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咱們怎么又成人證了?” 這天晚上,應家三口下來大堂用晚食,三人在空蕩蕩的大堂里占了處干凈桌椅,桌上吃食倒還算豐盛,義母邊吃邊嘆氣: “我總覺得,咱們這年在京城的氣運不大好,處處占刑克……” 晏容時正好從樓上踩著木梯下來。 耳朵里聽到七八分,接口說:“但應家至今安然無恙??梢姎膺\加身,遇難成祥,否極泰來?!?/br> 應小滿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兒,揮手招呼說:“七郎,來坐,一起吃?!?/br> 義母邊吃邊擔心地問:“七郎你在這處邸舍停留整天了。只陪我們,不用回去大理寺坐衙么?” 晏容時坐在應小滿身邊,給她碗里夾了塊鮮嫩的鱖魚rou,淡定說:“并沒有特意陪著應家。這次過來查辦禁軍遇襲的案子,主要陪著受傷的雁二郎?!?/br> 撲哧,應小滿抿著嘴想笑,但人實打實地受了傷,她勉強忍住了。 她把晏容時愛喝的鮮甜魚湯盛半碗給他:“沒錯,你主要陪雁二郎。他人在樓上還好罷?!?/br> “唔,還活著?!标倘輹r舀了舀乳白色的魚湯,“好鮮?!?/br> 喝幾口湯,他閑聊間提起:“下午查案時意外查出個情況。官道上倒的那顆樹,并非自然斷裂,原來是被人刻意砍倒的?!?/br> “……啥?!” 就在應家人邊吃邊痛罵砍樹擋道的人太缺德的數落聲里,外頭天色入了夜。邸店門外匆匆小跑進來一位殿前司的傳信禁軍。 “吳都虞候命卑職傳話給晏少卿。此處往西南十二里,尋獲三名嫌犯身影,正在趁夜展開抓捕。晏少卿此處當心?!?/br> 晏容時道:“傳我的話給吳都虞候,邸店這處一切安好。叫他按原定籌劃行事?!?/br> 眼看著時辰漸晚,他起身送應家三口回二樓客房。 應小滿作為人證,又單獨住回“甲二十六號房”,義母帶著阿織住在隔壁的甲二十七號。 “伯母放心休息?!标倘輹r沉著站在門邊:“今晚我陪小滿,不會出事的?!?/br> 義母一步三回頭地進了自己客房。 應小滿叫來一壺熱茶,兩盤點心,關上房門。晏容時細細地查驗墻壁地面,確定沒有任何偷窺途徑,把桌上油燈撥亮。 “老仆給你的兩卷舊書,拿出來看一看?!?/br> 應小滿便打開墻角箱籠,翻開衣物,從最底下掏出兩卷破舊書卷,放在燈下攤開。 “雨棚子里漏水,沾濕了邊角。這兩卷書瞧著有年頭了,盛老爹很鄭重地給我,只怕貴得很。你看看能不能晾干?!?/br> 說起“盛老爹”,她又有點揪心。 “禁軍為什么要畫像找他?一把年紀的老人家了,還能犯什么事?!?/br> 晏容時想起河童巷廂房里被徒手捏斷頸骨、死不瞑目的尸體。 “這位盛老爹,可不是尋常老人家?!彼S手拉開第一份書卷,邊看邊勸應小滿: “雖說是你義父舊友,似乎殘留幾分舊情誼,誰知下一刻會不會翻臉無情。你當心些為好,半夜輕易跟人出去的事,以后不要做……” 陳舊泛黃的書卷開頭記載幾行模糊文字,外加一副繪圖。晏容時看著看著,說話聲便頓住了。 他把油燈挪近,書卷往后拉,在木桌上攤開,開始快速翻閱。 跳著看過幾篇,又打開第二份書卷,一目十行地飛快掃過關鍵字句。 他動作向來不緊不慢,像這般迅速翻閱的情況極少見。 應小滿緊張地站在桌邊,盯著完全左右拉開、鋪滿木桌的兩卷舊書卷。 入眼密密麻麻全是小字,時不時夾雜幾副圖畫。邊角處有許多模糊了,中間部分倒是字跡清楚,卻又難讀得很。 她磕磕碰碰地讀一段:“……丙寅年二月初三,兵部職方司主簿鄭軼登門,什么……火炮圖一副。吾以金三十兩、明珠一袋相贈?;鹋趫D不知真偽,姑且錄下?!?/br> “鄭軼是誰?”她納悶地問。 晏容時的指節按在線條清晰的火炮制作圖上,沉思著,點了點鄭軼的名字。 “朝中熟人?!?/br> * 秋雨還在下。 微涼的雨絲從半敞窗邊飄入室內。 應小滿困了,趴在桌上問:“你不睡么?” 晏容時毫無困意。他把桌上的兩卷文書通讀一遍,原樣卷起,依舊放回裝衣裳的箱籠底下壓著。 “殿前司精銳今夜出動,我在等他們消息。你呢,你怎么也不睡?” 應小滿心里在琢磨事。 “東邊屋里的雁二郎傷勢還好嗎?我想去看看他?!?/br> 嗯?晏容時放下箱籠蓋:“我陪你去?!?/br> 但應小滿有自己的想法?!拔蚁牒脱愣蓡为氄f幾句。你就在屋里等我好不好?!?/br> 晏容時走回桌邊,在應小滿身側坐下,將她兩只手都握進掌心里,深深地看她一眼,沒應答。 應小滿頭一歪,親昵地靠在他肩膀上。臉頰在線條優美的肩胛四周蹭了蹭,找了處舒服地方靠著,咕噥:“你衣裳還是有點濕?!?/br> 晏容時細微擰起的眉眼舒展開來,抬手捏了下粉嫩的臉頰。 “怎么想單獨去見他。他對你的心思,你不知道?” “知道?!睉M抬手掩住困倦的小呵欠,淚汪汪地說:“就是因為知道,才想單獨跟他說幾句?!?/br> 晏容時已經猜到她想去說什么。仔細地把眼前水汪汪的動人淚霧擦拭干凈,退讓一步,和她商量: “單獨把話說開也好。你掛著飛爪去,我送你到門外?!?/br> * 應小滿腰間掛著飛爪牛皮袋,拎著提盒走進藥味彌漫的東邊甲二號房。 雁二郎虧損了氣血,迷迷糊糊剛睡醒,正睜眼盯著屋頂。夢里縈繞不去的嬌俏面容忽地毫無預兆出現眼前,他恍惚片刻,猛地就要撐起身。 應小滿動作比他更快,直接把人按回去。 “別動?!?/br> 她取出提盒里的羊rou大骨湯。廚房現做的,室內香氣彌漫。 “我有話要和你說。你喝湯,聽我說話?!?/br> 雁二郎沒急著應聲,挪了挪身子,先往應小滿身后瞅。 “那位沒跟來?”他嗤說,“他盯得你這般緊,怎么突然舍得放你單獨跟我一處了?” 應小滿取來兩個靠枕,把雁二郎扶起半截。 “我想單獨和你說幾句,他在外頭等我?!彼ㄆ鹨荒旧状蠊菧骸澳闶а?,喝點rou湯補氣血。多喝湯,少講廢話?!?/br> 湯勺靠在下唇邊,雁二郎低頭喝了口湯,眼風就沒離開過面前的人。 他仔仔細細瞧應小滿此刻的神色表情,敷衍喝兩三口,越喝越精神,推開木勺,一挑眉又要說話。 應小滿直接把大木勺塞他嘴里了。 “專門挑這么大個勺子還塞不住你嘴?喝湯!” 雁二郎:“……” 這邊喝湯喝得開不了口,那邊應小滿開始跟他言說。 “其實你這人不算壞。我認識你這么久,沒見你當真做欺男霸女的惡事。以前扇過你倆回巴掌,算計你挨家法,也沒見你報復回來??梢娦男夭⒉华M窄,算不得惡人?!?/br> 雁二郎被個大木勺塞嘴里,只得咕嚕嚕閉嘴喝湯,邊喝邊連連點頭,以眼神表示極度贊同。 然而應小滿的整句沒講完呢。 rou湯灌下整勺,她又舀起兩塊燉爛香軟的羊rou塞過去:“但你纏起人來是真煩?!?/br> 第75章 “……”雁二郎張了兩次嘴, 被塞進兩塊燉rou,只得閉嘴嚼rou。 “為什么你覺得死纏爛打對我有用?你越死纏,我越煩你?!睉M說。 雁二郎艱難地嚼爛羊rou囫圇吞下喉嚨,終于有機會開口分辯: “就是因為你厭煩我。我自知最初幾次留下的印象不好, 只得想方設法彌補, 想讓你看見我的心意——” 應小滿又塞一勺rou湯過去。 “沒用。首先, 我已經有七郎了。其次, 我不喜歡你這樣的?!?/br> 雁二郎咕嚕嚕喝湯,說不了話,狂打手勢。 “你想問我不喜歡你什么?” 應小滿想了想, 反問:“其實我也想問,你喜歡我什么?因為我長得好嗎?但好看的小娘子以后都會變老的?!?/br> 雁二郎這回學乖了。飛快地喝完湯,語速更快,抓緊機會剖陳心跡: “從來都不只是喜愛你相貌。京城從來不缺美貌的小娘子, 我又豈是那等只看容貌之輩?我在老娘娘面前提起你說的‘純樸自然質, 天然無雕飾’, 便是發自我心底的言語。小滿,我愛你質樸純真?!?/br> 應小滿納悶地想了好一會兒?!澳阏f的好像很了解我。但我們并不熟?!?/br> 她掰著手指頭問:“你知道我愛吃什么, 不愛吃什么?” “你知道我娘生了什么病, 在吃什么藥方子?” “你知道我老家在何處?我從小怎么過的, 最喜歡玩樂什么, 最討厭做什么, 最擅長做什么?你知道我現在最煩惱的是什么?” 雁二郎一個都答不上來。 但他答不上來,卻也不以為然。 “這些都是相處久了,自然而然就會知曉的東西。小滿, 你先和我好上,就會了解我對人掏心掏肺的熱心腸。你不和我親近, 對我蚌殼一般緊閉防備著,我如何知曉你問的這些?” 應小滿搖搖頭?!翱蓮那拔乙膊缓推呃捎H近。我也防備著他。但他就能知道許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