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紅艷艷的紙張落在應小滿眼里,一顆心咚的劇烈一跳。她伸手翻了翻紅貼。 果然一筆正楷好字。祖父祖母、父母姓名,家族籍貫,生辰八字,寫得清清楚楚的。 “娘,咱還沒帶著七郎回老家,七郎還沒去爹爹墳前燒紙,爹爹還沒托夢呢。娘你就……就同意換庚帖了?” “換啦!”義母美滋滋地打量紅紙庚帖,越看越滿意:“七郎是個好后生,為啥不換?他臨走前說,你的庚帖他替你寫,明早送來。過兩天會叫他家哪個長輩上門,正式跟咱家換庚帖?!?/br> “爹呢?不管爹了?” “你爹敢攔我相中的好女婿,大半夜我也要坐墳頭跟他吵去!” “……” 老娘做主給了庚帖,說啥呢。人都睡下了。應小滿啞口無言地吹熄了油燈,關門出去。 等老娘一覺睡醒起來,酒醒了再說吧。 第69章 這一夜應小滿睡得不踏實。整宿都在做夢。 夢里亂糟糟的, 一會兒老娘坐在墳頭,跟地底下鉆出來的爹爹吵成斗雞般。 一會兒夢境突轉,七郎提著玉樓春給爹敬酒。爹吃了京城帶來的酒就不生氣了,高興地拍著七郎肩膀, 扯開洪亮的嗓門稱贊:“是個好后生!” 夢境再轉, 忽然又轉出拜堂的景象。 視野里鋪天蓋地的大紅, 亮堂堂點起龍鳳蠟燭, 兩份紅紙庚帖放在面前,許多雜亂的聲音笑鬧說:“新郎來了!”“新娘子在這里!” 應小滿的視線飄在半空,看到自己穿一身正紅喜服站在堂下, 七郎穿著新郎喜服,捧著同心結站在院門外。老娘牽著阿織的手,喜氣洋洋地和七郎說話。 她在夢里也歡喜,正要迎出去時, 忽然迎面出現一團黑煙, 爹爹從地底下晃悠悠飄出來…… 天邊才蒙蒙亮, 應小滿夢里一個激靈,猛地睜開了眼。 一睜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庚帖。 家里起得最早的阿織蹦蹦跳跳把紅貼送進屋來。 “七郎給的?!?/br> 阿織比劃著說:“我說阿姐還在睡覺, 他說不要打擾你, 收下就好。他都沒進門, 轉身就走啦?!?/br> 應小滿一邊穿衣裳一邊飛快地翻庚帖。 還是那筆極好的正楷小字, 把自家情況寫得清清楚楚。 先父:應大碩。母:黃氏。 籍貫:荊州漢陽郡龍口縣小榆莊人氏。家中獨女。 生辰八字:戊寅年, 五月二十日,午時生辰。 昨晚他自己的八字庚帖就擱在堂屋的佛龕邊上。應小滿把第二份庚帖往同樣的位置一拋,小跑追出門去。 “等等!” 晏容時已經沿著鵝卵石道走出去老遠, 腳步一頓,停在微明的晨光里。 他回身張開手臂, 把迎面撲過來的小娘子抱了個滿懷。 “怎么跑這么急?”兩人挨得近,他可以清楚看到應小滿鼻尖上急跑滲出的晶瑩細汗,秋香色小襖衣襟上一處盤扣忘了扣上,露出脖頸間大片雪白肌膚。 他不動聲色拿身子擋在前方,按住那處敞開的衣領,替她把盤扣仔細扣上了。 “可是發現庚帖哪處有錯漏?我拿回去改?!?/br> 庚帖半點錯漏都沒有。 但應小滿壓在心底的疑問簡直快滿溢出來。 “你還沒跟我們回老家拜墳呢!” 她急得氣都喘不勻:“我爹都沒見過你,我們……我們怎么在京城就定下了?我娘昨晚喝醉了!等她酒醒了……” “伯母昨晚并沒有喝醉?!标倘輹r篤定地對她說。 “京城過禮的規矩,伯母昨晚問得很仔細。我詳盡答了,她才同意互換庚帖?!?/br> 應小滿:“???” 老娘昨晚回屋就睡了,一個字都沒跟她說…… “你可別哄我?!泵髁亮恋难凵窭飵謶岩?,“我看娘醉得厲害?!?/br> “一個字都不騙你?!标倘輹r替她擦拭鼻尖細密的汗珠,心疼里帶好笑。 “剛才到底跑得有多快,這么點路就跑出汗來?” 很快么?應小滿想了想:“也就是從前進山追斑鳩追錦雞那樣。沒跑太快,你走路比山里的錦雞慢多了?!?/br> “……” 晏容時抬手不輕不重捏了下她粉撲撲的臉頰:“形容得很好,下次別這么說旁人。會結仇的?!?/br> 東邊逐漸亮堂起來的晨光里,他拉著應小滿的手往前走幾步,兩人站在步廊子附近的僻靜竹林角落,細說京城的過禮規矩。 “我私底下送來庚帖,不算正式換帖?!?/br> “兩家聯姻結緣,意義深遠。京城過禮的規矩繁瑣,需得有兩家長輩在場,第一步之納采過后,長輩當面允諾,互換庚帖,才是第二步之問名?!?/br> “問名之后,第三步納吉才算文定,又稱小聘。之后還有納征,請期,親迎。六禮過完,才算正式締結兩家婚事,因此……”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小娘子嬌艷的面龐上。 聽呆了的應小滿在晨光里微微張開了紅艷艷的唇。 唇邊落下一個親昵的吻。 “到第二步,換帖問名時,兩家還不算正式定下。你領我去老家墳前時,不必對你爹爹心存愧疚?!?/br> ……原來是這樣。 兩家換庚帖不算正式定下,應小滿心里感覺好多了。 但唇邊落下的親吻卻沒有離開。起先只是細碎的啄吻,后來漸漸加深加重,應小滿呼吸急促,感覺自己有點喘不過氣,她微微地往后仰,卻又被追逐上來。 偏僻無人的僻靜小竹林里傳來隱隱約約的聲響。一個急促的說,一個溫柔的哄。 “……七郎,我有點喘不過氣……” “別慌,還是親親,只是換種親法而已?!?/br> “嗯……?” 僻靜竹林里沉寂良久。又響起隱約的對話聲。 “為什么急著在京城換庚帖呢。我原本打算帶你回家看看爹,明年開春再回京城……” “京城去荊州,來回便是半年。六禮過完又是半年?!?/br> “七郎覺得太久了?” 竹林里安靜下去。林中相擁的人在試探著深吻。 連綿的吻落在柔軟芳馥的唇邊,逐漸深入。應小滿起先癢得直笑,笑著笑著又喘不過氣,開始推他。推得力氣并不大,像林間玩鬧的小獸。 晏容時緩緩摩挲著面前小娘子潤澤艷色的唇。 小滿過年便十七了。 她在他面前一日日的褪去青澀,精心呵護已久的山頂雪蓮緩緩浴光盛開。 秋季開始納采。等六禮走完,成親的最早日子也得明年開春。 小滿不習慣深吻。他以小滿最喜歡的親吻方式,蜻蜓點水地親了親她柔軟的唇角。 “太久了?!?/br> —— 納采,問名,算是兩家結親開始。 應小滿仔細問過了,過幾日來應家商議的,原來就是自己入宮當天,七郎曾今引她見過的韓老。 她詳細地和老娘轉述:“韓老年紀很大了。瞧著七十往上走,須發全白。聽說是掌管大理寺的正卿,還是當朝太傅,三朝元老。七郎小時候和韓老學過書法來著,算半個老師?!?/br> 義母吃了一驚:“這位老人家好大來頭,咱家沒好東西招待啊?!?/br> “小院連廚房都沒有,娘別多想了。出去買點好茶好糕點,備著就行?!?/br> 事情就這么定下來。 在應小滿的印象里,韓老應該會找個散值后的傍晚時分,如同七郎平日里過來那般,拎著一提盒禮物,從大理寺某處官衙踱來應家暫住的小院,敲開院門,進來和義母閑聊幾句,兩邊納采,問名。 因此,三日后某個清朗氣爽的秋日早晨,當應家打開院門,迎進來浩浩蕩蕩的一長隊人龍,納采送來的箱籠塞得小院滿滿當當無處落腳時,從義母到應小滿和阿織,應家三口站在堂屋長檐下,全懵了。 大小箱籠六十四抬,最大的箱籠四尺見方。小院空地占滿了都堆不下,中間只留一條走人的空道。 頭發全白的韓老就沿著這條空道緩步從小院外走近堂屋,微笑致意。 “應夫人。老夫韓興繼,今日冒昧登門,替好友家的晚輩求一樁喜事?!?/br> 事關女兒婚事,義母強做鎮定,裝出見過大場面的樣子,寒暄著把韓老讓進屋里,端上新買的好茶水好糕點,兩邊入座。 阿織也跟前跟后的幫忙,時不時地幫嬸娘遞幾道糕點上來。 韓老笑著摸摸阿織的小腦袋,把提前準備好的一大包糖飴遞去:“小丫頭好乖。辛苦你了,出去吃罷?!?/br> 兩邊長輩坐在堂屋里說話,佛龕邊上擱著兩份庚帖被義母起身取來,放在桌上。韓老笑著擺擺手,先把一份大紅聘書放在案頭。 韓老微笑時顯得和藹。但人不笑時,周身便顯出多年積累的威嚴氣質。 義母看不懂遞來的字帖,緊張地托起茶盞,咕嚕嚕喝下去半盞。 并排三間青瓦房,當中的堂屋和兩邊屋子以一道軒窗隔開。此刻東屋隔開的那道軒窗后頭,窗上糊的碧紗被手指頭往下撥了撥,悄然露出一只烏亮的眼睛。 應小滿的眼睛瞪得滾圓。 今天過禮,好……好大場面…… 韓老先將男方聘書當面交付,這才捧起兩份庚帖,開始詳細地和義母解釋晏家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