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寒風碩碩,除了閑不住的小孩,路上沒什么行人。 顧金水到了羊腸胡同,熟門熟路地找到廢品收購站,也沒敲門,直接推門就進院子了。 “師父起了沒?” 顧金水提高嗓門問道。 他聲音才落,里面就傳來一把沙啞的老人聲:“吵什么吵,生怕別人不知道你來了?” 一個頭發胡須都白了,穿著舊棉襖面容瘦黑的老頭從屋里出來,他見了顧金水,瞥了一眼,“一大早的來干什么,今兒個還做買賣???” 顧金水平日里做的就是二道販子的事,把城外廢品拉到城內收購站賣了,中間一倒手,一年到頭沒少掙。 當然,他還干點兒類似倒騰糧票、外匯券的買賣。 “師父,我這不是趕早給您拜年來了嗎?”顧金水笑嘻嘻,主動進屋,見屋里面地上地下都是各種書籍報紙,連忙收拾了張桌子出來,把飯盒放下,“給您帶了我們家包的餃子,還有給您送今年束脩來了?!?/br> 他掏出個大紅包,那紅包滿滿當當的一沓。 老爺子呵了一聲,“怎么著,去年發大財了?” “那都是您教導有方?!鳖櫧鹚Π鸭t包塞到老爺子手里,老爺子呢,也不見外直接就收了,他淡淡道:“去,給我煮一碗餃子?!?/br> 要是別人這么對顧金水呼呼喝喝,顧金水肯定要翻臉。 但老爺子吩咐,顧金水卻是一句話沒有,拿著飯盒熟門熟路地進廚房了,煮了餃子還幫忙燒了炕,又出去不知哪里尋了幾十塊煤塊過來。 總之,他這一來,一上午就沒空閑過。 老爺子雖然沒說什么,可晌午的時候,老爺子叫住顧金水,“前陣子我給你的書,看得怎么樣?” “看得七七八八了?!鳖櫧鹚簧鯙橹t虛地說道。 老爺子樂了,看他,“那你過來瞧瞧這副對聯?” 他對顧金水一招手,自己雙手背在身后進了西南屋子。 “哥中午還不回來,要不咱們自個兒先吃了吧?”顧銀星朝外面看了半天,忍不住回來說道。 何春蓮低著頭逗孫女,“你要是餓了就吃點兒點心?!?/br> 顧銀星無奈,知道老娘說一不二,只好拆了點心盒子,拿了塊驢打滾,嘴里嘀咕道:“也不知哥跟那老頭子怎么有那么多話說,去一早上都不回來?!?/br> “胡說什么,”何春蓮瞪閨女,“人家陳老師是真有本事的,以前那是琉璃廠八寶齋的大掌柜,要不是落難了,就你哥想找人家拜師,祖墳燒穿了都沒這運道!” 顧銀星吐了吐舌頭,心里不以為然。 琉璃廠八寶齋怎么了? 這年頭誰買古董啊,學這有什么用。 “瞧瞧這副對聯?!?/br> 席瀚推開黃梨木匣子,取出里面一對發黃的對聯,“前幾天收的,五十六塊收的,你看好不好?” “五十六塊,這可不便宜,”顧金水挑起眉頭,一雙劍眉帶出些興味的神色,“賣家說這是哪個朝代誰的作品?” 席瀚笑了,摸摸胡須,“宋朝蘇軾,怎么樣,值不值?” 顧金水本來還想細看,一聽這話頓時被逗笑了。 他看向席瀚:“師父這是逗我玩呢,對聯這東西是明中期興起的,以前有的是楹聯,這對聯要是宋朝的,這可是考古上一大發現?!?/br> “少貧嘴?!毕劾锫冻鰩追中牢?,又問道:“還有呢?” “還有就是這個印章,您瞧瞧這里還蓋個東坡居士那可就更樂了,就人蘇軾現發現的作品里,有些只有個軾字,更多的是沒印章,因為那時候人不流行往自己的墨寶上蓋章,還是這么個從未見過的印章,這壓根就是不可能的事?!?/br> 顧金水說的條條是理。 席瀚眼里有一絲閃光。 顧金水的確是個好苗子,看書人人都會,可要學以致用就沒那么容易了。 他不說話,從抽屜里拿出另外一本本子丟給顧金水,“拿回去瞧吧,趕明兒有空了自己去潘家園那邊練練手?!?/br> “師父,您不帶我???” 顧金水瞪大眼睛,“您就我這么個徒兒,您忍心大撒手叫我出去挨坑?” 席瀚被惡心的不行,擺擺手,“滾蛋,就你這蜂窩煤的心眼,誰能坑你,我給你那幾本書,你要是讀透了那還被人坑,那就是活該!” 顧金水裝作被趕出收購站。 大鐵門嘎吱一聲關上,顧金水這才收起臉上的嬉皮笑臉,他看看書,瞧見里面的字鐵鉤銀劃,心里頭很是感動。 老頭子估計是把看家的本事都教給他了,這本書只怕千金難求。 顧金水既然出來,就順路去了梁穎娘家,也就是梁家以前的舊宅。 梁家民國時候是大富大貴的人家,做的買賣包括紡織業,珠寶行,其中珠寶行是最掙錢的,家里有八家金鋪,后來雖然因為時局動蕩,生意難做,陸續倒閉了。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梁家的老宅那可是正經三進三出的大宅院,前門以前的門環都是金的。 昨晚上,梁穎跟顧金水夫妻倆商量。 梁仁義的事,提醒了梁穎一件事。 梁穎記得,自己父親最后去世那一年,經常避著人跟她說,他在家里留了些東西,就藏在她小時候經常玩的地方,讓梁穎將來要是遇到困難了,就在家里找找。 這件事,梁穎以前一直沒想起來。 當年實在太混亂了,她從家里回來,發現父親沒了,□□在家里到處翻找打砸,她好好的一個家眨眼睛就破滅了。 之后她又被判定出身不好,這十幾年來,如果不是顧家護著,梁穎都不敢想自己現在會是什么情況。 顧金水身手敏捷,繞到宅子后面,尋了個角落就翻墻進去了。 這宅子現在被區政府拿來辦公,今兒個初一,宅子里沒什么人,只有前面辦公室有個老大爺在聽評書。 顧金水溜達了一圈,找到后院西北角的一顆槐樹。 他看了看確認這槐樹周圍的土沒被人動過的痕跡,心里就放心了,又走了一圈記住布局就出去了。 此時都已經過了12點。 才走到大雜院附近,顧金水雙手插兜,手里提著百貨商店買的蛋糕,老遠就瞧見宋美拉著個熟人進了旁邊巷子。 顧金水本不打算摻和,可前腳剛提,就聽到自己的名字。 “要算計那顧金水,哪里那么容易?!?/br> 張大彪頭發锃亮,腦袋跟被牛舔過似的,一雙眼睛不懷好意地看著宋美,“那顧金水可不是個軟柿子,幫你我有什么好處?!?/br> “彪哥,您說這話,那顧金水跟你比起來那就是個屁!” 宋美的手排在張大彪胸口,“要我說,咱們這邊就屬您最有本事,可您看,咱們這邊那些好買賣都被那顧金水搶了,他那邊一天天的掙錢,您在旁邊看著干瞪眼,我這是替你不服?!?/br> 張大彪不是不知道這小妞兒在拿他當槍使,奈何這妞兒說的話都到他心坎上了。 張大彪十五歲就出來混了,可沒過幾年,顧金水也出來了,還混的比他好,在道上名頭比他響亮。 別看平日里只帶著山虎跟豆子兩人,事實上,道上愿意跟著顧金水混的不在少數,人都知道顧金水這人能來錢又大方。 張大彪心里一直暗暗不服氣。 這回逮著這么一個能算計顧金水的機會,那是真動心了。 “那你說,你打算怎么辦?” “金水回來了?!?/br> “喲,這是蛋糕呢?” 一路走過大雜院,顧金水沒少跟鄰居打招呼,顧銀星聽見動靜,忙跳起來:“媽,哥回來了,咱們開飯吧?!?/br> 顧金水進了屋里,神色如常,一句話都沒有多說。 第10章 被偷聽的第十天 正月初五。 北京城里大家伙都陸續復工了,該上班的上班,該出門的出門。 何春蓮現在還是寒假,就留家里照顧孩子。 她一邊推著搖籃,一面手里打著毛線,瞧那粉嫩的毛線,很顯然是要給顧優思做一件毛衣。 山虎跟豆子已經來了。 顧金水要出門前還進屋抱了抱閨女,“喲,過了一年又沉了?!?/br> 顧優思揮揮帶著小窩的小胖手,氣鼓鼓。 誰沉了。 人家這是長奶膘了。 顧金水沒繃住笑了,故意道:“二妞像是能聽懂人話似的?!?/br> 顧優思拳頭硬了。 “你少跟你閨女胡咧咧,趕緊去干你的事去,”何春蓮沒好氣罵他,把孩子抱過來,“今兒個初五,別忘了請山虎他們吃個飯,大小也是個意思?!?/br> 老太太骨子里還是很講究以前的規矩。 像開年請伙計吃飯這種細節,現在很多人已經不講究了,甚至工廠里也不時興這些,但老太太覺得這么著才親近。 “知道了?!?/br> 顧金水點點頭,轉身就要出門。 顧優思愣了下。 什么?等會兒,今兒個初五? 你小子今天出門要坐牢的,還是趕緊回來吧! 她心里著急,可嘴巴里只能發出啊啊幾聲。 坐牢? 何春蓮嚇了一跳,擔心地看向顧金水。 顧金水卻是反應快,很快聯想到前幾天聽得的話,他沖老太太不動聲色點了下頭,“我出門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