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銅鑼巷搬了許多東西過來。即便我人不住在廂房里,房間還是被我的東西占著。賃金交得不虧?!?/br> 應小滿扳著手指頭給他算賬,“都是些河邊撿來的河卵石,飄下來的樹葉子,喝茶的陶碗。一月一貫錢賃下的廂房,用來放這些小玩意,虧死你?!?/br> 七郎悠然說,“我兜里的錢轉入你的手,哪里虧了?我覺得這樣很好?!?/br> 應小滿的耳尖有點發熱。 從前爹爹也和阿娘說過類似的話。 “我兜里的錢進了你的手,不還是咱家的?有啥好計較的……” 她這邊出神的功夫,那邊七郎不緊不慢和她解釋不能住七舉人巷的緣故。 “這趟大張旗鼓揪出家里謀害我的人,暗處的人坐不住了。這兩日時常感覺背后有人追蹤,或許近日會遇到刺客。暗處之人想我再也發不出聲?!?/br> ——殺人滅口? 話本子里的故事,竟然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應小滿吃驚之余憤怒升騰: “是不是晏容時那狗官?之前暗中害你,如今見你還活著,又要對你滅口了?!” 晏七郎默了默,開口說,“小滿,總不能全京城的壞事都由他一人做下。你對他的誤會是不是有點大……” “總歸是個狗官?!睉M這些日子天天掛在嘴上,早已罵得極為順口,“我爹說,晏家的文官蔫兒壞,沒一個好東西?!?/br> 晏七郎:“……” 她突然后知后覺地醒悟,“七郎,你在晏家時,該不會……也是個官兒罷?” 七郎無語地瞥她一眼,“你覺得呢。八郎和我同歲,已經入朝為官多年,官居五品大理寺正。你覺得我是白身?” “……” 應小滿默默地送他出門。 京城初夏的皎潔彎月照耀大地,月下的人心情大起大落,她的眼眶忍不住漸漸地發紅。 為人親和守禮又溫柔的七郎,他……他怎么也是個晏家的狗官呢! 晏七郎站在身側,抬手替她擦眼角,好聲氣地哄勸: “別難過,并非你爹爹說錯了的意思。你義父說得其實很對,晏家的文官確實祖傳得蔫兒壞,我也不例外?!?/br> 應小滿破涕為笑,抬手拍了他一下,“不許這么說自己?!?/br> 晏七郎這句話倒也不是空xue來風。自他祖父那一輩開始,晏相當政期間,免不了算計政敵。 算計一家一戶,興許牽連了十家百戶,其中或許就有應家義父,還有他在京城效力的主人家。 “對了,之前未曾細問。你爹爹在京城的主家,究竟是哪家門戶?” 應小滿擦了下淚花,“我爹沒說。他老人家打算分許多天慢慢跟我講的,沒想到第三天清早人就去了……” 七郎默默地按了下眉心。 好家伙。尋不出線頭的陳年爛賬。 “我得空去翻查一下舊年文檔。小滿,你義父的姓名,當年何時出的京城,何時去你故鄉安家,和你義母成親……如果你放心我的話,這些詳細地告知我。越詳細越好?!?/br> 義父是在應小滿出生的五年前,和義母在漢水邊的老家鄉郡成的親。當時他已經在村子里定居了四五年。夫妻五年未生育,這才有了抱養小滿的事。 義母在家里偶爾叫義父“大碩”。 “壯碩的碩。是我爹的本名還是綽號,我也不知道?!?/br> 晏七郎思忖著,點點頭,“如此說來,在你出生的約莫十年前,你義父便已經離開京城。二十六七年前,正值我祖父當政時期……” “你祖父?”應小滿又想起一個極為不妙的念頭,“你和晏容時……該不會是同一個祖父?!” 七郎露出點無奈神色。 “晏氏往上溯兩輩,還能有幾個當朝任相的祖父?” 他抬手抹了下面前小娘子瞪得滾圓的眼睛,“好好好,我知道,我那祖父,必然就是和你義父在京城的主家結仇的人了。給我點時間,我去細查內情?!?/br> 應小滿默默把人送出幾步,“三天后你會過來?” 晏七郎嘆氣,“來。天上下刀子也來?!?/br> “呸,少胡說?!眱扇俗屑毢藢θ掌?,確定上次算錯日子的烏龍不會再發生。 巷子暗處走出一個和晏七郎身形極為相似之人,身穿斗篷,看不清楚形貌,和同樣身穿斗篷的七郎站在一處,極為形似。 應小滿驟吃了一驚,那人躬身向七郎行禮,隨即便騎上七郎的馬,隋淼跟隨牽馬,趁夜行出七舉人巷,馬匹直奔長樂巷而去。 真正的晏七郎隱在巷子暗處,抬手壓在唇上:“噓……莫說話。瞧熱鬧?!?/br> 寂靜深巷里只有樹上蟬鳴。 片刻后,街邊出現兩個更夫打扮的尋常布衣男子,遠遠地綴著馬匹跟隨上去。 “果然被人盯梢了。莫移動,莫說話,繼續看?!?/br> 很快又出現幾個身材精干的男子,無聲無息綴著更夫打扮的兩名布衣男子,遠遠跟隨上去。 三批人就像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應小滿瞠目看著。 等三批人都消失在視野盡頭,她才呼出口長氣。 七郎在身側輕聲解釋,“最后一批是我的人。綴在后頭,摸一摸盯梢人的底細。畢竟這次被人謀害,家中兄弟只是通風報信的幫兇,真正動手的,還是外頭的人?!?/br> “等摸清底細之后,便是對方狗急跳墻之時。如果一切順利,我便可以騰出手腳,從容查詢你爹爹相關的舊事,給你個交代?!?/br> 輕聲解釋完后,晏七郎抬頭看看天色,“不早了,你回家罷?!?/br> 應小滿有點揪心,握了握身側郎君的手,“小心?!?/br> 因為緊張而汗津津的纖長手指被重重反握一下,攥在溫熱掌心里?!跋麓蜗氤允裁?,我再帶些過來?!?/br> 應小滿認真地想了想,“枇杷?!?/br> “枇杷?那我真要成個喜新厭舊的人了?!?/br> 她一怔,晏七郎已經不緊不慢接了下句,“等下次來時,我喜歡的人,便成了愛吃枇杷的小娘子?!?/br> 應小滿繃不住笑了,抬手又拍了一巴掌?!熬湍阍挾?。走罷!” 站在門邊,目送晏七郎穿戴好斗篷,往七舉人巷另一頭逐漸走遠,身影消失在夜色巷口。 應家的門關上了。 聽到遠處關門動靜時,晏七郎的腳步也頓了頓,噙著掩不住的笑意,抬手揉了揉自己被連拍兩回、隱約震痛的肩膀。 嘶~小娘子有把子力氣。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第32章 開鋪子的準備事多而繁瑣, 官府那邊的文書委托牙人辦,rou鋪子的租賃金預先交付三個月。掌柜老夫妻拿這筆錢騰空西邊雜物間,新開了朝西對小巷的門面,裝上門板。 rou鋪子需要的砧板刀具, 新鮮羊rou供貨, 應小滿一趟趟地四處跑。 偶爾閑下來, 母女倆坐在一處, 商量店鋪子名。 “就叫‘應家rou鋪’怎么樣?”應小滿提議,“簡單好記?!?/br> 義母叮囑,“加個羊。京城人好吃羊rou, 瞧不上豬rou,招牌里加個羊,把主顧都吸引來?!?/br> 于是決意叫“應家羊rou鋪?!?/br> “家里只有你識字。伢兒,鋪子名你自己寫罷。外頭請秀才寫個匾, 知道你打算開門做生意, 叫價抬得老高, 開口就要兩貫錢?!?/br> 應小滿吸了口涼氣,知道自己寫字的斤兩, 當即拒絕。 “娘, 平時記賬還湊合, 別叫我寫匾。還是請秀才寫罷, 畢竟是咱們鋪子門面?!?/br> 義母才不舍得兩貫錢買五個字。 “要不, 叫隔壁沈家后生幫忙寫?在太學念書的太學生,字應該不會差……” “別叫沈家!”應小滿當即拒絕,“不如叫七郎來寫?!?/br> 義母懷疑問, “七郎寫的字好看?我可沒見過他提筆寫字?!?/br> 應小滿也沒見過,不過她信心滿滿說, “七郎寫的字一定好看?!?/br> 事情一件件談妥,義母揪起的一顆心放下,止不住地咳嗽幾聲。 應小滿急忙起身去灶上端湯。 “前幾天才好些,怎么又咳嗽了。早晨熬到晌午的藥膳湯,娘多喝幾碗?!?/br> 新鮮羊rou現燉的湯鮮香撲鼻。 義母端著碗感慨說,“人老身子不中用。昨夜天氣熱沒關窗戶,沒想到睡著了,吹點風就咳不住。七郎送來的藥膳方子好歸好,太貴。一碗湯里燉十幾二十樣好東西,我哪是吃藥膳的金貴人?等他送的這幾包藥燉湯用完,以后就停下?!?/br> 應小滿:“我手里不差錢。藥膳方子呢,我出去按方子再買幾包回來?!?/br> 義母不肯給?!霸缟仙?,當柴火燒了?!?/br> “……” 老人犯起固執來不好勸。應小滿心里也知道,最近鋪子準備開張,四處往外撒錢,義母嘴上不說,怕涼了女兒做大事的心,但老人家心底不踏實。 義母不肯給方子,那就等七郎過幾日來,私底下托他再開一份藥膳方子,自己直接買回來也成。 應小滿打定心思。眼看時辰還早,從灶臺下拖出半扇羊來,開始倒騰羊。 京城人好吃羊。羊rou賣得貴價,一斤市價百文上下,一只整羊售價三貫[1]。 昨日她尋到京城最大的一處販賣整羊的坐商,好說歹說,當場掏出十貫交子,商家卻只肯賣一頭羊給她。 “你這年紀的小娘子想開羊rou鋪子?京城少見。也罷,先拿一只羊去。即便生意不好做,自家吃用也使得?!?/br> 商家嘴上說得含蓄,但眼里明晃晃的打量和懷疑幾乎溢出來,死活不肯多賣她幾只,怕自己的羊砸在應小滿手里賣不出,壞了自家出貨的招牌。 “小娘子頭回做rou鋪生意罷?選一頭rou質鮮嫩的上等肥羊留給你。哎,老夫倚老賣老多嘴一句,天生的花容月貌,何處不能掙來金山銀山,偏要做屠夫生意……好了好了,小娘子莫要氣鼓鼓的,請你家長工來扛走罷?!?/br> 應小滿心里有氣,直接把三十來斤的肥羊扛起就走。坐商在身后瞧得目瞪口呆。 肥羊咩咩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