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心魔都是我 第182節
…… 那是,她還是巫山的神女, 主司迎神樂舞的巫真, 靈山最為美麗也最為上天所鐘愛的巫女, 游戲人間, 如賞玩花草一般賞玩他人的情與欲,然而, 卻從未沉淪其中。 那一日, 巫真照舊地在降神之樂中, 為早已不存的神祇獻舞。 風乎舞雩,她望著水中自己的倒影,進獻著敬神的歌舞。 而后,她看見了身披九色的神鹿。 那白鹿涉水而來,云霞為之綺散, 落日為之熔金, 碧海為之無波,連亙古的濤聲也在神鹿的腳下寂靜下來, 滿目皆是濃艷華美的色彩, 然而沒有任何一種顏色, 能夠比擬環繞著它的華彩。 神鹿有著月光一般的眼眸。 那是由白帝從異域帶回的九色鹿,也是這世間最后的神祇。 她為之怔忡,為之神迷, 在這平生僅見的美麗生靈面前,即便是高傲的神女, 也情不自禁地叩拜下來,為這攝人心魂的美艷而潸然落淚。 可是當她抬起頭時, 卻發現,那雙眼眸中并沒有她的身影。 當她跳起迎神之舞時,便是無情草木也要為她折腰,滾滾江流也要為她停留。然而,那本應享受這進獻的神靈,卻不曾向她投來哪怕一眼。 白鹿涉水而來,又涉水而去。 而她在岸邊遙望,不可企及。 那只是一次極為偶然的相遇,于神鹿而言,不過是一次再尋常也不過的路過。 他路過她,就像路過一朵野花,一株柳樹,一道波光。 于巫真,卻成了一生的魔障。 一念起,百孽頓生。 她想要得到這美麗的神靈。想要不可企及的仙人為她駐足。想要那雙月光般的眼眸只映出她一人的身影。 巫真素來是想要就要得到的女人。 她為此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 她那一向無往不利的美貌并未能博取神祇的青眼,無論是巧笑,還是甜言,無論是曼妙的歌舞,還是高深的技藝……都無法映入他的眼簾。 于是她漸漸地開始憎恨那無情的神明。 巫真不禁開始想,得不到愛的話,能被憎恨也是好的。至少這樣一來,能夠被他看見,能夠被他記得。 懷抱著這樣的想法,她開始作惡。 一切都是那么容易。想要維系一個東西的長久存留非常艱難,但是想要破壞就很容易了。 些許的挑撥,就能讓舊日的朋友離心離德;些許的引誘,就能讓高潔的宗門開始墮落;由草木金石所構成的天地是如此的堅實,不存在任何的虛構與謊言,但是由這些擁有智慧的生物所結成的社群卻充滿了謊言,如此的虛假而又脆弱,只要輕輕一推,就會開始崩毀。 無論是人還是妖,都喜歡說謊,只不過,人甚至對自己也說謊。那些謊言雪片一樣堆疊起來,構筑出了脆弱的盛世與和平,巫真所做的,只不過是揭破這些謊言,讓他們看清自己的內心。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欲求,而巫真最為擅長的,便是看破他們自己都不甚明了、不敢面對的欲望,而后將它們引導出來。 她輾轉于靈山十巫之中,以巧妙的讒言,令本就在爭權奪利的大巫們彼此爭斗,互相殘殺,致使巫咸一脈絕嗣,巫羅一脈遠走昆侖,而后她焚燒了靈山的典籍,叛出十巫,靈山元氣大傷,又失去了數萬年的故藏,自此衰落。 巫真當然知道靈山一萬年來的使命是什么,也知道他們究竟在守著什么,所以才會破壞掉,連一點修復的可能也不留下。 她本以為這樣一來,那位神祇一定會來見她——他畢竟曾經是白帝的摯友,沒有道理看著摯友的遺愿被如此踐踏。 可是,他沒有來。 來的是昆侖墟與東海三家的追捕,巫真便是在無窮無盡的追殺中學會了化身之術,這才勉強保住了性命。 可是他沒有來。 無論她引誘了多少修士墮魔,無論她破滅了多少宗門,也無論她做出了多少殘虐無道之事……神靈都不曾降臨于她面前。 他是洞悉萬物因果之人,生而知曉一切,自然也知曉她的所作所為,也知道她為何犯下這些罪行。 可他依然什么都沒有做。沒有問詢,也沒有降罪。 巫真惱恨到近乎瘋狂。 她所迷戀的神明,甚至連厭惡與憎恨都不屑于施與她。 那么,她便不要了。 她只要他痛苦,要他后悔終身。 而后,她又潛入昆侖墟,勾引了當時的瑤崖峰主,誘其墮落,誘其為惡,大肆屠戮,昆侖墟蒙上了幾乎無法洗清的污名。而在瑤崖峰的大弟子荊通千里追殺自己的師父,要為昆侖墟雪洗前恥之時,她卻無聲無息地返回了東海,潛入了歸墟。 在歸墟之上,她終于見到了那無情的神祇。 他依舊那樣美麗,雖然收斂了自己的真身,化作人形,卻依舊美麗得不可思議。 只是一眼,她便忘卻了所有的前塵舊怨,唯有潮水一般的愛戀,再度涌上心頭。 可是,他的眼中依舊沒有她的存在。 無情而又慈悲的神鹿,長久凝視著祭臺之上未干的鮮血。 掙扎的痕跡幾乎撕裂大地,慘烈至極的血痕昭示著這里曾經發生過何等凄慘的事,新的血痕覆蓋了沉積的血跡,刺目的紅覆蓋了那些陳舊枯朽的底色,灼痛人的眼球。 而他只是沉默著,像是在注視著遙遠的過去,又像是在注視漫長的將來。 即使是巫真也無法明白,他在那一刻究竟看到了什么。 那是人所能做出的最為殘酷的背叛。那是人所能經歷的最為殘忍的折磨。 于是,巫真笑著開口了。 “是我做的?!?/br> 所以,來憎恨我吧。 第一次,神明回答了她。 他說,不是你。 任何謊言也無法蒙騙無所不知的神祇。巫真雖然做了無數不可饒恕的惡事,可唯獨這一件事上,她的的確確,什么都沒有做。 因為做出這件事的人,是絕不可能為她所蒙蔽的。而就算是巫真,也無法想出這么殘酷的主意。 這場慘案,出自理智,無關欲望,出自清明的頭腦,而非為謊言與迷障所蒙蔽的頭腦。 這幕悲劇,完完全全與陰魔無關。 謊言被拆穿,巫真卻沒有失望,她微微的笑著,向他伸出手去。 “的確,這件事與我無關?!彼f,“但我做了另一件事?!?/br>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妖族那邊,在對她不屑一顧的神祇錯開視線的短暫時間里……巫真做了一件事。 “歸墟的陣法,不愧是白帝與靈山先祖所立,當真是精妙絕倫,但是再高深的法陣,經歷了一萬年的歲月之后,也難免會留下破綻?!?/br> 她說。 “我找到了那個破綻——這句話是真的?!?/br> 無所不知的神靈,自然知曉這句話的真實。 他沒有回頭,只是平靜地開了口。 “你打算用歸墟的安危脅迫我服下毒草?!彼赐噶怂乃妓?,說出了她還未來得及開口的打算,“拿來?!?/br> “……” 那一刻,笑容完全從巫真臉上褪去了。 正如他所言,她備下了毒草,想要以歸墟的安危脅迫他服下。 那毒草并不致命,只是會攫取他的靈力,讓他在靈氣日益稀薄的人世間不斷衰弱,日日痛苦。但是想要解除這毒草也很簡單,只要提供足夠的靈力就夠了。 而攫取靈力最快的方式…… 巫真將目光從祭壇上的血痕上移開。 只要吃人,或者吃妖,就可以了。 就像曾經為少海所鎮壓的那頭魔龍一樣。 她想要將仙人從云端之上拉下,想要讓他如凡人一般墮落。她更想要仙人拒絕她,為自己的安危而放任這世道破滅,數以億萬的生靈死去。 那樣她便能證明他也是有私欲的。 那樣她便能證明他對她的冷漠無視不過是自私冷酷。 為了達成這樣的目的,她準備了無窮無盡的手段,耗費了大半靈力,創造了數以百計的化身,即使是神明也無法在一瞬間擊殺全部,只要他拒絕服下毒草,她便會在那一刻破壞歸墟大陣。 靈山的典籍已經被她摧毀,十巫也元氣大傷,巫真可以保證,如果大陣被擊破,便再也無法修復。 她以為他會拒絕。 她希望他能拒絕。 因為他是那樣無情的、對塵世的一切都不屑一顧的神靈。 可他卻以這樣淡漠的神情,對她說了“拿來”。 仿佛這不是腐心蝕骨的毒草,而是一盞凡人所釀的劣酒。 巫真奉上了浸著毒草的靈酒,而神鹿在她面前,帶著倦怠似的神情,將這盞毒酒一飲而盡。 于是那一刻,巫真什么都明白了。 神祇并非無情。也看得到天下蒼生。他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他只是單純的……對她的一切都無所謂。 他看著她,和他看著其他人并沒有什么兩樣。 那是一種漠然。 無法恨他們,卻也無法愛他們。不愿保護他們,卻也不愿懲罰他們。 他只是看透了,也厭倦了。 她窮盡了一切手段,依然無法讓他覺得特別。 …… 想到這里,陰魔忽然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