯,我沒摔傷,額娘別擔心?!比菽讕缀醣煌ㄙF人大力錮得喘不過氣來,盡量放平嗓音,“聽宮女說您被垂脊蹲獸砸傷,可有大礙?” “你是為了趕來見我才冒冒失失跌倒的?”聽見女兒關切自己,通貴人第一反應不是溫暖熨帖,而是猛地扳正容淖的肩,讓她直視自己,憤怒質問。 “這些年我千百次的教導你,你是我唯一留住的骨rou,也是我活這一世的寄托,就算讓我為你身死鋪路我也在所不惜,但你絕對不能再出任何差池,你為什么不聽?” 曾經艷冠群芳,占盡帝寵的女人,此刻珠鬟歪斜,宮裝褶皺,畢生光彩被重重宮闈打磨得了無痕跡,猶如困獸,張牙舞爪,不過是為了掩飾脆弱驚惶甚至是恐懼。 “額娘……”容淖想去拉她的手安撫,被她暴躁拂開。 “還有你們!”通貴人把矛頭轉向宮女,借機肆意發泄淤積滿心的怒火,“你們眼眶里那玩意兒是魚泡鑲的不成,竟任著公主胡鬧,簡直無能。芳佃,你把人帶下去!” 芳佃姑姑的手段,明德堂無人不知,墩鎖,扳著,提燈,樣樣都能要人性命。 嘠珞與忍冬頓時嚇成兩只鵪鶉,瑟瑟縮成一團,卻不敢吭聲為自己辯解一句。 她們都清楚通貴人性子反復無常,發作起來根本壓不住脾氣,也聽不進去旁人的勸解求饒,多言只會招惹更多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