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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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徹看著我,眸光忽明忽暗,他突然嗤笑出聲:“是,我什么都不懂?!?/br> “反正先生有事自然是先找故人敘舊,何曾會想到我?!彼渲槒奈疑磉叢良缱哌^。 微風帶起他的墨發,稱著紅衣,擾亂了我的視線,余光中我只能瞥見他隱忍抿著的唇角。 他在我身后幾步處腳步一頓,我沒有回頭,只聽見他輕微的呼吸起伏。 我知道他在等什么,等我說出一個挽留的字。 但我沒有。 沉默一瞬,他提腳走出了花苑。 我呼出一口氣,緩緩走近那顆梅樹。 嬌艷的花瓣沾了些朝露,在晨光的照映下更加惹人憐愛。 我不禁伸出手撫上枝頭的花,帶著些涼意的露水順著指尖落入袖中,思緒一下又回到了從前。 彼時我挨完八十鞭,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疼得臉色發白。 齊徹像一陣風一般闖進來,口還未開,看見我的樣子,突然就紅了眼。 他走到我床邊,垂著頭,垂下的眼睫一顫一顫。 “先生,疼不疼?” 我倪了他一眼,微弱的語氣不自覺含了些笑意:“你先生的身體是鐵打的?無妨,養幾日便……” 還不等我說完,他突然拉起我的手,上面遍布著交錯的鞭痕。 “啪嗒——” 一滴濕熱落在我手背上。 他低著頭,不出聲,肩膀有些顫抖,眼淚卻止不住似的往下掉。 我抽開他的手,伸到他眼下,抹了抹淚。 “哭什么?沒用的東西?!蔽倚α诵Γ骸暗饶奶鞛閹熕懒?,你再哭也不遲?!?/br> 他又攥住我的手,急道:“先生不要亂說……” “我幫先生吹吹,吹一吹,就不疼了……” 他俯首靠近我的手背,從嘴里呼出輕柔的氣,熨帖在我的手背上,有些癢、有些涼。 就如同這深秋的花露。 “大人,屬下方才聽說太子殿下一回去便氣得將東西砸了一地,關著門勒令誰都不許進去……”寒蟬從苑外走來,在我身后道,言語間有些憂心。 “讓他去罷?!蔽易詈笤贀崃藫峄ò?,看了一眼這滿園芳菲,轉身走出了園子,一面走一面悠悠嘆道:“梅花發枝頭,一似去年時。失卻東園主,秋風可得知?” 就連最是無情的帝王看見這滿園春色都不免觸景生情想起故人,看來,睹物思人這幾個字,任誰都逃不掉。 * 回府處理完事務后,日頭漸落,我漫無目的地在宮中散心,不知不覺,竟走到了陛下殿前。 雖派人密切照看著他的身體,親自來倒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老實說我不大想見他。 年少時不知道在他手下脫了幾層皮。 我無父無母,孤兒一個,又被賣到血雨腥風的宮中,想活,我就得往上爬。 這么想著,我推開了門。 殿內點著一支昏黃的燭火,一個佝僂的身影臥在床榻上。 曾經殺伐決斷的年輕帝王,如今成了這副病癆鬼的樣子。 “陛下?!蔽姨肿饕?。 “沉愛卿……” 紗簾后的人沒有動作,只聽得沙啞的聲音回蕩在幽室內。 我在簾后坐下,透過模糊的紗,看見他披散著的長發和凹陷的面孔。 “你許久不曾來了?!?/br> 我平靜道:“最近宮中事務繁忙,陸家異動頗多,臣實在分身乏術,望陛下見諒?!?/br> 簾內的人笑了一聲,立馬又劇烈咳嗽起來,好像要把心肝脾肺腎都咳出來。 平復氣息后,他又笑了笑:“沉愛卿,你還是如此虛偽?!?/br> “朕知你心中怨朕。這一生到頭來,沒有幾人不怨朕的?!彼σ獠粶p,語氣稀松平常:“或許有一個人罷,她偏偏不怨朕,她應該怨朕的?!?/br> 他意氣風發時,六宮粉黛無數,每每打了勝仗都在這太乾殿鶯歌燕舞。崔皇后貴女出身,為人端方淳厚,見不得那些不正經的場面,常常將自己關在宮中。 關久了,便關出心病來了。 等他回頭,想彌補往日遺憾時,已是無力回天。 我聽見他話語里的悵然,眼前再次閃過那個溫柔帶笑的面孔。 說起來,崔皇后是當年在深宮中,第一個對我抱有善意的人。 許是今日到了撫蘭苑,玉蘭花的香氣將人的心腸也熏軟了些,我閉了閉眼,道:“過幾日,臣會帶太子殿下來看望陛下?!?/br> “那個臭小子,”他嗤笑一聲:“這些年都把他溺愛成什么樣了……” “反觀陸家那小子,可不像他爹一樣。那是一頭常年盤踞在大漠的狼,實難養也?!?/br> “好在,朕給他留了最后一道保命符?!彼统涟祮〉恼Z調終于有些上揚,隱隱透出一絲傲氣。 我神色一動,抬起頭看他。 “沉愛卿,你跟朕太像了?!彼麌@了口氣,對上我的目光:“朕看著你,就像看著當年的自己?!?/br> “陛下不用這般可憐臣?!?/br> 他一聽,又大笑起來,引來了在殿外侯著的老宦官的注目。 “沉愛卿還是一如既往的聰慧,朕真是沒有看錯你?!彼従徧鹗?,艱難地抹去眼角笑出的淚:“你也算是陪了朕這么多年,朕送你最后一句話?!?/br> “趁早回頭,不要步朕的后塵?!?/br> “陛下說笑了,”我深深彎腰,作了一揖:“像我們這樣的人,何來回頭一說?!?/br> 說完便轉身離開。 沒走兩三步,殿內便傳來斷斷續續的低啞哼曲聲。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 “不如憐取眼前人?!?/br> 出來時已是入夜,冷月高懸,寒氣滲入衣襟。 “大人,回府嗎?”寒蟬替我披上披風。 “去郡主府?!?/br>